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塞着抱枕在萨莉家沙发哭成泪人儿的不是旁人,正是戚缘的两个助理之一,小梅。不过现在小梅已经进了人事部,年前还刚涨了工资,回家前还欢声笑语,怎么大年初一就跑回来了?
戚缘看了萨莉一眼,用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萨莉回了她个无奈的表情,做了个口型。
电话里说不清楚,小梅是凌晨坐飞机回的首都,早上五点钟到的机场,萨莉开车把她接了回来,马上该吃午饭了,她还在哭。
戚缘在小梅身边坐下,问她:“是家里人让你不开心了吗?”
小梅抹了把眼泪,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在克制情绪,眼睛都哭肿了,边上还放着几个用过的冰袋,戚缘说:“你要是再哭,我可扣你工资了。”
萨莉不怎么会哄人,她平时风风火火,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年纪又略大,所以对于小梅这种年轻女孩,实在是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问了又不说,她都想发脾气了,这才给戚缘打电话,让戚缘过来。
小梅抽噎不止,戚缘顺手把萨莉家一只猫抱起来塞到小梅怀中,布偶猫体型不小,被萨莉喂得胖嘟嘟,一双蓝眼睛干净地像是雨后天空,而且根本不怕人。
有了毛茸茸安慰,小梅的哭声似乎小了一点。
然后戚缘开始撸另一只银渐层,顺便跟小梅说话,慢慢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别再哭下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小梅终于不再哭了,萨莉夸张地吐出一大口气:“谢天谢地,你要是再哭下去,我觉得我这房子都要被淹了,我也不叫法海啊。”
小梅很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跟萨莉说对不起,萨莉说:“没事,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凌晨给我打电话哭到现在。”
小梅一听她问,顿时悲从中来,又要哭了,戚缘立刻抓起小猫的肉垫摁在她脸上,她才似哭非哭地吸了吸鼻子:“我跟家里吵架了。”
“嗨,我以为什么大事,吵架那不正常?”萨莉倒了杯蜂蜜水塞小梅手里,“所以呢,是为什么事?”
她停了两秒,“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婚姻?”
小梅没说话,萨莉便了然:“看样子是二者都有了。”
“我爸妈想让我辞职回家考公。”说着,小梅的眼泪又开始蓄积,“我一直以为他们很爱我……真的,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她年假放了二十天,买了很多东西回去,给家里人都买了礼物,因为自己升职加薪,前途一片大好,结果回到家,瞬间被父母泼了一盆凉水,从刚回家那天起,到过年这短短一个多星期,小梅足足相了八次亲!
萨莉:……
戚缘:……
“每天都是每天都是,我说不去还不行,我都说了暂时不考虑结婚,我爸非说我年纪大了掉价,再不嫁人就成了大龄剩女,年前家族聚会,一家人坐在一起说我,从我奶奶我爷爷到我几个叔叔跟姑姑,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小梅烦躁不已,“以前他们都没有这样逼过我,我问为什么,我妈说,我弟谈了个女朋友,打算新年过了结婚,我们那边弟弟结婚了姐姐要是还没嫁出去就不吉利,所以才让我赶紧找!”
第89章
戚缘跟萨莉对视一眼,“然后呢?”
“然后更离谱的来了,前两天见了个家里条件不错的,但长得不行,我爸数落我挑剔,说我这样挑,等年纪再大点只能找更差的,对方工资还没我高啊!”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小梅的嘴停不上了:“我说不结婚,他们说我在外头学坏了,还说我给明星当助理,这工作不安全,让我回家考公,我说我现在进了人事部,他们才改口,我才知道催我结婚是为了我弟。”
她越说越气,情绪也愈发激动,嗓子因为哭太久有些沙哑,但这丝毫无损小梅心里的憋屈跟难受:“他们非要我辞职回去考公,然后跟他们介绍的对象结婚,就昨天中午,因为我不想去相亲,他们居然把相亲对象带家里来了!”
“我还躺在床上没洗脸起来,他们把我房门打开!”
小梅说着说着,又想哭了:“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样对我?明明我从小到大都是最懂事最省心的那个,为什么因为弟弟要结婚,就非要逼我结婚?”
“所以呢,你就哭着跑回来了?”
被戚缘这么一问,小梅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气呼呼道:“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他们了!我不要他们一分钱,他们也别管我!从我工作到现在给家里买的东西也足够抵消他们花在我身上的了!”
戚缘与萨莉同时嗤笑:“嘁。”
小梅:?
“听着你还挺有骨气,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弟也跟你一样不伸手问家里要钱吗?”
小梅摇头:“他大学毕业后还住在家里!我爸妈正商量着给他买房结婚,还问我有没有钱,让我帮忙。”
萨莉:“这不就是了吗?全国这么多男人,没见过几个独立男性说自己不啃老不用家里花一分钱给买房买车的,你可倒好,吵了两句就雄心壮志说家里什么东西你都不要。”
戚缘凉凉接话:“你是自己不要啊,还是要不着啊?你要,人给你吗?”
