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最后那样分开,她希望止步于此,留住彼此最美好的一面。
可是连最后这一点愿望,都被严北承无情地撕碎了。
以这样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
一月份的寒风吹过,冷意渗透皮肤,像是浸到骨头缝里。
两人身后几步远处,季宁就那么别开脸,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动不动,不知道何学新有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勇气去看何学新的表情。
没过一会,有脚步离开的声音。
季宁努力压了压眼眶的酸意,依然没有回头看。
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缓缓抬起头。
目光定定落在前面严北承身上。
男人已转过身,脸庞侧过来,瞥见她似乎是稍稍顿了下,但面上没有丝毫类似愧疚的情绪,那双深黑的眼甚至没什么波澜,目光毫不遮掩地与她对视。
季宁心中愤怒升级,如果眼神可以打人,这一刻她已经连砍严北承好几刀了!
正死死盯着他,她嗓子忽然一痒,急忙侧过脸,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季宁闭了闭眼,从电脑包里摸出个口罩戴上。
可戴上才发现,戴口罩吵架有点滑稽,于是又一把扯下来。
“你太过分了!”
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可她声线本就偏柔,又因为病着,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不见丝毫威慑力,倒是十分虚弱。
严北承也像是压根没听见,视线在她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地问了句,“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第6章 护着
“不需要!”季宁立刻回答,声音都扬高。
严北承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季宁严词拒绝,他神色不见丝毫意外,眉都没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转过身,径直上车。
季宁站在原地,气得身体都忍不住颤抖,闭上眼一连深呼吸好几次,都没能压下胸口翻滚的怒意。
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她勉强撑着自己缓了缓,抬手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这场病来势汹汹,可工作不允许她病太久。
眼下她也只有工作了。
有工作,才有钱,才能不再被那人羞辱。
到了医院打点滴时,也不知道医生给她开的什么药,打之前,问她未来两年有没有要宝宝的打算。
季宁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摇了摇头。
看到往外推药水的针头,她腿开始发软,撇过头不敢看。
等感觉到手背被轻按住,她整个右半身又僵硬成一块木头。
护士小姐姐温柔道:“放松一点。”
放松一点。
思绪竟然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一下子被扯远,扯回那个雪夜里——贴在耳边的声音闷沉低哑:“乖,放松一点,嗯?”
季宁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发现针头已经扎进静脉。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微微窒息了两秒,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握在另只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季宁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瞥见头像的那一刹那,太阳穴猛地突突跳了两下。
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一只发圈勾在指间。
发圈很熟悉,前几天她刚用过。
勾着发圈的手骨节匀称修长,泛着冰冰凉凉的冷白色,也是在那晚在她身上留下了记忆。
季宁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胸口情绪起伏涌动,压都压不住,都等不及打字,直接按住语音气呼呼甩过去一句:“扔了吧!”
