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刚结婚的人,过碗盆瓢几乎都是新的,衣服被褥也不缺,家具这样的大件更是能用很久,乡下又不用花钱买粮。
这样算起来,居然有一笔这么稳定的积蓄,沈乔惊讶之中又喜悦说:“我们有九百一十三块六毛二。”
里面她的贡献几乎为零,是郑重这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郑重看她片刻之间就把一切理清楚,说:“你好厉害。”
他原来还觉得自己过日子不大差,现在想想其实也是稀里糊涂的。
沈乔得意地挥着笔杆子说:“没白娶媳妇吧。”
哪怕她什么都不会,郑重都觉得是值得的,但还是说:“结婚很好。”
好像这一天睁开眼,都比以前的每一天更有活下去的欲望。
沈乔故意摊开课本说:“以后就更有时间给你上课了。”
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不管做什么总是更方便。
郑重也不能算是苦着脸,毕竟他的变化很少在脸上,但心里是叹口气。
他总觉得自己笨,每次学一个字都得小心翼翼看脸色,生怕遭嫌弃,即使沈乔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也认定一定是不好骂他。
其实沈乔觉得他的进度已经很快,像她小时候也教过弟弟沈梁做作业,那真是一刻钟要拍桌子七八次,心跳快得能住院。
但她教郑重的时候一刻也没有不耐烦,因为他是再乖巧不过的学生。
叫写几遍字都是端端正正,叫背诵全文从来是一字不漏。
总之非常配合,成果也是很显著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沈乔觉得自己很快要教不了他。
毕竟小学的课程其实没有多复杂,语文就是多识字,数学就是加减乘除和最简单基础的方程式。
她现在做的最多的就是教每个字的读音。
比如今天,她摊开报纸说:“跟我念啊。”
因为在大队的缘故,报纸也是五天送一回。
他们现在读的已经是上个月的内容,讲起来多少叫人有些沉痛。
毕竟就在九月初,伟人于首都离世,举国悲痛。
一九七六年于大多数人而言,都可以称得上是复杂的一年。
沈乔教完今天的十个生字,说:“复习吧,要全记下来。”
郑重点点头,对着纸嘀嘀咕咕,手指在桌上写来划去。
练习而已,能不用纸就是最好的。
沈乔则是进屋把毛线拿出来,搬着凳子坐在门槛边织毛衣。
她这也是给郑重做的,毕竟眨眼就要入秋,他旧的那些都不知道是哪个年头的东西,随手一扯估计都会散开。
郑重看她的手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说:“你可以听戏。”
新买的半导体,不管调到哪个频道都是在放样板戏。
沈乔是怕打扰他背诵,说:“没事,我也好专心。”
这才十月,离穿毛衣估计还有很久。
郑重记得往年自己都是十一月底才把冬衣翻出来,说:“不着急。”
沈乔这么坐着其实不无聊,不过看他一片好意,说:“那我看看今天有什么。”
这也不是有得选的,是广播台有什么节目听什么,不过花样还是挺多的,故事、相声、评书、戏曲应有尽有。
她说着话,把半导体的声音调到最低。
这些东西即使是再震耳欲聋,郑重也不会受到影响。
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坐在那里的沈乔本身。
虽然在结婚前,也有几次是只有两个人共处一室。
但此刻和从前的意味是不一样的,连同他坐在这里都是崭新的心情。
郑重颇有些心不在焉,想到待会还有个“随堂考试”,赶快把心收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学习方便挺笨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记忆。
沈乔织好一只袖子过去看,说:“考试开始。”
说是考试,其实就是听写。
她念一个,郑重写一个,不仅是今天的,也会有之前学的。
郑重一笔一划,听到敲门声顿住说:“我去开。”
沈乔晃晃悠悠地坐着,看清来人才站起来说:“大队长来啦。”
郑冲吧脸色有几分焦急,左右看说:“粽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哥给过你钱吗?”
