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沧:“……不知道。”
高宴:“你宋沧还会做自己不知道的事?”
宋沧凉凉瞥他,高宴笑得开心。他完全不怕宋沧的威胁眼神:“你完了。人一旦做出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就是失控了。”
宋沧只当他在放屁。他怎么会失控?尤其面对路楠这样的人。她是有点儿不好拿捏,性格古怪,难以控制。但还不至于让我失去分寸,宋沧心想,绝对不至于。
高宴:“而且你一贯都爱装绅士,又在乎自己形象,绝对不会做让自己评价下降的事儿。说好听了,是尊重他人、理解他人,说不好听的,你是时时刻刻都在经营自己形象,又心机又复杂。宋十八,你也会强吻别人啊?”他放声大笑。
宋沧:“……”
高宴:“我要是路楠,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宋沧怕的也是这一点。
他其实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急进和冲动。他嘴上不服输,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高宴说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儿道理,他稍微失去了对行动的控制。
路楠跟他道谢,这是第二次。和路楠来往以来,每一刻、每一句话,路楠怎么做怎么说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是要狩猎的,要观察和分析猎物,再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好的猎人当然会记住猎物的一切。
可他怎么就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控制?路楠在转瞬即逝的光线里看他,路楠在门前对他道谢。店里停电了,外头路灯还亮着,灯光切割出女孩的轮廓,他看到她带笑的眼睛,那是草食动物的眼睛,诚恳真挚。路楠对他当然是有好感的,她不抗拒宋沧的触碰,之前束头发时,宋沧确认过这一点。于是碰触她的欲望,掺杂着令她愈加迷恋自己的盲目自信,让宋沧做出了错误的行动。
吻上路楠的瞬间,一种警惕在他心头生起。他在刹那间想起了自己和路楠接近的真正目的,这个害了许思文的罪魁祸首,他正吻着她。咬破路楠嘴唇的时候,宋沧无法明确地理清楚自己的心绪。他怨恨她,憎厌她——本该如此。
但他被路楠推开的时候,舌尖尝到的血液滋味,还是让他有了短暂一霎的躁动。
高宴啃着苹果说:“你放弃路楠这条线吧,没可能了。”
宋沧嫌他烦,把手里工具朝他扔去。
本以为梁栩和章棋的名字会引起路楠兴趣,不料路楠始终沉默。宋沧反思中明白,之前之所以有来有往,全因路楠也对自己有莫大兴趣。这种游戏,只有双方都愿意投身拉锯战,才能一直玩下去。某一方一旦决定撤离,剩下那个人只能唱独角戏。
他必须寻找质量更高的鱼饵,来弥补自己的行动错误。
高宴手工作忙。宋沧决定独自去追踪梁栩和章棋。
他记住了梁栩和章棋的长相,分别在两个学校蹲守到了他们的痕迹。梁栩是女孩,上下课总是跟其他人一起行动,宋沧跟踪她一次,知道了她的回家路线和居住地址。蹲章棋要麻烦一些:附中在郊外,周围是荒凉新区,宋沧的面包车太惹眼了。
他最后想起曾有一个旧客户在附中任教,借给他送故我堂新书目录的机会,进入了学校。
宋沧使出浑身解数,那性格单纯的老师又是带他参观学校,又是请他在食堂吃饭,甚至还想邀请他回家做客。宋沧顺利问到了高三学生的作息时间。
周日中午,宋沧开了另一辆车来到附中门外。接孩子的家长一拨接着一拨,宋沧很快看到了章棋。
章棋在同学之中也算是高挑的,他戴眼镜,是很斯文的男孩子。来接他的是他的母亲,宋沧拉开一段距离,紧紧跟着,确定了章棋住的地方,一个相当高档的小区。
章棋和梁栩、许思文的家并不接近,三人分处两个不同的学校。他们怎么认识,怎么成为愿意给许思文复仇的朋友?让宋沧不解的问题又增加了一个。
许思文已经离开重症病房,但仍旧处于昏迷不醒状态。因为疫情防控,普通住院楼只允许一人陪护,每天照顾许思文的都只是宋渝。宋沧到医院看望她,姐弟俩也只能在楼下见面交谈。学校赔偿的三十多万已经全都花在了ICU病房里,宋渝再也顾不上和许常风为这笔钱争执。许常风卖了一辆车和一套房子,为许思文接下来的治疗准备了近百万。
“我知道你不差钱,但你不用再给我了。”宋渝对宋沧说,“治疗费家里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行我们就再卖一辆车。你收着,自己用吧。”
宋渝对“梁栩”和“章棋”的名字、长相都毫无印象。许思文和家人关系变得恶劣,是在大约五年前。父母认为那是叛逆期的开始。他们只记得许思文小学时的好朋友,中学时代跟什么人来往密切,竟是一点儿也没听女儿提过。
“也怪我们工作太忙,对她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宋渝说着,眼圈又湿,“她在乐岛学了三年的画,我和许常风只知道学校地址,连她老师叫什么都不晓得。公司的事,家里的事,实在太忙。”
宋沧不置可否。
“思文就是太乖了。”宋渝说,“太懂事,从不让我们操心。”
许思文拍的照片里有大量空寂的海岸、狭窄的巷子、破败的窗户。宋沧不能同意姐姐的话。
但随即,他想起了一件事。
“你们没去过乐岛,也不认识乐岛的老师。那你们怎么知道谁是路楠?”宋沧问,“思文出事那天,你们刚到学校,怎么就能准确找到路楠,给她一巴掌?”
