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看他的眼睛,平常看着强大的人闪过一丝脆弱,像雨天无家可归的狼狗,看着凶得很,不过你摸摸它的头它也会跟你走。
她意味不明道:“以后会有的。”
郑重虽然没能领略到其中深意,不过深深看她一眼说:“希望。”
当然,要是他胆子再大一点,对自己更有自信些,这个希望几乎是当场就能成真,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勇气。
沈乔既觉得失望,又觉得有趣。
她好像能看出郑重的爱意、忐忑、不安以及小心翼翼,这种情感让她多少有些沉溺,期待着自己是谁的宝贝。
其中也有一些歉意,理智上知道郑重会为此有点煎熬。
但她是女孩子嘛,男孩子不开口她有什么办法。
沈乔给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在郑重颧骨的位置戳一下说:“那你要高兴点。”
指尖冰凉,触感明显。
郑重那一小块肌肤烫得惊人,他嘴唇颤颤,勾起一个不算笑的笑。
沈乔开始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了,还是鼓励道:“这样就很好。”
郑重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回家后左右看,从柜子最下面找到一块镜子——只有一根手指的长宽,是他用一个鸡蛋从别人家换回来的大镜子的碎片。
平常他是不照的,也没有这必要。
这会却捏着碎片的边缘,贴得离下巴很近,呼吸间的热气蒸腾出一片雾,什么都看不见,更别提自己笑的时候的样子。
反正一定不好看,他记得小时候大家都说他笑得特别憨,跟傻大个似的,没什么正面评价。
可是沈乔希望他高兴啊。
郑重登时为难起来,决定还是回头去买个镜子。
举凡是买什么,都得有工业券,这算是目前使用范围最广的票证,不过都跟队员们无关。
那得是有工作的人,每二十块钱工资才配一张。
但要是真想弄也不是没办法,就是得花钱。
郑重夜里头去了一趟大队长家。
郑冲吧每年还是有几张工业券的,还有个级别不低的儿子,手里头票证还算富余,不过平常都捂得紧紧的,不是因为抠门,而是怕给这个不给那个说不过去。
但给郑重就没有这个顾虑,他爽快得很说:“一共十一张,你都拿走吧。”
郑重只想要个两三张,伸手就给他掏钱。
郑冲吧没要,说:“给钱我就不给你了。”
他做这干部多少年,可以说是个好领导,问心有愧的事情也就当年一件,平常一直想找机会弥补。
郑重最不擅长这种事情,捏着钱愣在当场。
郑冲吧看他人高马大一个,叹口气道:“你别听人家瞎说,沈知青是个好孩子。”
说真的,他觉得这两人凑一块挺好的。
郑重疑惑道:“说什么?”
也是,他这性子,别人有话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
郑冲吧才不会转述,道:“没什么,家去吧。”
郑重就这么被“赶”出门,看着还晃悠悠的门环,手一伸跨过院墙,把钱扔进去喊道:“叔。”
郑冲吧还没走到堂屋,借着煤油灯那点光看到一道清晰的弧线落地,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赶忙捡起来要追出去,人已经不见影。
他不由得骂道:“小兔崽子。”
冲婶看得真真的,说:“我看他没怨过你。”
当年那么多长辈,自家男人就算是大队长也没用。
郑冲吧叹道:“因为我只是大队长。”
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没叫他失望,更谈不上什么怨不怨的了。
冲婶也惋惜道::“多好的孩子啊。”
又说:“我看他挺喜欢沈知青的。”
还真是没看出来,木头一样的人遇上中意的姑娘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郑冲吧想着郑重每天那送鸡蛋的热腾劲,心想别没结婚家底就叫人掏干净,要是有想法就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毕竟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
他到底偏向自家人,说:“你回头也问问小沈,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冲婶应下来,琢磨着怎么开口更合适。
作者有话说:
晚点见。
第21章 将来
冲婶往常是自家男人的后盾, 在他不方便关心的地方做补充,每年来大队的女知青都受她不少关照,彼此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
因此大家看她来知青点都很欢迎, 倒茶拿饼干好不殷勤。
冲婶也只当自己就是来串门的, 东问西问说会话, 才绕入正题道:“沈乔,我来是想让你帮我织件毛衣。”
这也不是单纯的借口, 别看才五月, 但儿子给给她寄来两斤新毛线, 她自己是不太擅长, 可不得抓紧做起来。
沈乔做衣服还是挺有名气的,她原来不怎么上工的时候穿得是队里一等一的花哨, 听了也没起疑说:“那我去一趟就行,还让您跑一趟。”
冲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当饭后散步,说:“那咱们进屋量个尺寸吧。”
这种事大家都不好往上凑, 也因为她态度过于自然, 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连同沈乔自己都以为她是专为这件事来的, 拿着卷尺比划着一边记录。
冲婶状似不经意开口道:“沈乔啊, 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队里人结婚都早,十□□的比比皆是,这年纪少说是该有个孩子, 不过也不算特别大, 沈乔一听话音就知道意思,开玩笑说:“您有好介绍呀?”
