沈西淮觉得热,趴了一会儿又起身出门,酸奶是常温的,他站在楼底下皱着眉喝完。他觉得味道不怎么好,庆幸自己没给出去。
背上有汗流出来,他将酸奶罐重重一扔,这天可太他妈热了,热到让人抓心挠肝。
等期末成绩下来,愈发心烦意乱。
小路已经中考结束,沈西桐非要拽着一伙人去看榜,又傻兮兮合影留念。她跑去凌霄路8号,原本要拿他的哈苏,他没给,她又要赖下来住,他也没给,最后跟着她一块儿回了潮北2号院。
朋友们照旧来家里打游戏,傍晚在池子里游泳,那位在本学期光荣脱单的人成了众矢之的,被逮着往水里摁。沈西淮觉得没劲,可一心想把身上无用的精力消耗殆尽,加入了进去。
被搞的那位叫苦不迭,可似乎又甘之如饴,笑着把水往回泼,嘴上不无得意地说着,“谈恋爱也有谈恋爱的烦恼。”
其他人群起而攻之,把水泼了回去,才问:“谈恋爱能有什么烦恼?”
“有说不完的话呗。”
“靠,能说什么?”
“什么也说,噢,”他看向沈西淮,“前两天又帮她同学打听你来着。”
其他人又气又笑,“打听什么了?”
“还能什么?问你到底是不是跟苏津皖在一块儿。”
沈西淮闻言皱眉,“别给我乱说。”
“靠,还不信我了?就算我们不说,耐不住别人误会啊。”
“就是,你要不运动会的时候把校服借给苏津皖,别人能误会么?”
沈西淮觉得烦,如果不是苏津皖需要,他当然不会借。
他懒得再听,一头钻进水里又游了几个来回,脑袋里一道身影晃了又晃,他烦闷无比,钻出水面时暗暗骂了句脏话。
朋友们仍在说些有的没的,话题也渐渐开始荤素不忌,他警告几次无果,钻进屋里吹空调。
隔会儿屋外哀鸿遍野,紧跟着一群人进门来,个个垂头丧气,除了脱单的那位。
“补课怎么了?补课老子就又可以天天谈恋爱了!”
一众人将他怒骂,甚至上脚,沈西淮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找出手机看通知,寥寥几行,唯一让人高兴的只有一句:不硬性要求穿校服。
天太热,校服衣料不透气,没人愿意穿,但沈西淮知道,有人始终只穿校服,他最近几次去粮仓口,蹲院子里给花浇水的人仍旧穿着那条黑色校服裤。
他觉得校服裤穿起来确实不错,相比衬衫要舒服,非要说的话,衬衫穿起来也没那么热。
他穿着一身校服到校,还没进门就听见班上人叫苦连天,教室里乌泱泱的脑袋,他穿过走道回到位置,同桌一脸恍悟地看他,“沈同学,我终于知道出名的秘诀了,那就是得搞特殊!在所有人都不穿校服的时候穿它,你就赢了!”