宋渝吃惊:“我没跟你说过吗?”
她拿出手机,翻开短信记录。
许思文出事的那天,宋渝和许常风都收到了一条信息,【你们的女儿是被她推下楼的】,附带了两张路楠的照片。
宋沧立刻抓过手机。这条信息的落款是“好心人”,除了一张学校展示栏里获得“优秀教师”称号的蓝底二寸照,还有一张路楠的生活照:她和沈榕榕挽着手,正在逛街。发信息的人用红色笔圈起了路楠。路楠头发染成酒红色,长相漂亮,很容易被人记住。
宋沧忽然想起,许思文出事的当天晚上,姐姐就已经给自己看过路楠的照片。当时宋渝转发的是这张最清晰的二寸照,宋沧以为这是他们从学校那儿拿到的。但生活照就太可疑了。
“你们没有跟警察说过吗?”宋沧问。
事情发生之后,熟人陌生人都纷纷慰问、同情,或者火上浇油说些路楠相关的事情。这条最初的短信就这样被夫妻俩忘在了脑后。而警察调查的都是许思文坠楼前后发生的事情,宋渝和许常风没把短信告诉警察,警察也根本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一条信息。
宋沧把信息转发到自己手机上。
他对路楠的所有感受,第一次产生根本性的动摇。
路楠说过自己是无辜的,她隐隐感受到有人藏在暗处针对自己,但苦于没有证据,没有任何线索。这话当时宋沧听过便罢,只把它当作路楠洗脱自己的借口。
但现在看来,路楠的感受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回家路上,他再次给路楠发信息:【我找到了新的线索,有人给许思文家人传递过你的消息。】
他很自信,这一定是最好的鱼饵。
手机亮起,正煮着红酒的沈榕榕往桌上看了一眼。“流氓又给你发信息了。”沈榕榕念出短信内容,“你怎么还不保存他号码啊?天天都发这么多条,我都记住那串数字了。”
“既然记住了,那就不需要保存。”路楠正在炒肉酱,头也不抬,“不用管他,我以后都不会去故我堂了。”
第十二章 路楠此人,深不可测。
路楠说得斩钉截铁,沈榕榕眯眼看她,暗暗地笑。俩人一个煮红酒,一个尝试复原记忆中宋沧那秘制肉酱的味道,但滋味怎么都不对。
手机又亮,这回是微信,梁晓昌发来的。【明晚有空吗?一起吃饭,想你了。】
沈榕榕眉头大皱:“梁晓昌跟你道歉了吗?他不会以为这件事你不说他不说,就这样过去了吧?”
路楠翻牛排,不语。
沈榕榕:“你怎么想的?”
路楠:“……我现在没工作,但每个月还是要按时还房贷,一个月三千五,光靠积蓄撑不了多久。”
沈榕榕:“……我问的是梁晓昌的事情。”
路楠关火,尝了尝肉酱,味道还是不太对,但已经很好吃。她把肉酱倒进碗里,随口道:“他没什么好说的。”
沈榕榕倒了一杯酒,手肘顶她胳膊:“是不是因为有了宋沧,你不想要梁晓昌了?”
路楠:“跟宋沧有什么关系?”
“拒绝宋沧这样的人还是很难的好吧!”沈榕榕回忆宋沧长相,“虽然只开了个二手破书店,但活得这么自在,估计没什么生活压力,而且人长得帅,值得考虑啊。”
路楠瞪她一眼。
沈榕榕:“拒绝宋沧,跟拒绝从天而降的一千万有什么区别?”
路楠:“……一千万!区别可大了!”
沈榕榕:“那降低一点儿,物化他……五百万?如果他是从天而降的五百万,你能干脆甩手说,‘你很好,但我偏偏不喜欢’吗?”
