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埋头苦吃的档口,陆礼喝完了一整杯温水,出声问她:“月底‘争锋杯’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嗯,路佳学姐跟我说过了,我们队连续几年成绩都挺好的。”苏迢迢点点头。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考虑今年就你参赛?”陆礼看着她。
“今年就参加?”苏迢迢有些意外,停顿片刻后忍不住失笑,问,“辩队已经缺人到这种程度了吗?”
正常来说,大一新生第一年基本都只是在队内训练,几乎不可能打正式的比赛。虽然这次的“争锋杯”只是校级赛事,写在履历上都显得单薄,但毕竟事关学院的荣誉,新生最多在赛程中跟老队员一块儿开会讨论辩题和模辩,积累一些经验,离上赛场还差得很远。
陆礼被她这么直接地戳穿,也显得有些无奈,笑着回答:“今年确实很缺人,队里大部分成员升了大三大四之后要准备保研或者出国,很难抽出时间来打比赛,去年那一届招的新生又太少,我们需要一个比于商达更靠谱队友。”
“是吗?”苏迢迢不置可否地抿起唇角,点了点头,转而抬眼问他,“可是现在队里只缺一个一辩了吧?你打四辩,路佳三辩,二辩还有庄慧和谬荷学姐轮换。”
“是这样的,”陆礼颔首应下,态度很诚恳,“我知道你一开始进队的意向是三辩,现在让你打一辩,你心里可能会不舒服。但这次比赛确实是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你回到真正打辩论的状态。我看过你在高中的比赛经历,成绩很不错,之前的新生辩对你来说其实没什么挑战性。”
苏迢迢没想到他会解释得这么认真,难免露出一丝忍俊不禁。她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说,毕竟队里还有路佳在,她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自己现在的水平已经能碾压路佳稳坐三辩席,当下也端正了态度,认真答应下来:“我明白,我会参加的。”
“那就好,”陆礼松了口气,拎着叉子的动作一顿,又想起来告诉她,“不过姚思晗现在已经不参加队训了,队里没有能带你磨一辩的学姐,只能由我来代劳。”
苏迢迢听到这话,眨了眨眼,莫名想起那天在报告厅外被他和路佳抢着做接班人的场景,忍不住故意问了句:“路佳学姐不能带我写一辩稿吗?”
“她最讨厌写稿子,一开始就是因为三辩不需要写稿子才打这个位置,相比起来,这方面我更擅长,”陆礼说到最后,轻轻垂下眼帘,片刻后抬起,叹了口气道,“但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谬荷,她应该会答应的。”
苏迢迢被他幽怨的视线对上,总觉得心都跟着发虚,咽了咽嗓子后回答:“没有,我只是顺便问问而已,没有不想跟你一起。”
“那就好,”陆礼脸上的幽怨瞬间一扫而空,挂上他招牌的人畜无害脸,又道,“辩题下下周才会出来,你们期中测验那个时候应该已经结束了,所以时间上你不用担心,不会很紧,这两周队训照常上就行。”
“好。”苏迢迢没想到他还考虑到了这一点,跟着应好。
……
沙拉果然还是不太合胃口,苏迢迢把肉吃完后就不想再动,但因为面前的人还没吃完,她出于礼貌也没放下叉子,只慢吞吞地戳着盘子里的芦笋,一边出神一边等着他。
好在他们吃饭都算是规矩的那一类人,不会玩手机开小差,没一会儿陆礼也结束用餐,临走前又喝了一大杯温水,让人惊叹健身人的巨胃。
从商场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深秋的天色暗得很快,仰头看去已经灰蒙蒙一片,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紫红,像是微醺的颜色。
从商场到学校打车只需要十分钟,但现在正值晚高峰,路上堵成一团,加上陆礼习惯吃饱之后散步消食,征求了苏迢迢的意见后,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学校。
出人意料的是,回去的气氛不算太尴尬,一方面是苏迢迢已经放弃了挣扎,没再刻意去想跟他分道扬镳这件事,另一方面要归功于陆礼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会主动找话题,接的话得体又自然,不至于让苏迢迢这种有语言洁癖的人如鲠在喉。
到头来她甚至发现他们的聊天进行得很顺畅,因为是同专业加上同社团,共同话题很多,可以从健身知识聊到法学院的课程和一些奇怪的老师,又聊到去年“争锋杯”的几个辩题,最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门口。
只是进门后,还没等苏迢迢开口道别,就听他问:“你住哪一栋宿舍楼?我送你到楼下。”
“??”苏迢迢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送女生回寝室这种举动对她来说过于夸张,高中那会儿学校里就有不少男生会在女寝楼下背着教导主任偷偷摸摸地跟女朋友晨昏定省,苏迢迢那会儿看到那些场面只觉得头皮发麻,进出时还得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看不见,所以一向对这种事深恶痛绝。
所以陆礼的提议要放今天以前,她肯定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可谁叫他们刚才聊天的气氛过于融洽,她不好做那个破坏气氛的人,嘴边的那句“不用了”转了两圈愣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得认命地轻叹一声,回答:“在31楼。”
顿了顿,又忍不住找补:“你呢?会不会离你宿舍太远了?”