搁以前, 她是存心要回城的, 人家起个话头她自己就绕开。
冲婶看她这态度就知道有门, 说:“当然有了,顶好的小伙子。”
沈乔不信还有人不知道她最近走得和郑重特别近,长辈们可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心里一猜就知道她要说的是谁,道:“那您说说看。”
冲婶说道:“郑重你也认识的,别听外头人瞎说,他是个好孩子。也只比你大一岁,人又勤快能干,独门独户地住着,也没长辈给你们添麻烦。”
这话是女人对女人才好说,毕竟哪个进门的想跟公婆同住一屋檐,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沈乔笑道:“婶子,这话肯定不是他让您来问的。”
就郑重那个木头,哪能有这心思。
冲婶也不瞒人,说:“我是个爱操心的,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沈乔对着长辈们的态度也不一样,毕竟分得出人家是不是真的好意。
她微微摇头说:“怎么会。”
又说:“人家说伸手能够得着的不宝贝。”
这话意思就很明白了,毕竟小姑娘家家总是矜持,更何况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对她上赶着的男人不知道多少。
冲婶点点头道:“那确实,咱们女儿家是该这样。”
她就奔着这来的,看时间确实差不多,说:“那我先回啦。”
沈乔拿着她的毛线说:“行,回头做好我给您送过去。。”
都是穿短袖的季节了,离穿毛衣还有好几个月呢。
冲婶半点不带着急的,说:“慢慢来,别耽误你事情就行。”
沈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工,每天都起得早早的到地里报道。
她打着哈□□活,偏过头就看到郑重。
他边上还带着个孩子,是他五叔公家六岁的孙子黑尾,因为小孩儿总留着头顶一撮发才有这个小名,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别提多古灵精怪。
这会他说:“粽子叔,你怎么脸红啦?”
郑重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庞说:“有吗?”
又熟稔地摸摸他的头说:“你去帮她吧。”
他这样的劳力,干的都是重活,平常也是让黑尾坐着多,毕竟才这么点大。
但孩子懂事,常常是抢着要干活,多半是家里人给灌输的,不想总白占他便宜。
既然这样,还不如去给沈乔搭把手,她那儿都是松快活,也算是光明正大多给她攒两个工分。
黑尾“嘿嘿”笑道:“好啊好啊。”
沈姨姨每次都给东西吃,他最喜欢给她干活了。
小屁孩一蹦一跳过去,说:“沈姨姨!”
沈乔手在裤腿擦擦,说:“这么开心啊?”
黑尾接过她给的糖说:“因为喜欢姨姨。”
沈乔就纳闷了,这孩子是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因病去世,家里只有个不爱出门的寡母和沉默少言的爷爷,平常在外头都是郑重带着,照理也该是差不多的性格。
偏偏他活泼得很,那是一张嘴甜得跟不要钱似的,分外招人喜欢。
她寻思不应该啊,不过揉揉他的头说:“真乖。”
今儿干的是摘杨梅,大队沿着山种了不少水果,是副业之一,之后会一齐送到公社的罐头厂做糖水杨梅,销往全省各地。
黑尾长得虽然不是很高,踮着脚尖也能够得着低处的。
沈乔倒是够得着高的,但比起速度来也就比他略快一些,两个人一早上共计四个工分。
这要是下午也四个,一天就能有八个工分。
沈乔深知这也不能全算自己的功劳,不过也没说什么,心知郑重的工分有一部分就是记在这孩子身上的,里外一算…….
不对不对,怎么就里外一算了,沈乔自己甩甩头,对上郑重疑惑的目光别开脸。
黑尾是个有眼色的孩子,嚷着“回家吃饭”就一溜烟跑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