热红酒和肉桂的香气混合,令人胸口温暖,路楠有点儿想不起来自己被宋沧强吻时的心情了。和被强吻相比,宋沧咬破她嘴唇更令她莫名。毕竟这个英俊男人完全不掩饰自己对路楠的好感,虽然这好感里充满咄咄逼人。
路楠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和梁晓昌在一起,有点儿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意思,认识久了,便尝试谈恋爱,谈着谈着便尝试结婚。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合适,婚姻只要求合适,恋爱,恋爱里合适也最重要。
她当然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爱情,更激烈更不可思议的。路楠只是知道,她不相信。
从天而降的宋沧成为路楠世界里的异类。他太特殊,以至于难以简单推开。
她败下阵来:“……五百万,做不到。”
沈榕榕笑够了,说:“下次带我去故我堂看看?宋沧这么年轻的人,去开旧书店,感觉不会很不协调吗?这种旧书店真的能挣钱?”
“都说了,再也不去。”路楠把面和肉酱放桌上,“吃饭!”
饭吃到一半,路楠没忍住,还是看了宋沧发来的信息。
宋沧不知道的是,高宴也给沈榕榕发了梁栩和章棋的信息,而且比宋沧发的更早、更详细:连学校、班级都附上了。他全心全意要接近沈榕榕,讨她欢心,这些资料给宋沧和给路楠,对他来说没任何区别。
在派出所打听消息那天晚上,警方就征求过路楠的意见,是否需要严肃地处理那两个学生。这类案子里,能得到当事人也就是受害者的谅解,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两个学生都是高三,现在距离高考只有三个月,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时候。
路楠也想过,他们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是否正因为知道自己未成年,知道自己有“高考”这个护身符,所以才肆无忌惮。她没法面对面去问,得不到答案。谁都不想让自己的档案留下污点,尤其其中还有一个据说成绩优异、相当优秀的学生。
路楠最后只提出,只要他们当面给自己道歉,她愿意谅解。
沈榕榕是个爱恨很分明的人,只要不是熟悉的对象,很难让她生出恻隐心。她不赞同路楠的办法,路楠便跟她解释自己的打算:这两个学生看起来跟许思文自杀没有关系,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她想认识这两个人,至少当面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你还是觉得许思文的死不寻常?”沈榕榕问,“都找到遗书了啊。”
路楠摇摇头。她不相信。
这一天睡前,路楠正在网上看各类招聘信息,宋沧的信息又来了。这回附的是故我堂里那只花猫的照片,【情况不好,她要走了】。
路楠一个翻身坐起。花猫是故我堂年纪最大的猫咪,性格乖巧,很黏人。是生病吗?还是出了什么事?她抓起外套冲出客房,在玄关穿鞋。
沈榕榕一边刷牙一边走出来:“现在要出门吗?”
路楠:“故我堂有只猫出事儿了,快不行了。我去看看吧,我跟它们……”
“这只吗?”沈榕榕举起手机问。
手机上是一段小视频,高宴在故我堂门口,正抱着一只花猫自拍:“这猫找到主人了,明天宋沧就给人送过去。它乖吧?”
沈榕榕:“你那宋沧,知道高宴这么狗吗?”
路楠:“……”
于是宋沧依旧没有收到路楠的回复。
他大为不解:“梁栩和章棋的事儿她不感兴趣,新线索她也不感兴趣,连我说猫要走了,她也不回复。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发完小视频的高宴抱着猫从门外走进来,闻言震惊:“是吗?”
两人在故我堂里讨论研究一夜,结论是:路楠此人,深不可测。
宋沧并不气馁。他翻看花猫领养人的地址,香樟园某区某栋。这人和章棋住同一个小区。宋沧以看看领养人条件为名,得到领养人的拜访许可。他故意选了个周日,仍旧紧随在接章棋回家的车子之后,顺利进入香樟园。
领养人家里已有一只布偶,小孩在宋沧的领养群里看到花猫的视频,喜欢得不得了,一定要收养。宋沧留下了一些猫粮和花猫喜欢的玩具。初到陌生地方,花猫十分胆怯,缩在笼子里不肯动弹。
宋沧把它放到阳台,叮嘱孩子们耐心等待。从这个宽大的阳台往下看,正好能看见被绿树掩映的别墅群。那是章棋家的方位。
与领养人告辞之后,宋沧没有去停车场,他从人行步道进入小区,并循着道路指引,走向章棋家所在的方向。
没走几步,他便在前方看见了章棋。
章棋穿着运动服,手里拿着一个篮球。很快有年纪相仿的少年从小区各个方向汇集过来,几人往篮球场走去。宋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今天穿得得体,和这小区的气质相当吻合,一路上并未收到任何怀疑的视线。
章棋应该是较少运动的类型,力量不大,跑动一般。宋沧在场边看了半天,发现素日得分少,但助攻多,明显是场上的大脑。他观察力很强,熟悉队友,安排的战术恰当,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比分咬得很紧。
显然每周日下午的篮球比赛是这个小区里闻名的活动,篮球场边观众不少,宋沧藏在人群里,打听到不少章棋相关的事情。
线索收集完毕,宋沧打算离开,回头时看见小区道路上不少人紧张地跑来跑去,很快便有穿防护服的人搬着桌椅往小区广场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