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兴奋地搓手说:“还在锅里,我等下给你端过去。”
这个天色,郑重道:“我去拿。”
其实这个点已经算是有点暗,再过一会就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沈乔觉得也行,说:“那你带个碗过来啊,再过半个小时差不多。”
半个小时大概会是多久呢?
大队人看时间都靠猜,这会太阳下山也没有判断的方法,郑重已经在心里开始数数,寻思数到一万估计差不多。
好在沈乔比他更有洞察力,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说:“你看这个,长针到十一的时候。”
这种贵重东西,碰一下都怕坏,郑重手有些踌躇。
沈乔自己也是轻拿轻放,这还是下乡那年父母送的,心里甚至打过哪天过不下去就卖掉的主意,这会催促道:“你快拿好,我要松手了。”
郑重一惊,赶快接住,入手却不是金属的冰凉,还带着一点眼前人的温度。
沈乔才算心满意足,双手拍拍说:“那你快回去做饭吧。”
她可以留出一个鸡腿给他,留他吃饭是一点都不合适。
郑重微微摇头说:“送你回去。”
他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沈乔抿嘴笑说:“嗯,你送我。”
笑容晃人眼,郑重快速眨两下眼,想说句话又卡住,最后只能迈开脚步。
沈乔跟着他的步伐,心想那么长的腿走这么小步还是怪委屈的,有点人高马大装在小箱子里的意思,看着就挺有意思的。
她唇边一直挂着点笑容,一切都叫人心生愉悦,踢一脚路边的碎石头,看着它咕噜咕噜滚到草丛里。
有点孩子气啊。
郑重是这么想的,虽然以他的块头来说,看沈乔本来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沈乔就是觉得有趣,毕竟上工太累,跟劳动无关的事情都挺有意思的,有一种放松的感觉,生存的事在这种时刻可以放在一边。
只是这样一想,从前的压力像都是父母在替她承担。
她这段时间闲下来的时候都在思考,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理顺之后才发现,让她嫁人这件事像是家里会做的必然选择。
他们仍然疼爱她,不过在其中排出先后顺序,只是她从前没有看清楚。
她依赖人家太多,势必就要牺牲部分自我,毕竟甘蔗没有两头甜,但这不妨碍她仍旧很失望,因为她一直把家人的感情当做无私的。
她渴望那种全心全意的爱,为没有得到和一直以来的幻想而难过。
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感情吗?有人把你无条件放在第一位。
沈乔现在深深地感到怀疑,甚至不抱任何期待,她莫名其妙叹口气。
郑重看向她,目露征询。
沈乔没有打算解释,于是随意糊弄道:“没事。”
语气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郑重听得出来,他试图安慰问道:“你喜欢鸡肉吗?”
什么肉沈乔都喜欢吃,毕竟谁还会挑这个呢,她点点头说:“不过这种好事不是天天有。”
谁家的母鸡都是要下蛋的,可不能随便吃。
郑重“哦”一声,已经在琢磨起家里哪只鸡大限将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7章 哪只鸡倒霉
郑重家的鸡命运如何还未可知, 王勇拿回来的野鸡是已经可以出锅,他今天运气是真不错,整个人都喜滋滋, 当然, 口水也是咽个不停。
沈乔闻见味也是期待, 把属于自己的两只鸡腿夹出来,各加上两勺汤, 余光里忍不住看院门口。
好端端一个人, 要把自己的东西分成两个碗, 在座的人多少有些揣测, 不过都没问出口。
她倒是自己看出来,解释道:“给郑重的, 他一直请我吃鸡蛋。”
哦哦,鸡蛋跟鸡腿啊, 算上去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就是这个人着实有点不好讲,王勇随意附和道:“那你要不要多给他勺汤。”
人家这么说是客气, 沈乔要是真顺杆子爬就是不要脸, 她摇摇头说:“没事, 这样就够了。”
这鸡本来就不大, 放的水也不多,她就出两毛钱,可不能占便宜。
王勇也知道她不会同意, 不过该说还是得说, 总的来讲知青点的友好氛围的保持,还是仰赖于大家的自觉。
几个人率先开饭, 沈乔也是嘴一边动, 一边留意, 隔了会才听见敲门声。
就一下,沉稳又有力。
她忙不迭站起来,端着碗过去。
郑重稍微等了一会,正准备敲第二下就看到门拉开,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沈乔看他愣愣的样子,说:“带碗了吗?”
不仅带了,郑重给她看,里面还有两个煎蛋。
一看就油汪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炸的蛋呢,沈乔好笑道:“吃两个荤,你日子还过不过了?”