“不远,我在46楼。”陆礼说着,跟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往宿舍区走,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A大的宿舍是出了名的穷,苏迢迢在开学之前就对各幢宿舍楼有所了解,怕自己分到那几个有名的贫民窟去,这会儿听到这个熟悉的数字,忍不住问:“46楼是那个七百五吗?”
所谓的七百五是指住宿费,她们校区最差的寝室就是这个价位,上下铺的四人间,没有独立卫浴,没有阳台,一穷二白。
“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七百五,”毕竟是校友,陆礼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弯了弯唇,自嘲道,“不过能在北城能花七百五租一年的床铺,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了。”
苏迢迢听到这句,没忍住笑起来。她的寝室虽然也不怎么样,好歹比他多个阳台,不至于跟一层楼的人混在一起晒衣服。虽然开学时的公共卫浴一度让她有些崩溃,但现在也习惯了,甚至在对比之下让她心里安慰了不少。
于是想了想又问他:“你没想过出去租房住吗?大三课应该没有那么紧了吧,我有个室友甚至打算下学期就收拾东西逃出生天。”
“是有这个打算,刚好下学期要开始实习,”陆礼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的事感兴趣,便多解释了两句,“不过我们学院的学生比较卷,一般到大三结束大家多少都去律所或者法院实习过了。但我大二一年跟着辩队到处打比赛,这学期又要忙辩队招新的事,实习才一直拖到下学期,打算找到合适的律所之后就在附近租房。”
“实习可以这么早就开始啊……”苏迢迢抓住重点,顿了顿,忍不住追问,“那我要是现在就想去法院实习,法院会接收吗?”
“你现在才大一就想去实习了,这么着急吗?”陆礼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然而等视线落下,注意到她认真的神色,又意识到她不只是随口说说。
她抬起的脸庞被路灯映得明亮,暖月似的,眼底的微光随着晚风似有若无地跳动,一如诗文中所描绘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画卷,和着发丝飘扬间浮起的暗香,一下子把他的心跳拨得微乱。
陆礼的喉结微微滑动,半晌后才找回自己丢失的话头,低声告诉她:“但大一还是太早了,法院现在都提倡无纸化办案,不需要实习生订卷宗,也不可能有法官或者法助让大一实习生就参与办案甚至草拟文书,你现在连教材上的知识点都还没学完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离真正能做事还差得很远,我只是想先去看一看。”苏迢迢开口接过他的话,一面转回视线,落在寝室楼下一盏一盏衔起的灯光上,声音随之轻下去:
“虽然现在已经选了法学专业,但实际上我对以后的一切都还很模糊,我不知道现实的法院和我想象中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法官要做的和我想做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所以想去看一看……”
陆礼听到最后也逐渐了然,微微点头,语气也轻快不少:“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你确定了时间和日程安排,可以跟老师申请去法院见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他们会给你推荐合适的岗位。如果打算假期去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附近法院的政治处问问,毕竟A大也算块金字招牌,应该不会有法院拒绝A大的实习生。”
他介绍得很清楚,苏迢迢听到最后,眼神一点一点明亮起来,难得真诚地跟人道谢:“那就好,我知道了,谢谢。”
陆礼看着她,想了想问:“你当初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就想好以后要去法院工作了吗?”
