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其中一个人借了根烟,边走边扯掉领结,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扬手时看到腕间的红绳,叼着烟笑了。
在去客房的折桥上,迎面碰上走来的管家和陈熙然,那笑又变淡了。
管家率先发现陈纵,恭恭敬敬打一声招呼,脚步匆忙地走了。
他似乎忌惮着这位不常露面的小少爷。
陈熙然将人逮住,改道跟陈纵一起走,“奶奶刚睡了,睡前还在抱怨你一晚上没见人影,祝完寿就跑了。”
老人家喜欢热闹,想要儿孙满堂,一家人和睦团圆。
天大地大,寿星公最大,后辈装也装要装出她想看的场面来。
陈熙然眼尖,发现陈纵手腕上那款戴了很久的手表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根红绳。
陈熙然太精明。
转瞬之间就联想到了今晚出现的小客人。
“刚送人回去了?”陈熙然说,“这么客房多,留人睡一晚也是可以的。”
陈纵闻言看了看他,薄唇中吐出两个字:“畜生。”
陈熙然笑:“自己想歪了吧?夜里冷又下雨,路不好走,让你非常单纯地留人住一晚而已。”
“你喜欢她?”陈熙然问陈纵,语气却是笃定的。“你要找一个亲和力高的女性心理医生也是因为她吗?”
陈纵默认了。
陈熙然自己才分手不到一个月,对感情问题尚存许多困惑。“你是什么开始喜欢她的?”
他像在跟陈纵认真探讨。
雨点如簸箕中筛下的碎沙灰尘,打入前方的水池中,发出安静的声响。
陈熙然的问题把陈纵带回往许多个瞬间,裹着小花被看电视的嘉南,站在人群中只望向他的嘉南,把恐龙气球递给他的嘉南,跳舞的嘉南,哭泣的嘉南,微笑的嘉南。
陈纵分辨不清自己因为哪个瞬间而心动。
他们相处越久,就越让他觉得,喜欢嘉南仿佛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是陈纵无聊生命中一定会发生的、不可避免的必然事件。
他光看着她就会变得心软。
第21章 (修) “那你可不可以一直喜……
嘉南回到房间, 黄橙橙已经洗漱完坐在床上背诵英语课文。见嘉南进来,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谁也没有提起在小弥山发生的事。
黄橙橙虽然好奇当时从车上下来带走嘉南的少年是谁, 但不见得嘉南会说。
黄橙橙更加在意楼上三人间的情况,“孙汝敏她们好像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学生当中有消息流传开, 昨晚7班的带队老师发了脾气, 在民宿外教训人。
挨骂的是谁, 大家也很快就知道了。
早上集合, 老师重新强调了纪律问题。
孙汝敏坐在大厅一角吃早餐,剥完茶叶蛋, 喝了口牛奶, 盯着嘉南和黄橙橙问:“你们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黄橙橙感觉她的目光像刀, 被无形地剜了一眼,迂回地说:“一直没等到你们,就先走了。”
孙汝敏:“原路走下山的?”
“碰到旅游区工作人员,搭顺风车下来的。”嘉南说。
“那你们运气还挺好的。”孙汝敏面色如常, 昨晚的不愉快似乎已经过去了。
她扔掉牛奶盒,从随身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 唯独给了嘉南。
嘉南说谢谢,没有伸手接, 她表示自己早餐吃得太饱了。孙汝敏遗憾地把巧克力放回包里。
嘉南觉得孙汝敏阴晴不定, 像一张参数起伏很大的晴雨表, 难以预测。
更奇怪地是她对她的态度。
—
今天的主行程是参观染布坊, 了解传统扎染工艺。天气好,染布坊离民宿又不算太远,大部队决定走路过去。
自从小组分队后, 大家默认与自己的组员走在一起,随时交流想法。
五人组走在一起。嘉南和黄橙橙多数时候保持沉默,另外三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孙汝敏讲到冷笑话和脑筋急转弯,问:“什么水果老是不回家?”
旁边的女孩猜不出来,胡乱说:“香蕉。”
“不对。”
“苹果。”
“不对。”
一连几个答案都被否决了。
“是榴莲。”嘉南说。另外几人同时看她,“为什么?”
