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翩洗完澡,懒得吹头,便坐到床上,吹着凉凉的晚风,趴在窗沿上往下看,她瞥见那只温驯的牧羊犬,它正在地上打滚,摊开肚皮,想要主人的抚摸。清瘦的男人蹲在它身前,五指张开,轻柔地摸着它的肚子。
她静静地看着,稍许,抬头看夕阳。
黄昏散尽,地平线上还有最后一抹光辉,天际半明半暗,一颗淡淡的星悬挂西方。
那是……长庚星。
施翩微怔,忽然想起另一个黄昏。
……
计算机竞赛成绩出来那天是周末。
窦桃和杨成杰先得知成绩,立即轰炸了她的手机,最后交给她一个任务,由她去负责通知陈寒丘。
施翩问为什么,两人巴巴地说,没陈寒丘联系方式。
施翩在沉默两秒,答应了。
施翩上楼换了条漂亮裙子,穿上新鞋,走几步就蹦一下,蹦了一会儿,回头和奶奶说,不回家吃晚饭了。奶奶看这孩子蹦跶欢的模样,心说上了学,怎么变得有点傻。
施翩走出小区,先给陈寒丘打电话,没打通。
她把鸭舌帽往上抬了抬,去找地铁站。
最近她对他们家附近的站点很熟,因为雨天陈寒丘会坐地铁来接她,再坐公交车去学校。
自从他答应来接她,刮风下雨都没找理由推脱过。
施翩知道他家地址,下了地铁站,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很快,地铁到站,施翩上了地铁。
这是施翩第一次去陈寒丘家找他。
她想,他愿意把地址告诉她,应该就是不介意她过去的意思……吧?但也说不准,她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成天就一个表情。
施翩撇撇嘴,不去想他。
五站后,地铁在老城区站停下。
老城区是东川很早的一批建筑,周围还有一片没被拆掉的弄堂。
这里巷弄复杂,容易迷路。
施翩从不迷路,只要看一眼地图,这些线条会在她脑中画出一幅新的地图。
她拐过七八个弯,在一栋矮房停下。
五层楼高的房子,他住在一楼,平时连阳光都晒不到的地方。
楼下防盗门开着,施翩径直走了进去。
进入阴凉的楼道,她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敲响左边的门,边敲边喊他的名字,家里始终没动静。
正准备去外面窗户看看,对面的门开了。
施翩回头看去,是个老奶奶。
老奶奶半开着门,打量她一眼,问:“你找谁?”
施翩眨眨眼,说:“我找陈寒丘,是他同学。”
老奶奶哦了声,说小丘出去了,不是去给人补课了,就是在医院,让她晚上再来。
施翩一愣,道了谢后走出楼道。
他原来还在给人补课,去医院一定是去看他妈妈。
施翩在楼道外发了会儿呆,一时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正迷茫着,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神色疲惫,略显憔悴。她让开路,看着男人低垂着头走进楼道,没有上楼梯。
他住在一楼。
施翩缓缓睁大眼,出声喊:“叔叔!”
陈兴远停住脚步,转身看她一眼,和善地问:“是不是迷路了?”
施翩忙摇头,她摘掉帽子,抿抿唇:“我是陈寒丘的同学,我来找他说计算机竞赛的事。”
陈兴远微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家里有同学来。
他上下摸了摸钥匙,心说让女孩子进家里喝口水,又一想,寒丘不在,这不太好。
计算机竞赛,应该是着急的事吧?