“父母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这话听着真耳熟。”萨莉挑眉,“小缘,给献仪打个电话呗,她就住隔壁小区,几分钟就能到。”
戚缘火速掏出手机召唤乐献仪,大律师穿了件厚厚的珊瑚绒卡通睡衣就来了,戴个黑框眼镜呵欠连天,她虽然是本地人,但跟家里八百年不联系,昨晚是跟萨莉韩雅一起喝酒吃饭过的年,乐献仪留学多年,会做菜,她住的一居室,就一张床,所以萨莉韩雅喝完后各回各家。
萨莉言简意赅向她讲述小梅的伤心事,乐献仪一点都不同情,笑拉了:“干嘛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小缘说得没错啊,一般能说出爸妈的钱爱给谁给谁的人,基本都是既得利者,人家占便宜了当然要这么说你,剩下那部分没拿到钱也这么说的,是把这话当成遮羞布,标榜自己孝顺了。”
戚缘鼓掌:“说得对,你看我妈妈,把她的全部都给我,她的小男友一分钱也没拿到。你还真别说,你妈爸爱不爱你,真就是看他们舍不舍得在你身上花钱。”
说完她问乐献仪:“昨晚做贼去了?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乐献仪有气无力白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一千块钱的红包我就抢了两毛八?”
她们有个私人小群,过年了戚缘群发了几个红包,每一个都是一千,乐献仪一共抢了四十八三毛二,她感觉自己被诅咒了。
“你脸有多黑你自己最清楚,玩个游戏抽卡你都次次保底,一千块钱你抢两毛八我倒也不意外。”
乐献仪十分痛苦地坐了下来,跟没骨头一样压在戚缘身上,还指挥她:“快点给我倒杯水,我现在感觉头重脚轻……想吐……”
萨莉立刻道:“别别别,千万别吐!这地毯可是我在网上花了两万二淘的!很贵的!”
戚缘一边伸手扶住乐献仪的脑袋,一边火速从小梅手里抢过那杯她还没来得及喝的蜂蜜水给乐献仪灌了进去,小梅顿时茫然——最应该安慰的难道不是她吗?
乐献仪喝了一杯蜂蜜水,总算是活了过来,她昨晚喝酒喝得太多……其他两个因为还要回家,心里都有数,她喝完直接倒头睡,所以脑袋瓜子此时嗡嗡响,她问小梅:“听你话里意思,你父母挺疼你?”
“我以前是这么觉得的……”小梅低声说,“我小时候生病,我妈衣不解带照顾我,我爸大晚上借不到车,深一脚浅一脚抱着我往诊所跑,送我去学画画,学校要交什么资料钱,他们就是手头紧巴也一定会凑给我……这难道还不是爱我吗?”
“听起来是挺爱的,比我爸妈强。”乐献仪点评,“但他们不也这样爱你弟吗?顺便问一句,你家有宅基地吗?有你的份吗?”
小梅沉默了。
“所以你看,你刚才豪情壮志宣布自己不要家里一分钱,其实不是你不要,是人家不给。”乐献仪说,“你跟你弟都毕业了,你还在首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讨生活,为啥你爸妈不贴补给你买辆车买个房?房子买不起,这车子总买得起吧?”
小梅嗫嚅道:“首都堵车……”
“那也比你两条腿走道儿方便。你弟比你小,现在家里给买车又买房,你呢?给你买了啥?”
萨莉啧了一声:“献仪,你委婉点儿,可别把她又给弄哭了。”
乐献仪道:“早点认清现实放下幻想,我妈以前老说没有她就没我,我寻思着也不是我让她把我生下来的,她要是生我之前问问我,愿不愿意当她闺女,我指定说我不愿意。孝顺孝顺,孝就是顺,顺就是听他们的摆布。”
“我觉得也不是没办法解决。”戚缘给乐献仪按着太阳穴,“你爸妈给你弟多少,你就也要多少,如果不给,那么等他们老了,赡养问题你就跟你弟分着来,谁占利多谁负责,最担心的就是钱跟地都给了儿子,完了让女儿端屎端尿跑前跑后。”
说着,戚缘看向小梅:“你得去争得去抢,你不争不抢就会吃亏,为什么在学校你知道去争取奖学金,在公司你知道要竞争升职,到家里你却成了委曲求全的小可怜?”
“我爸妈年纪大了,我不想惹他们不舒服……”
“那他们要是别偏心,不就没这茬儿了吗?”