沈西淮笑了,他低头把书包塞进桌肚,视线借机再次落过去,陶静安穿了一件浅色T恤,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看上去却像换了种气质。刚才经过时他没仔细看,但确定她衣服前有图案。
隔天她换了一件,图案却和前一天的相同。
第三天,她又穿回了前天那件。
晚上他站衣柜前翻了半天,然而没有任何一件衣服印有水果图案。他自知对吃穿都挑剔,但自己不怎么买,柴碧雯买什么,他随意搭配一下就穿什么。
他坐去沙发上看手机,连买几件T恤,又翻出时尚杂志,仔仔细细看了大半本。
屋里空调开得很低,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管闭眼睁眼,脑袋里都是那个人。
无用的精力总是很多,呼吸不知怎么就渐渐急促起来,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眼睛一闭,画面仍旧不受控地冒出来,身下的人眼睛很亮,脸只有巴掌大,嘴唇被亲过后是湿的,薄薄的背脊抱在怀里很软,他用力去揉那只柠檬,再用嘴巴咬,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声音……
身体在高度紧张后一瞬间放松下来,他睁开眼来,先是叹息一声,紧接着低骂出声,翻起身来,一头钻进洗浴间。
隔天没精神,进教室坐下,始终不敢抬头看过去。
课间操经过她位置,不经意看一眼,到门口一顿,又回头确认。
那只干净的玻璃水杯里飘着两片柠檬。
第85章
柠檬,果皮厚且粗糙,富含维生素C,做成柠檬水可以止渴解暑,果汁太酸,忌直接食用。
沈西淮切下一片柠檬送进嘴里,刚一碰上眉头就骤然蹙起,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淮清的秋老虎又凶又猛,天气暴热难耐,高考前的第一轮复习已经开始,各科习题堆积如山。沈西淮吃完柠檬坐到桌前写题,恰好又是一道圆锥曲线题,他顺着原图寥寥补充几笔,纸上很快浮现出眼镜的形状。
陶静安戴起了眼镜,桌上是她最近开始常喝的柠檬水,立式的眼镜盒放在旁边,被前桌不小心碰倒,坏了,她拿来当花瓶,养一小撮小雏菊,放在自家院子里。
学校里的银杏树开始掉叶,飞落在校道上,陶静安用袋子装走一些,做成植物书签,做了不少,她送了几枚给她的同桌。
银杏叶子还很新鲜,沈西淮带回家里,暂时放在窗口风干。他慢慢吃掉一片柠檬,作业写完已经过了凌晨,体育委员兢兢业业,在班群里吆喝大家报名参加校运会,他思索几秒,照例报了两项,跳高和200米跑。
两张奖状发下来,他随意塞进抽屉,对着墙上的纸页发怔。艺术节的通知已经下来,黄杨树报了名,但不占班上名额,文宣比体委还要头疼,一下课就到处喊人出节目,可月考在即,没什么人愿意浪费时间去大礼堂排练。他又思索几秒,当即给文宣发消息,很快收到她发来的班级通讯录。
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出去的,在按下那串座机号码之前,他先给班上其他同学打,算是提前演练。
等演练结束,只剩最后一行。他照着表格按下数字,听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声,相比他的心跳频率要缓慢得多。
他无意识地咽着喉咙,仿佛要把蹦到嗓子眼的心脏给咽回去。
“咔擦”一声,电话在下一刻通了。
他暗暗一个激灵,听见对面开口,“你好,哪位?”
和预想中柔软又不失清亮的声音不同,对面是位老人。
他按住心跳,“您好,我是陶静安的同学——”
打了无数遍的腹稿作废,他忽然就卡了壳,电话里一阵安静,那边试探着问,“是静安的同桌?”
他嘴一张,说不出话来,背上的汗仍在汨汨地往下流。
“是吗?我听静安说过的……”老人的笑令人倍感亲切,“我是她奶奶,她这会儿跟她爷爷出去了,找她有急事吗?”
沈西淮忽然就平静下来,“奶奶好,我是陶静安班上的文宣委员,想问问她要不要参加学校的艺术节。”
那边“呀”了一句,“瞧我这耳朵不好使,给听岔了,艺术节是要报节目呢?”
“对,班上还没人报名,”他顿了下,“我记得陶静安会弹钢琴。”
“啊,她呀!是会弹一点,她自己觉得弹得不好,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人说呢。”
鬼使神差地,他回:“她弹得很好听。”
老人又笑了,“回头我跟她说说,她现在都不怎么参加活动了,我可真怕她成天坐出毛病来,刚才也是说了半天才让她出门去。”
他不知怎么就想替她说话,“现在作业多,要写不完了。”
“那也得劳逸结合呀,你们也得记得休息,别把身体给搞垮了。”
电话结束时,沈西淮很久都忘了要动,手在隐隐发麻,他站去冰箱前,脑袋搁进去,让自己冻了会儿,再猛灌几口冰镇柠檬水。
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天渐渐冷了。排练室里梁逢君跟程前刚吵完,又忽然提起一个人来,苏津皖说那个人喜欢特吕弗,几人唠完,总算说回艺术节。
“演什么呢?不如这回程前吉他,我来演演诺有缸。”
沈西淮手里是梁逢君的吉他,拨出句音调,“这个怎么样?”
“黑鸟?不是甲壳虫的么?”
“就演他们。”
“你不是不怎么听他们么?”
