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过一段路后, 她摁着喇叭, 脑袋探出右侧车窗外, 忍不住道一声:“陈总。”
不理。
陈瑜清没有作任何反应。
他两只手都插在兜里, 旁若无人地走着自己的路道,对周遭一切, 突然发生的变化, 突然出现的人,毫无警惕。
“陈瑜清。”
起风了,天色暗得更厉害。
庄斐迎着风又喊了一声, 大风把她的长发吹得一团乱,凌乱而狼狈地遮掉半张脸,有几缕淘气的发干脆趁着缝隙追进她的唇齿间。
陈瑜清这次听见了,扭过头,看见庄斐这副模样,他愣怔几秒。
反应过来之后,他少见地挑下了眉骨,眉毛微提。
“赔偿金拿到了?”他停下来,看着她问。
“啊?”
庄斐一边整理头发,随手扯了手腕上一根备用的皮筋,利索地把头发绑了起来。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瑜清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眸光清清淡淡。
空气有一瞬僵化住,连路道也静得空空荡荡。
庄斐这才发现,他围观了她整一个绑头发的过程。
庄斐沉默须臾,很快又说服自己,只是绑了个头发而已,并没有撩拨他之意。
与此同时,她反应过来陈瑜清的意思,他该不会以为她是用经济补偿金买了辆车吧?
那不够。
“你是说这辆车吗?”庄斐拍了下方向盘。
陈瑜清的表情仍淡淡,但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庄斐注意到,他鼻梁和眉骨高挺着,眸中是纯粹的黑色,一张厌世脸端得十分高级。
车的事情,说来就话长。
因为停车,庄斐临时占用了车道,但不好久停。
“你上车吧。”她解开安全带,从里侧推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路上我给你说。”
庄斐推开车门,手搭在内扣上,突然又犹豫了。
她刚才应该至少要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的。
她这……车门都推开了,他要是给拒绝怎么办?
陈瑜清似乎也有点儿意外。他安静地看着庄斐。
不知道为什么,庄斐突然觉得他这一脸无辜的模样有点儿孩子气的可爱。
“就……你要是不愿意上车,也可以步行。”庄斐决定还是不要难为他了,妥协地垂下眼睫,手肘弯曲稍一用力,就准备关上车门。
陈瑜清有段时间没碰上她了,她瘦了,脸更小了,但画了精致的妆容,看向他的时候,明媚中又有几丝俏丽。
很好看。
比她跟宦晖在一起的时候更好看。
于是,陈瑜清在庄斐关上车门之前坐了进去。
随着陈瑜清落座,右侧肩膀的光线骤然一暗。
那一刹,庄斐心脑倏然一缩。
好像有什么冲动在萌芽滋长。
车子往二人同住的小区方向行驶,庄斐解释,说:“这辆车大概就是我爸为了帮我出气打宦晖脸的一次冲动性消费吧。”
陈瑜清有些意外。
宦晖在跟庄斐谈恋爱没多久之后,就和陈瑜清提起过庄斐的家庭条件。
他说,“她家里条件应该挺普通的吧?她的吃穿用度都不是什么大牌,就连给我送的礼物也是靠做了好多天的兼职才攒够的钱。”
陈瑜清平直的唇线往上翘了翘,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讥讽:“那么,打到他脸了么?”
“他不是堵我门了吗?”庄斐偏过脑袋,咧嘴一笑,这一笑,媚眼中含满狡黠:“你应该没忘记吧?”