萨莉抬手拍了拍小梅的肩膀:“我们的建议就给到这了,小缘说得对,你爸妈给你弟多少,你就也要多少,那是你应得的,不然你就只能自己心里难受。”
“祝你早日跟你弟一样独立。”
乐献仪懒洋洋举手:“要是因为财产纠纷打官司,请找我,看在熟人的份上,给你打五折。”
她其实挺能理解小梅,做女儿的总是更能体贴父母,不愿家里为难,曾经她也是这样,直到她发现越是忍让,自己的生存空间越是被压榨,最后缩小到了一个无法呼吸的地步,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就算被骂没良心也无所谓。
指望乐献仪安慰人是不行的,她是理性到近乎冷酷的人,对于身陷泥淖无法挣脱的人,她会伸出手,然而你如果不接受,反倒继续哭诉不去反抗不去改变,她便决不会再搭理。
最多只提供法律帮助,再多的没了。以她过来人的经验,自怨自艾自伤自怜没有任何作用,绝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成年的女儿默认不属于家里的一份子,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行了,你也哭了这么久了,去客房洗把脸睡会儿吧。”萨莉说着,拉小梅起身,看到沙发上缠在一起的戚缘跟乐献仪,没好气道:“我原本以为咱团队来了个正经人,没想到你俩这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了属于是。”
本来戚缘就够皮的了,常常令萨莉心力交瘁,乐献仪最初多正经多专业啊,瞧她现在这副德性,跟戚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乐献仪:“我比戚缘还是要正经一点的吧。”
戚缘用力按了下她的太阳穴,“哪里?”
两人在沙发上打闹,萨莉无语地拉起小梅去客房,几分钟后回来,三人坐在一起,萨莉说:“刚才那番话,你可别在你爸跟前说。”
“确实。小梅能问父母要,是因为她父母确实对她不错,而且人家从小在家里长大,你可不一样,再争强好胜,也别在穆先生跟前表现出来。”
两人都对着自己再三叮嘱,这不得不令戚缘怀疑她平时到底是有多么不正经,“别说了,我爸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那是他的自由,弟弟跟我是一家人,给谁都一样,我自己有钱,想买什么东西不用靠别人,难道以后我有难了弟弟能不帮我?——这味儿足吗?”
萨莉乐献仪双双比出大拇指。
戚缘笑着勾住乐献仪的脖子:“给你准备了点小礼物。”
乐献仪听到她说礼物就头疼:“5.20的红包你自己留着吧,都不够我交物业费的。”
戚缘笑得停不下来,“跟我去车里拿,我家车在下面等着我呢,萨莉,小梅就劳你多注意了,明年请你们到我家来一起过年好吧?”
萨莉挥手:“快走快走。”
乐献仪一路被戚缘拖出萨莉家,她很不服:“为什么我要走?我不走!我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让我在萨莉家睡一会啊!”
戚缘充耳不闻,继续拖她,一出住宅楼,一阵寒风吹过,把乐献仪冻得一哆嗦,戚缘让她在原地等一下,自己快步走到车子旁边,从车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丢给乐献仪,“我回去了,你记得吃点东西再睡,一放假就日夜颠倒,小心猝死。”
乐献仪怒道:“你会不会说话!大过年的还要压榨我!”
她以为文件袋里是戚缘让她做的工作,所以虽然嘴上抱怨,还是跟戚缘挥手再见,拿着文件袋回到自己的一居室后叹了口气,唉,什么时候她也能像萨莉一样有自己的房子就好了,她不是很喜欢猫,倒是想养一只狗。
家里开着暖气,乐献仪顺手打开电脑准备工作,结果文件袋一打开,里面并不是什么需要她处理的法律合同,而是一份过户证明,还有鲜红的滚烫的房产证。
是风西公馆总面积足有二百七十平的大平层,交通便利环境优美,离学校、医院、商业街只需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市值少说三千万,风西公馆的房子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而且还是精装房!
乐献仪的手都在颤抖,她给戚缘打电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属于自己的房子吗?”
戚缘抬手擦了擦车窗上的水汽,随意地往窗外看去一眼,这里寸土寸金,而她无所不能。“再说了,你刚才还嫌我只给发五块二的红包呢。”
“那你给我发个52不就行了,但我不能拿你这么贵重的东西,风西公馆的房子,你、你是不是脑子坏啦?”
“放心。”戚缘用手指在车窗上写了个穆字,然后擦去,“虽然对你来说是小事,但为我创造的价值,远不是风西公馆一套房能比拟的,所以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她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柔和:“献仪,你不认为你远比这套房子更珍贵吗?”
从未有人跟乐献仪说过她很珍贵,她自己也从不这样认为,她得需要不停地欺骗、不停地伪装温柔与贴心才能获得旁人的称赞,时间长了,面具便成了黏在脸上的一层皮,虚假无比。
“……我有价值吗?”
“当然。”戚缘毫不犹豫地给予肯定,“我很看好你。”
乐献仪想笑,半晌,又故作轻松,“那你直接给我套房,我可不想奋斗了啊,以后工作我必摸鱼。”
戚缘笑:“那我可要在你办公室安上一百零八个摄像头,你敢摸鱼我就扣工资。”
“那我立刻申请劳动仲裁并且在往上把你曝光!到时你求我都晚了!”
两人在电话里还要斗嘴,好一会儿,戚缘悠悠地说:“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啊。”
“我怀疑你脑壳真的坏掉了,今年比往年都冷,冬天持续的时间也更长,少说还得再冷上个把月,哪里有春暖花开?”
“你不懂,我的心里春暖花开。”
“你心里什么时候有过严寒冬至吗?我看你天天笑得跟朵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