输液室不太安静,病人的咳嗽声和说话声脚步声混在一起,身边护士似乎还叮嘱了句什么。
随着“咻”的一声,声音尽数收录进去。
消息发送,季宁指尖又用力戳了几下,拉黑删除恨不得操作两遍。
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情绪也渐渐沉淀下来,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悲哀。
季宁不是什么年轻的身体住着大清的灵魂,一定要把初夜留在新婚当天,她只是有些怕,生理上怕疼也好,对未来不确定没安全感也罢,何学新都忍着没碰她。
事实上,交往到现在三年,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对她的呵护和疼爱,完全不亚于奶奶。
季宁觉得,虽然严北承羞辱了她,但也真切地帮了她,所以在此之前,她对他勉强压下了所有甘心和不甘的情绪。
可他羞辱了何学新,这个人就变得不可原谅。
自己亲人被欺负的感觉,让季宁心里再次涌起强烈的难以抑制的气愤。
手不自觉握成拳,直到扎针处传来不适痛感,她才回过神。
不可原谅又怎么样。
他那么高高在上,想睡同学就睡同学,转身就能轻飘飘在人最柔软最在意的地方扎上一刀。
她愤怒不甘又能怎么样,对他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影响。
挂完水,季宁拖着心神俱疲的身体回到住处,何学新果然已经不在了。
精疲力尽倒在床上,闭眼前脑中昏昏沉沉闪过一个念头——不得不说,严北承这一招还真是最快速有效的解决办法。
月光稀疏,同一片天幕下,东陵A5L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流畅的银灰色,平稳驶入一家私人疗养院。
严家老爷子四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出院后一直住在这里。
是一栋建在半山腰的白色洋楼,园区内常绿树木层层环绕,环境雅致清幽。
今天是小年,严家上下来了不少人,严北承下了车子往里走,甫一踏入屋内,本来还欢声笑语的房间倏然间安静下来。
“你来干什么?”半响,严礼征忽地站起身,眸子像淬了毒的利刃。
严北承像是没听见,眼都没抬,在一众人的灼灼视线之下,稍稍抬手,不紧不慢脱下自己身上大衣。
等将大衣挂上衣架,转过身,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对上严礼征的视线。
他没说话,缓步走上去,严礼征瞳孔微缩,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
严北承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严礼征又往后,直到餐桌旁,餐椅也被抵着往后退,椅脚摩擦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餐桌旁有人似乎是看不下去想起身,但又都不敢贸然上前的样子。
严北承看都不看,目光笔直地落在严礼征身上。
眼神其实很淡。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他面前的严礼征望过来的目光浓烈,阴狠之下,更有隐隐的,难以掩饰的畏惧。
几乎是强撑着与他对视。
半响,严北承忽而扯唇,笑了下。
脚下皮鞋光洁锃亮,他脚尖稍抬,轻轻碰了碰严礼征的小腿,声音也轻轻的。
“哥哥,腿还疼吗?”
严礼征脸色骤然一白,眼神里的惊惧之色倏然间放大。
甚至小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其他在场的人,或坐或站,脸色或青或白,但无一例外,都敢怒不敢言。
显然,没人忘记,当初这人是怎么一脚将大少爷踹骨折的。
严北承视若无睹,唇角那抹弧度加深,退开半步,自顾自拉开旁边椅子落座。
餐桌气氛一时间凝结到冰点。
约莫三五秒的死寂无声。
突然,一个手戴帝王绿翡翠手镯的女人像是忍无可忍猛地爆发,端起桌上酒杯就往严北承身上泼。
严北承看都没看,在她泼出的前一秒抬手稍挡。
“呼啦”一声——
一杯年份很好的干红尽数招呼到餐桌边另一人身上。
是个梳背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
对于刚刚餐桌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不知是不关心还是怎么,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到这会儿被浇了个透心凉,也只是低低啧了声,没多言。
就在这时,一阵闷沉而缓慢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伴着鸡翅木一下又一下敲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严老爷子拄着手杖走来,对餐厅一地狼藉视而不见,丢下两个字——
“吃饭。”
身体原因,老爷子不刻意抬高音量,声音便有些虚,却瞬间压下餐桌旁所有的不甘和不忿。
一顿异常沉默的晚餐后,会客厅,严老爷子多年的随行秘书送了茶进来。
“二少爷有口福,前两天刚到的普洱。”
“刚到的,”幽幽散开的热香气中,严北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声道:“所以财务部的孙主管也还没喝过?”
对座严老爷子稍顿,眯了眯眼。
一双眼睛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混浊,但锐利感丝毫不减,眸底跃动着鹰隼般的暗光。
严北承神色未变,微垂着眉眼又斟了杯茶,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他说他有些迷茫,想出去找找人生方向,向我要提交了辞呈,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这才抬眼回视严怀威,“我觉得还是爷爷您亲自来签字比较合适。”
手边文件推出去,会客厅气氛沉凝下来。
严怀威双手稳稳搭在手杖上,动也未动。
一旁秘书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着,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