“嗯,我想做一名法官,这是我从小……”苏迢迢下意识回答,只是话到中途,才发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聊到人生理想这么深入的话题上去了,只得尴尬地轻咳了声,把最后几个字说完便止住话头。
但更让她不好意思的是,陆礼听到这话后,眼底竟然流露出几分欣赏,嘴角跟着弯起,笑吟吟的像逢年过节来家里相互吹嘘自家孩子的长辈,让人有种她现在已经就职最高人民法院的错觉。
苏迢迢的脸色隐隐发烫,飞快挪开视线,一边转移话题问:“那你呢?为什么会想读法学?”
陆礼闻言,安静片刻后回答:“我好像没有你那么明确,谈不上梦想吧。只是我父亲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我叔叔和婶婶也是,所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不仅是家里人,连我也默认自己要填法学专业。”
大概是夹杂着晚风,他低沉温润的嗓音透着几分叹息。苏迢迢心念微动,不大确定地开口:“你这么说的话……不会是不喜欢这个专业吧?”
“没有这么严重,”陆礼蓦地失笑,眉眼在笑意中显得粲然,“我很喜欢,只是跟你不太一样,我是了解了之后才慢慢开始喜欢的。”
“哦,那就好……”苏迢迢轻轻应着,等再抬眼看去,就发现面前已经是熟悉的寝室楼。
一楼的灯光把阶下的空地映得微亮,只是在灯光之外,还有不少在围栏外拉着手依依不舍的情侣。入秋的夜晚气温有些低,苏迢迢甚至看到有男生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把女生整个裹在里面,一边低头在她耳边私语着什么。
如果是平时,她对这种让人略感迷惑的行为,大概连眼皮都不会跳一下,可谁叫现在她身边也站着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隐隐让人有种同流合污的负罪感,便第一时间停下脚步,转头告诉他,“我到了。”
“嗯,进去吧,晚安。”陆礼跟着停下脚步,在她身后温声开口。嗓音携着夜色入耳,好听得让人耳根微热。
苏迢迢听到这句,眨了眨眼,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听过同龄男生在这种恰当的时间点跟她道“晚安”,美则美矣,却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事实上,出于某些原因,她很抗拒和同龄男生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友情还是什么,她都不喜欢。
然而他现在已经用“晚安”两个字作结,便让对白驶入了一个既定的轨道,任何除“晚安”之外的回答都会让对白变得突兀甚至破碎。
苏迢迢抿了抿唇,短暂的挣扎过后还是顺应了语言的惯性,开口回答:“嗯,你也是……晚安。”
随后不等话音落毕便转过身,快步登上台阶,进寝室楼刷了卡,消失在一侧的拐角处。
之后仗着某人看不见她,苏迢迢干脆放开步子跑了起来,一口气奔上四楼,心跳被台阶一下一下颠得飞快。
直到跑到四楼走道,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自己急促的呼吸,伸手去包里找寝室的门钥匙。
只是在开门之前,她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围栏往楼下看去。
陆礼的身形在这个角度下仍然是显眼的,瘦高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肩背挺拔,边上是成群的年轻情侣,挨得很紧,影子亲密地重叠在一起,他一个人便显出了几分落寞。
苏迢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并不意外他还没走,她在往下看之前就隐隐有这样的直觉了。
直到片刻后,才看他低下头,抬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苏迢迢就这样定定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直到某一刻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脸颊。
可能是她太年轻了吧,第一次被男生送到寝室楼下,即便她知道他只是出于礼貌,也还是觉得怪怪的。
谁叫在这种时候,颜值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送她回来的人顶着一张好看的脸蛋,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第22章 . 迢迢有礼 拳击
周日
苏迢迢周末去法律图书馆基本不会化妆, 今天还要去健身房,穿的比平时更随意,宽松的棒球外套搭配灰色束脚裤, 渔夫帽压得很低, 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埋在电脑后面。
但好在她的身形漂亮,即使穿成这样, 从背影看上去也像私服出行的女明星,就这么安安静静窝在图书馆角落的位置上学了一个下午。
直到三点半, 她的手机震动一下后亮起,是陆礼给她发的微信:
【一起去上拳击课吧,我在东侧门等你】
