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是她幼时走到这个位置的安定感,今时今日却叫她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郑重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齐齐在一处门前停下。
沈乔“咚咚”敲两声,很快有人来开门。
沈梁显然有几分兴奋,给姐姐使眼色后说:“姐,姐夫,你们来啦。”
嚷嚷得特别大声,生怕谁听不见。
沈乔嗯一声往里走,对着沙发上的人叫道:“爸,妈。”
郑重也紧随其后,跟着称呼。
刘爱红沈文华夫妇恍若未闻,反而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
好在还有人打圆场,沈道沈路哥俩从厨房出来说:“来啦。”
双方各自打过招呼,整体气氛还算友好。
沈乔不清楚这是不是最好的局面,她其实希望父母有一些反应,恨也好爱也罢,而不是叫人更加不上不下的漠视。
但这已经是哥几个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沈路给妹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沈乔明白还是得靠自己,想想带着郑重过去坐下来。
这种现实迫在眼前的感觉让两口子没法再忽略,刘爱红本来是想骂两句,一开口就红了眼。
很多情绪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沈乔不禁鼻头发酸道:“妈。”
刘爱红硬着心肠道:“我不是你妈,你别叫我。”
就这一句,沈乔好像失控,眼泪滚滚而下。
郑重本来是谨记她的叮嘱少说话,忽然道:“对不起妈,本来应该早点来打招呼,请你们同意让乔乔嫁给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礼数不周。”
周不周的都这样了!
刘爱红愤愤道:“我也不是你妈。”
郑重心眼实,从善如流道:“对不起阿姨。”
即使此情此景,沈梁也没能控制住笑出声,他憋着自己扭过头,心想这位姐夫还真是个妙人。
沈道没好气给弟弟一肘子,静观其变。
刘爱红大概也没想过他会改口得这么快,越发气愤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郑重倒是爽快说:“您有什么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刘爱红只是个普通丈母娘,丈母娘对女婿和婆婆对儿媳是不一样的。
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大的原因就是郑重是个大学生。
天晓得信来的时候她有多扬眉吐气,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孩子不是嫁给个穷酸的乡下汉。
出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并不想得罪人家太多,人心隔肚皮啊,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有份母女情在,可外人就不好说。
因此郑重越是谦卑,她越不知道怎么办。
难道真的刁难一番吗?再怎么样结婚的事已成定局,老沈家要真有个离婚的孩子那才叫出名。
她是七上八下一颗心,不阴不阳道:“我没意见,你们本事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话是说得不大好听,却也在人的承受范围内。
沈乔拭去眼角的泪,紧紧咬着嘴唇。
郑重本该安慰她,又怕惹长辈侧眼,想想说:“我会对乔乔好的。”
刘爱红不大相信感情这一套,他们这代人多半没有这些东西也能结婚过日子。
她嗤之以鼻觉得这玩意压根不当饭吃,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绪。
倒是一直静静坐着的沈文华忽然抬头说:“什么时候开饭?”
大多数时候他在这个家也是不怎么发话的,但按照大家庭的习惯,男人就是一家之主。
这几乎等于一种默认的态度。
沈乔设想中那些更激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她甚至以为自己会被扫地出门,然而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因为那意味着被左邻右舍看更大的笑话。
在这片地方就是这样,大家会不自觉在别人的目光下生活。
他们期待更少的流言蜚语,为了世俗不得不妥协。
就好像他们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不细究的话仍旧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沈乔跟两个嫂嫂说话,逗着侄子侄女玩,吃过饭稍坐一会才告辞。
沈道看他们要走,留客说:“要不还是在家里住吧,让梁子睡客厅。”
沈乔摇摇头,给出准备好的红包,又寒暄推让几句才走。
走出家属院的大门,她才说:“我忽然感觉,那儿不是我的家。”
她的空间已经需要别人让出,客人的意味表露无遗。
郑重握着她的手承诺道:“我们以后会有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可能要十点多。
第83章 约会
回沪市的日子总结起来就四个字, 走亲访友。
毕竟沈乔是小时候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她受长辈照顾颇多,有至交好友。
这回来一趟要见的人自然不少。
郑重跟着她四处露脸, 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给她丢人, 每天都是一根弦紧绷着。
一直到年初四才松口气。
这天没有别的事, 沈乔带着郑重上街溜达。
城市风光尽在眼前,叫人不得不流连忘返。
郑重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 心想沈乔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 是怎么能在大队住这么久的。
毕竟两处是天壤之别, 人总是由奢入俭难。
他忽然问道:“你下乡的时候什么感觉?”
很多事即使是夫妻之间也不会提及, 倒不是刻意避讳,而是确实没有想过要去聊这些。
沈乔一时半会回忆不起来, 想想说:“想回家。”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的每一天,没想到后来也崩塌。
郑重不敢想她那次探亲后是以什么心情回大队, 觉得自己很不该提这件事。
他道:“累吗?”
沈乔点点头说:“可累了。”
她打小身子弱,又赶上大队长较真, 险些没把命搭上, 要不是为这个, 大队长也不会在知青里独独给她优待。
郑重当时虽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也隐隐听说新来的女知青特别娇弱。
他道:“真想那时候帮帮你。”
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把子力气。
沈乔记得他说过类似的话,回道:“我会赶你走。”
说起来他们是在最好的时机里熟悉起来, 哪怕往前再几个月都未必有现在的发展。
郑重难得道:“我会缠着你。”
就他这性子, 能缠着谁啊。
沈乔说:“你确定?”
郑重不确定,他叹口气说:“是你给我勇气。”
他的每一步靠近, 几乎都是在沈乔的鼓励之下, 从没有得到一丝冷淡。
沈乔也觉得自己居功至伟, 说:“不然你这木头什么时候能开窍?”
郑重倒也不反驳,目光扫到街边的小摊贩说:“给你买个东西。”
沈乔茫然啊一声,跟着他走。
其实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就停下来,指着摊子上的项链说:“这个好看。”
金银一直属于管控物资,严格禁止私下买卖。
结婚的时候郑重一直惦记着给她买点首饰,可惜没有门路,连个手镯都没买到,这会是心念一动。
沈乔看向他说的那条,其实就是普通的银色项链,吊坠是个粉色的圆珠子,材质看不出是什么,但想也知道路边的东西不会贵。
早几年提倡朴素,大家连嫩一点的衣服颜色都嫌花里胡哨,更何况这些装饰品。
她道:“是挺好看的。”
小贩一看有生意来了劲,说:“你们眼光真好,这可是刚从南边来的新款式。”
郑重打断他即将的长篇大论,说:“这个多少钱?”
小贩谨慎地伸出手指说:“两块。”
两块钱就买这?要是一般人肯定觉得不当吃不当穿的。
但沈乔有心想成全郑重的付出,加上爱俏,不忘讲价道:“一块八,一块发,咱们讨个好意头呗。”
小贩忙不迭摇头说:“统共我就挣你这两毛钱。”
样子好像卖两块他就连家底都亏掉了似的。
不过沈乔可不吃这套,施施然说:“那就算了。”
她走得毫不犹豫,还在想回头的郑重手臂上拧一下。
郑重忐忑道:“万一不叫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