又寻思大家都传言郑重能干又抠门的话恐怕也是不尽不实,这大队里的谣言可真是多。
殊不知郑重原来对自己是挺抠门的,出于连他都说不出来的理由,有时候常常有一种不想过得太好的念头。
但他现在舍得,起码能看到她吃东西时的笑脸。
沈乔当然是高兴,不过说:“我只吃一个。”
郑重特意给煎的,说:“两个。”
沈乔也不跟他讲道理,说:“一个,汤直接给你倒进去啦?”
又说:“快点,我的饭快凉了。”
郑重只能跟着她的动作来,像是被吊着走的木偶,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有点怔怔。
泡在汤里的煎鸡蛋好像都沾上鲜美,他咬一口环顾四周。
他这几天陆陆续续在堂屋里添置了东西,比如靠墙的那个柜子,虽然是自己用木头做的,仔细一看很是粗糙,但放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
柜面上摆着热水壶和搪瓷杯,拉开第一层抽屉的话全是细粮,有大米和白面;拉开第二层是饼干和糖果,便宜的是农家自制的麦芽糖,可以放好一阵;第三层还是空的,他寻思再买点什么吃的填进去。
说真的,他存的钱说是不少,要是敞开花估计也经不起多久,好在也没什么可以花钱的大地方,毕竟样样都要票,他现在就是捏着钱都没用,大队一年到头也就分两次票,还得看工分来定。
他年年都是拿得最多的,不过以前一直没什么用,有人来换就换出去,觉得还是钱更实在,以后可是不能这样了。
惦记着往年惯例,他吃过饭把碗洗干净,又到鸡窝里去看。
里头虽然通风的,但养着家畜的地方味道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郑重对手里头这些财产是了如指掌,甚至凭毛发都能看出哪只最爱下蛋。
他数来数去,觉得哪只都是好鸡,一时不知道拿谁开刀,只能去看隔壁。
隔壁是鸭棚,也是十只,这个季节一天能收八九个蛋,比鸡下得多。
这样好的鸭子,也是叫人不忍心下手啊。
郑重是朴实人,他靠天吃饭,对一切事物都有和种地差不多的概念。
水稻没成熟之前谁会去割?同理,能下蛋的鸡鸭谁舍得宰,这一点都划不来。
他想想还是把两边的门关上,揣上钱往外头去。
在整个大队,他也只有那么几个去处,其中之一就是他五叔公家。
五叔公早年爱喝酒,夜里头摔进沟里过,两条腿从此就不大能走动,更别提下地干活,他媳妇儿子都去得早,只留下个腿脚不便的儿媳妇刘巧妹带六岁的小孙子。
都是一家子亲戚,郑重平常送工分也多是给他们家,不过他自己是也是愿意的,这算是大队里他为数不多尊敬的长辈。
寡妇带孩子和个瘫着的老公公,郑重是很少到人家家里的,更别提是晚上,今天算是个例外。
刘巧妹开门看是他,惊讶道:“粽子来啦。”
她男人还在世的时候,跟郑重是极好的兄弟,一直是跟着这么叫的。
郑重嗯一声,说:“嫂子,你家有能宰的鸡吗?”
刘巧妹有一条腿是跛着,不然当年也不会嫁进这样一户人家,她平时不太能下苦力,家畜就成这个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正满院子跑来跑去,这阵子正打算把三只不不下蛋的母鸡收拾了,这会说:“有啊,你挑一只。”
她说这话不是就舍得一只的意思,而是队里没见过谁一口气宰两只的,那得是什么样的家境。
但郑重正好就想要多买些,说:“我都要了。”
那可是三只,多少人家一年都吃不上这么多。
刘巧妹自家是一年就过年吃一回,说:“你这是要送礼啊?”
要说起来,也算是一份礼物吧。
郑重没反驳,说:“有用。”
反正他本来就话少,刘巧妹也不爱打听,虽然心里嘀咕着他能有什么用,还是利索说:“行,我给你拿绳子捆起来啊。”
麻绳从翅膀下面一绕,任是什么都得老实。
郑重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问道:“多少?”
刘巧妹以前还跟他推,现在也不,毕竟她孤儿寡母就是靠这点鸡鸭过日子,说:“你给个四块就行。”
城里要是直接掏钱是大忌讳,哪怕是知青们跟队里人也都说换东西,但对他们大队人来说反而没有那么小心,尤其是乡里乡亲的,大家都姓郑,谁也不会想祸害谁,否则长辈们就不会轻易放过。
现在养什么都不胖,一只鸡估摸着也就两三斤重,但五块钱也是给抹零后的价格。
不过刘巧妹知道,自家儿子总跟着人家干活才有每天五六个工分的便宜占,不然就六岁的孩子,这一家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郑重过日子虽然不精细,柴米油盐还是知道的,他也不擅长再跟人推来让去,人高马大的就这么提溜着这三只鸡回家。
他进家门把它们拴在树下,琢磨着什么时候动刀最合适。
虽然天天吃未免太过分,但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他比划着鸡的大小,决定还是拿胖的先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