苏迢迢看到这条消息后愣了愣,但这次没太纠结跟他同行这事合不合适,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第一时间收起桌上的电脑和书, 塞进她为了健身新买的巨大托特包里, 起身往楼下赶。
只是在经过图书馆的玻璃外立面时,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玻璃里的倒影, 脚下的步子随之一顿,转过身来认真端详了自己一眼。
就发现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学习让人憔悴, 她看书时随手扎起的头发已经散了, 在渔夫帽下凌乱地冒出来, 米色外套在飞奔的过程中被笨重的包扯得变形, 在肩头堆出大片褶皱,看起来简直像个要饭的。
苏迢迢在看到这一幕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偶像包袱的,更何况待会儿要见的是陆礼, 她不想在他的颜值前被衬托得太狼狈。
于是第一时间摘掉头上的帽子,重新扎好头发,整理好衣服,甚至从包里掏出一支润唇膏来,飞快在嘴上抿了一层,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气色。
做完这一系列颇为刻意的举动后,苏迢迢收好东西,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自己两句,一边重新迈开步子,往东侧门赶去。
到的时候陆礼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她了,然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再次尴尬地停住脚步。
她今天穿的外套是双十一刚买的,黑白配色,胸口有一个很简单的logo,是某个运动品牌当季的新品,而且是男款最小号。
但好死不死的是,陆礼穿的是同系列的另一件外套,版型相似,衣服上的细节元素也都恰到好处地呼应上了,跟她放在一起一看,完全就是情侣款。
苏迢迢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但又不可能因为这种离谱的巧合临阵脱逃,只得慢腾腾地挪动脚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那头陆礼在看到她今天的穿着时,也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但怕她觉得尴尬,生生压下了中途忍不住弯起的唇角,轻咳了一声,问她:“吃东西了吗?”
“嗯?还要吃东西吗?”苏迢迢被问住,突然觉得自己暑假那会儿在家附近报的健身房一点都不靠谱,完全不在乎她什么时间吃什么,最多嘱咐她别吃高油高盐的垃圾食品。
但陆礼明显细致得多,从双肩包里拿出给她准备的黑巧和即饮咖啡,一边解释:“拳击课是很消耗体能的,得提前补充一点能量。加上我们教练很严格,要是中途体力跟不上,下节课你就没法打拳了,两个小时都会被拉去训练体能。”
“怎么个练法,不会是波比跳俯卧撑什么的吧?”苏迢迢接过巧克力,想起自己之前报的十五节体能训练的各种跳法,心里有点发虚。
更何况开学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太放纵了,仗着课业比较忙,不健身也没什么负罪感,别说体能训练,连跑步都没跑几次。
陆礼闻言,剥开巧克力包装纸,一边点头回答:“就是这些,主要是练核心和心肺,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东西只要健身就逃不开,都是基础,总会习惯的。”
“是吗……”苏迢迢听到这话,实在装不出高兴的样子,只能干笑一声,跟着剥开巧克力,一整块丢进嘴里。
巧克力是100%醇度的,入口化开后就满是醇厚的苦涩,但好在苏迢迢喝惯了美式,接受起来倒也还好,甚至还打开那瓶即饮无糖黑咖啡灌了一口,让咖啡化开舌尖的巧克力,苦上加苦,仿佛预示了她接下来重拾健身的日子。
一旁的陆礼看她硬生生把咖啡喝出了断头酒的架势,忍不住开口问:“会不会太苦了?”
“不会。”苏迢迢拧上瓶盖,摇了摇头。
“那你还挺厉害的,我刚开始就不太习惯。”陆礼跟着喝了口咖啡。
苏迢迢闻言,想起他们辩队第一次队训的时候,路佳给他留的杨枝甘露是全糖的,便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
“喜欢,”陆礼听她提起甜食,眼睛便跟着弯起,顺便给她安利,“我们上次去的那家沙拉店的胡萝卜蛋糕就很好吃,可惜现在不能吃这么油的东西,待会儿举完铁可以去吃两块。”
“胡萝卜?”苏迢迢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就警铃大作,虽然可能会让他扫兴,但还是第一时间开口,“你吃吧,我就不吃了,我不喜欢胡萝卜,也不喜欢甜食。”
“这样啊……我记住了,”陆礼听见自己的胡萝卜蛋糕被无情否决,并没有显得不高兴,顿了顿甚至问她,“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吃沙拉?”
苏迢迢闻言,想起自己上次跟他在沙拉店吃糠咽菜的痛苦场景,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吃点别的吧,你想吃什么?”陆礼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