他放下吉他,“跟演不演没关系。”
梁逢君仍旧不同意,可好说歹说,这位沈大少爷都不松口。
他甩手不干,“我算是看出来了,有些人的心情就跟天气一样,之前运动会前一秒还不高兴呢,忽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跑赢我……跟跑道上其他人,完了拿奖,不又高兴了一段时间么?”
沈西淮冷着脸,“不排就走了。”
“靠,真走啊?听你的还不行么?我是怕演砸了!那可是神尾曲!”
曲子定下,乐队开始紧赶慢赶地编曲排练。
晚上回去继续看特吕弗,又拿出生日时斯瑞哥送的贝斯,他从没在琴面上涂鸦,下笔很谨慎,第一天画了柠檬,第二天不知画什么,添了个橘子,又随便加些其他符号,再换背面,这回只画一个意象。
睡前又坐桌前写题,期中考试的分数高了一小截,排名却纹丝不动,努力排查原因无果,他躺床上睡不着,隔会儿又起来背《逍遥游》。
早上起不来,抓了个面包就去学校。陶静安最近来得比平常晚,先前给她同桌带的是面包和果酱,这回是热腾腾的炒肝,她同桌站去走廊上吃,路过的年级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沈西淮将没吃完的面包丢了,抽出语文书,昨晚背熟的《逍遥游》宛若天书,一句也记不得了。
晚上去排练室拿琴,带去大礼堂排练。
陶静安是踩点来的,跟她一起来的是她的同桌,带了书坐在台下,等陶静安上场才抬头,拿出手机给她录像,排完没法提前走,两人坐在一块看录下的视频,很快又拿出书来看。
黄杨树最后上场,鼓搬不来,只需熟悉站位,梁逢君不乐意,要去申请不排练,沈西淮把人拉住,理由没有,只说必须来。
冰箱里的柠檬消耗得很快,又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晚上经过生鲜超市,丢下车进去,出来时手里提两个大袋子,到家一股脑倒进水里,一只只洗,洗完也数完,55个。扔进冰箱,又站着没动,等全部吃完,大概没必要再买了。
第86章
晚上写题到三点,隔天困到睁不开眼,中午没去排练室,倒头就睡,醒来时教室安静到只有翻页声。
他脑袋一动,看向左前方,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见陶静安趴在桌上午睡。
陶静安这学期没再去图书馆,争分夺秒地看书,她请过一周假,回来后总是凝眉,话比往常也少。他故意让她碰倒自己手里的饮料,想跟她说话,想给她买柠檬水,但没能成功,反而耽误了她的时间。这事儿做得很他妈蠢。
视野里有什么在动,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是陶静安的同桌醒了,起初活动手臂,然后停下动作,视线落在旁边人身上,好一会儿都没有挪开,他又趴了回去,这回和陶静安面对面。
沈西淮站了起来,转身出门之前,看见趴着的人颤了颤肩膀,是冲旁边仍在睡觉的人笑了。
他很少注意陶静安的同桌,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笑。
那几天的作业多到荒唐,陶静安的同桌放弃做眼保健操,埋头写题,中途也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人,大概笑出了声,以致于陶静安停手睁眼,茫然地回头看他,两人说了句什么,一起笑了起来。
不久前在校外的炒肝店,那把伞是陶静安的同桌临时买的,很小,大半都打在陶静安身上,中途陶静安被人不小心撞了下,同桌扶住她时,两人面对面笑了。
艺术节当天,淮清再次下起了雨。
这场雨下得过于应景,沈西淮站在场边候场,手心莫名出起了汗。他并不是第一次表演,却是在陶静安面前第一次表演。乐队成员们还在练习,他拨弄着贝斯,时间慢到像是可以听见声音。
陶静安上场时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她穿白色长裙,低头调整琴凳,乌黑的发丝落到一侧,露出修长脖颈。
她回头扫了眼台下,在某个方向一定,然后转回头去,手指落去琴键上。
雨夜,肖邦的《雨滴》,和台上恬静的人。
是一场时而安静时而急躁的雨,打在植物上,充沛得快要饱胀起来。
沈西淮忘了眨眼,连呼吸也不敢,周边事物消失不见,只那一束灯光洒落在她肩头,像是雨滴,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轻轻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