她那晚有拜托他帮忙支走了宦晖。
他还给她发过一张,宦晖和孟菁菁接吻的照片。
呼。
庄斐深吐了口气,不愿再去想那些糟心事儿。
“其中,我爸老江湖了。”
她俏皮地眨眼,却避开和他聊自己的家境。她自然而然地把话题重新绕回到经济赔偿上,“仲裁的事儿,还没开庭了。”
“开庭通知是下个月。”
“劳动仲裁的整个过程会比较漫长。”她向他普及:“等到开庭审理的时候,也是先调解。一次调解不成的话,还会二次、三次……最后才是裁决。被告人或者原告对裁决不满意还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所以就……真的是很漫长……”
陈瑜清想起宦晖在他办公室里指摘庄斐的那些话,说她研究劳动法就是为了报复他。
陈瑜清偏头看向车窗外,唇角扯了扯。
多读点书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庄斐也不完全是个恋爱脑。
车子快要开到小区时,陈瑜清冷不丁地开口:“就现在吧。”
“什么?”庄斐没听清,微微侧过脸,耳朵靠过去。
陈瑜清漫不经心:“你不是还欠我顿饭么?”
“啊对。”
他要不说,庄斐都要给忙忘了。
但是,她没有提前预定餐厅,这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知道请他去哪里用餐比较好。
“你想吃什么系列的菜?”庄斐诚恳道:“我先问问有没有位置,要没有的话,我们可能还得重新再约时间。”
陈瑜清无所谓地说:“靠边停吧。”
“嗯?”
庄斐不明所以地跟着陈瑜清下车,看到路边有一排小吃摊位,双眼渐渐撑大,连鼻尖都感觉到了难为情。
他是让她请他吃这个吗?
这……真不会太寒碜了吗?
若是她自己一个人,吃路边摊倒也没所谓。事实上,她的早饭经常都是路边的早餐摊位解决。
但,受家庭教育的影响和熏陶,她其实是一个比较讲究待客之道的人,实在是做不出来用一顿路边摊来向他表达谢意这样的事情来。
“要不,我还是先预定看看吧。”
庄斐点开手机,打开点评软件,打算找个精致一些的口碑餐厅问问是否有空位,头一抬,却发现陈瑜清已经在一个摊位前坐下了。
小吃摊前的烟雾缭绕里,庄斐看清了招牌。
正宗海鲜小馄饨。
“可以吃这个吗?”陈瑜清两手插在兜里看向庄斐,声音清浅:“我饿了。”
不知为何,庄斐心里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陈瑜清的内心里其实是住着个神奇的小精灵吧?
乖乖的,像个小朋友一样在征求大人的意见。
庄斐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语气更加柔暖起来:“你原来喜欢吃小馄饨吗?”
这是认识他的七年来,她第一次关注到他喜欢的食物。
物欲真低啊!
真好养活,庄斐感慨。
卖海鲜小馄饨的老大爷端上两碗热腾腾的小馄饨。
陈瑜清用勺子挖了一颗,低头说:“嗯。”
庄斐想起点儿模糊的往事。
好像是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她和几个受骗的同学去校外维权。那天晚上回来得晚了,又饿又累,他们在校外的路边摊上吃的好像就是这种小馄饨。
“我大一的时候吃过这种小馄饨。”
庄斐眨了下眼睛,眼睫在路灯下扑闪。
陈瑜清手顿了顿,他抬眼。她五官精致,鼻尖挺俏。无论何时,她都是自信而耀眼的。
陈瑜清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半垂下眼,一口含下塑料小勺里的馄饨和汤汁。
庄斐使劲想了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具体的细节来。她那晚到底是和哪些同学一起去维的权,她那碗小馄饨又是谁替她付的钱……
陈瑜清说他饿了,但他其实吃饭也不快。
两个人在差不多的时间吃饱了,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一下又一下,不忙不慌的。
“没有必要记住。”
说完,他起身,单薄的背影没入黑色里。
路灯微微弱,他的肩背轮廓却格外分明。
庄斐怔了怔,抬腿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同住的那栋楼的电梯口,一并儿上楼。
庄斐仰头望了望高处,一盏盏微弱的灯光映着窗台流泻出昏黄,是她喜欢的暖色在等待着未归人。
她的内心里其实渴望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她渴望下班的时候,不论多晚,她将来的丈夫和孩子都会为她留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