陈兴远道:“寒丘在医院。”
他详细说了医院地址。
施翩忙道:“没事,上学说也一样的,不麻烦您。”
施翩没多留,和陈兴远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走出老城区,她想了想,去医院附近晃晃吧,不进去找他,等他出来可以装作偶遇的模样。
施翩想着,悄悄去了医院。
到医院时,正逢夕阳西下。
橙红色的光照在路人脸上,照亮他们疲惫的脸,走在路上的这些人,眼睛里是没有光的。
就像……陈寒丘的爸爸。
施翩坐在阴影处,观察着人群。
看了一阵,肚子饿了,摸去医院外的店铺,买了两个包子。这家包子陈寒丘带她买过,很好吃。
施翩买了包子往回走,走到一半,眼看着陈兴远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忙躲在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陈兴远拿着食盒下车,原来是回家做饭送过来。
施翩看着陈兴远走远,不敢再进去,呆在原地慢吞吞地啃完了两个包子,摸摸肚子,没吃饱,嘴还有点干。于是,又去店里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瓶牛奶。
这次买完一回头,陈寒丘从医院出来了。
施翩一呆,又往树后躲,心说装作偶遇也挺正常,就说来这里买包子。
施翩隔着不远不近跟在陈寒丘身后,他没去公交站牌处,像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少年穿着短一截的校服,靠墙走路。
他的步子迈得不快,那双漆黑的平静的双眼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余一张冷淡的侧脸落在夕阳下。
施翩静静看着,一时间不想去偶遇他了。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
就跟到这里吧,她想。
施翩停下脚步,正准备离开,忽而听到一声小小的小猫叫,声音轻细,若有似无,再听就没有了。
她凝神细听,小猫又叫了一声。
这叫声听着可怜无比,弱小又无助。
施翩往四处看了看,却见陈寒丘也停下了脚步,他似乎离叫声更近,转身往一个小巷走去。
她顿了顿,跟了上去。
施翩听着叫声往前走,刚转过弯走进小巷,小猫的叫声更为清晰,她听了一阵,茫然抬头往不远处望去——一墙之隔的树上,一只小橘猫可怜巴巴地夹在树枝上。
悬铃木高大挺立,小猫距离地面几乎有两层楼的距离。
它下不来,被困在上面了。
施翩正思索着,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动了。
少年站在墙对面,隔着最远距离,忽然加速往前跑了几步,一个跳跃,平时清瘦的身躯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小臂上肌肉鼓起,握着墙沿,微微用力,翻身上了墙,他平衡性极好,稳稳地走在狭窄的墙沿。
陈寒丘背对着她往树边走,没看见她在。
施翩没有出声,担心吓到他。
她看着陈寒丘走近树边,小心翼翼地去抱那只小橘猫,他动作轻柔,抱它之前摸摸了它的头。那双骨节好看的手轻轻地抱住小猫,将它带下树干,他没立即下来,反而在墙上坐下。
少年高坐在墙沿,裤脚收缩,露出一截冷色的脚踝。
他低着头,怀抱着小猫,缓慢地安抚着它的情绪,一下又一下,耐心而温柔。
夕阳照下来,悬铃木树叶垂落,晚风轻拂。
少年冷漠的侧脸浸在柔光下,怀里的小猫怯生生地蹭着他的掌心,吐出小舌和他亲近,慢慢地,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们像在发光。
施翩呆呆地看着,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近处少年高高悬坐,浅金色的光坠落在他身上,远处余晖即将散尽,天际长庚星悬挂。
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黄昏。
……
“施翩。”
轻淡的嗓音和那时重叠在一起,施翩恍然回神。
她往楼下看去,陈寒丘站起身,抬头朝她看来。
夕阳黯淡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冷静的眼,此时被光影所染,眼底竟有几分温柔。
他正在看她。
“施翩,吃饭了。”
他重复道,眼神温和。
施翩定定看他片刻,忽而抬手关上窗,一把拉过窗帘,转身背对着的窗户。她急促地喘了口气,按住左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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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因为陈寒丘的到来,变得有点沉默。
陈兴远发现叽叽喳喳的施翩不怎么说话了,她安静地吃完晚饭,说去看呆瓜,顺便把牧羊犬借走了,免得大鹅再和她过不去。
施翩走后,陈寒丘的视线跟着她的背影走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