“因为流连(榴莲)忘返。”
大家恍然大悟。
孙汝敏脸上的笑变得更加灿烂了,“鸡蛋的老板是谁?”
有人猜:“母鸡。”
“当然不是。”
孙汝敏问嘉南:“你知道吗?”
“番茄。”嘉南说完,另外的人也反应过来了,“对!因为番茄炒蛋!”
孙汝敏夸嘉南聪明,嘉南否认:“不是自己猜出来的,以前在卡通读物上看到过。”
她小时候练舞辛苦,休息时间少,又被沈素湘限制了看电视的时间,于是喜欢偷偷溜去小书店看《笑话大全》和《脑筋急转弯》。
到现在还记得一些。
队伍里有人带头唱起了歌,大家在歌声中走到了染布坊。
里面有一批旅游团的游客正在参观,导游拿着小喇叭介绍染布的步骤,声音响亮。
嘉南跟着听了听,用手机拍下木门上的景点介绍,给陈纵推荐这个地方。
晾晒的坪里,支起许多高大的木架,挂满了长条的蓝底白花的布匹,重重叠叠,弄得像个迷宫。
几个游客的小孩在底下跑来跑去,玩捉迷藏。
陈纵到染布坊时,嘉南正在里面的商店试戴一顶被染成了深蓝色的水桶帽。
帽子太大,帽檐又深,她的大半个脑袋陷进去,视线也被遮住了。
嘉南想把不合适的帽子摘掉,一只手压在她头顶捣蛋。
帽子怎么也拿不下来了。
嘉南费力抓住那只手,摸到他手腕上细细的红绳,喊道:“阿纵。”
站在她身后的陈纵终于高抬贵手,让她重见光明。(丽)
“傻不傻啊?”他说。
嘉南笑,“帽子好看。”虽然戴着不合适。
周围是拥挤的人群,有陌生的游客,有嘉南的同学。
他们两人站在挂满帽子和围巾的货架前,像秘密组织接头,对上了暗号。
陈纵:“跟我走么?”
嘉南:“去哪儿?”
陈纵口袋里露出两张门票的一角,“万寿宫听戏。”
“那我偷偷走。”
嘉南脱离了班级队伍,溜去了外面,在门口跟陈纵会合。
下一场戏五分钟后就要开唱了,两人朝万寿宫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他们跑过挂着灯笼的廊桥和古旧的长街,越过许多陌生人,赶在最后一分钟前,踏进了万寿宫。
嘉南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与陈纵对视,两人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戏台子上敲锣打鼓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响了,演员登场。
嘉南听完整场,心跳终于平复,在转头看见陈纵的侧脸时,心跳再次变得不太规律。
戏唱完以后,前排的观众陆续走了,长长的灰色石阶上变空了。他们留到了最后。陈纵问嘉南下午的安排。
嘉南看了看群里的消息,说自由活动。
于是他们就在坞瞿的街头小巷里穿梭,探索,开盲盒般推开一扇扇店门,去看个究竟。
遇到售卖明信片的小店,就给对方写明信片,寄回打碗巷。
遇到宠物店,就去挠猫猫的头,和狗狗握爪。
遇到陶艺馆,就去捏泥巴,转出一个店家看了都皱眉的歪脖子花瓶。
从陶艺馆出来,经过一片花田,那会儿拍照的人多了起来。天气快要下雨,路边有本地人挑着箩筐,趁机兜售雨衣,生意火爆,许多人过去抢着买。
不过眨眼的功夫,嘉南和陈纵被隔开。
雨往下落,山野间起了薄雾。
形形色色的人套着花花绿绿的雨衣,颜色比面前的花田更丰富。
嘉南率先发现了陈纵。她没有出声,忽然有了恶劣的念头,想要捉弄他。
刻意往树藤后躲了躲。
下雨让道路变得更加拥挤。
陈纵四下张望,在人群中找她。目光跋山涉水,越过一个又一个人。
嘉南看着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她觉得此刻的陈纵好像古代互市上的外域商人,在寻找帽檐上遗落的明珠。
她从来只当自己是草芥,不敢妄想成明珠,陈纵却仿佛在告诉她愿以千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