郑重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还是说:“没有。”
没有就好,郑冲吧叹口气说:“那你跟我去一趟大队部吧。”
沈乔心中不安,眉头微蹙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岂止是有事,简直是大事。
郑冲吧也不好讲,不过说:“是来调查俊峰的。”
调查郑俊峰,上这儿来做什么?
沈乔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说:“我能也一起去吗?”
郑冲吧看她平常还算机灵,觉得怎么着也比只有郑重一个人去好,点头说:“行。”
到大队部的路上,沈乔多少有些忐忑,跟郑重交换眼神也得不出什么结果,觉得这新婚头一天可真是不平静。
郑重其实也觉得茫然,寻思大家都不是一个户口本的人家,有事不是该去找郑俊峰爹妈吗,反正他有事往家里嗷嗷叫又不是头一回。
唯有走在前头的郑冲吧,心是已经定下来。
他不会去怀疑郑重话里的真假,那么就意味着这趟调查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事实上也是如此。
三个人到队部的时候,几个调查员已经翻过大队这些年的账本,对郑重的经济水平有初步的了解。
不过按照流程,他们还是要问说:“郑重同志,我们现在就你哥哥郑俊峰同志挪动公款一事进行询问,请你如实回答。”
挪用什么?
沈乔眼睛都瞪大,心想这可真是自寻绝路,她一下子想到之前郑俊峰承诺的办婚礼的钱和自行车,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脸色大变。
郑重说是意外,又多少有点预料之中,毕竟郑俊峰这个人做出什么事他都不怀疑。
他道:“我没有拿过他一分钱。”
调查员心想这事可不是嘴上说的算,郑俊峰还坚称自己的钱全给弟弟结婚用了呢。
他道:“我们需要全面的调查。”
听上去还是挺讲理。
沈乔冷静道:“我们都可以配合。”
调查员打量着他们夫妻,虽然是刚结婚,但两个人都一身簇新已经挺能说明事情。
他道:“看来你们日子过得不错。”
这话又像是有几分讽刺,好像他们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满肚肥肠的贪官。
沈乔连连解释道:“都是我们自己的钱。”
她生怕不够取信于人,说:“你们可以看我的账本。”
钱从哪来,花到哪里去,她都是有记录的。
这也算是个证据,调查员点点头。
他们一行三个人,一个查郑重,一个查沈乔,一个是搜集信息,最终确定郑重跟郑俊峰的事情应该关系不大,毕竟要是真把钱给弟弟结婚,那肯定是更加大张旗鼓,也不至于李红娟今天也是还闭门不出,生怕别人奚落。
他们很快结束行程,不过说:“今天的所有内容,都需要保密。”
沈乔心想谁愿意到处宣传自己惹上官非,这真是大好的日子还不够晦气的。
她点点头说:“本来也就跟我们无关。”
言语之中撇清关系,调查员们带着满满的资料回去,倒也不意外他们会是这样的态度。
只有郑冲吧,有些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又犹豫道:“郑重,俊峰不会真是为你结婚的事吧?”
沈乔觉得这个逻辑有些不对,敏锐指出说:“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他自己,跟我们郑重有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郑重其实也觉得跟自己有关系。
毕竟郑俊峰从前那些年并没有出过这样子的事情,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但听沈乔这么一说,补充道:“我什么都没有拿过。”
那笔消失不见的公款,不管在谁那都不可能是他,仔细一想他也就是个借口。
郑冲吧是昏了头,毕竟原来有个人在县城,对大队来说好处多多,这会歉然道:“我乱说的,你别放心上。”
沈乔在心里撇撇嘴,只是到家之后再次强调道:“谁知道他钱花哪吃喝嫖赌了,又或者是藏在床底当棺材本,反正我们没见着。”
平白无故被调查,她还要骂郑俊峰呢。
郑重心想也不是不可能,那点子说不出来的感觉散去,心想确实没必要纠结于这些。
他附和道:“都有可能。”
当然真相如何,可能只有郑俊峰自己知道。
第45章 共同进步
郑俊峰当然是知道真相, 毕竟没有谁比他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实话实说,他工作这么些年也收过些好处,不过自己画着一道线, 每回不超过十块钱, 总之非常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