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幺总觉得,他最近两年就是靠一口气吊着,告诉自己快到终点了,快到终点了。
在临近终点时,裁判按了铃,提示你下一程即将开始,咣又回到了起始状态,搁谁谁都得弃权。可惜他走的不是条能弃权的路。
纪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关头飞回来一趟,她没空分析,全凭直觉。
这几年来,无论有意无意,她痛苦到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基本都在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伸手够她一把。
既然现在位置对调,那就换成她来拉他。
而且她的私心是,如果在哥伦比亚这一趟一进去,真出不来了,他们最后一次连正经通话都没有,太可惜了。他还不知道收了骨灰给她放到哪个墓园呢。她花了大价钱的,可不能白费了。
算一算,那次六位数,这次七位数。
纪翘攒的全部身家存款,都花在了同一个狗男人身上。
怎么也不能白花了。
纪翘本来有些话想说,适当卖卖惨——她第二次踩点弄了一身伤回来,低调地提一下她跟黎幺要去做什么,风险多大什么的。
一看见他的脸色,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半天,摸着他背,也不口嗨了,倒是有点像惹怒了伴侣的直男,手足无措的微微慌乱:“怎么了嘛……不行就算了,我知道你累,不要逞强,我也不是那么想做那个,开个玩笑啊——”
俯在她肩膀的人终于开了口。
“闭嘴。”
纪翘从善如流:“噢噢。”
他确定了,她还活着。没怎么着,活蹦乱跳。
这个事实足以把他从虚浮的空中拽下来,摁在地上。
也是一股力,能展开撑住他,再走那么一段。
这段时间跟Jason打交道,是到了他的极限。
当初从J.R离开,他发誓,发誓再也不回头了。现在却要接着演。这么多年,为了安全性考虑,他保持着两年联系上面一次的频率,大部分时候要做什么,细节全是他自己定的。今年这一次,他被误抓,他从警局被保出来时,是两年来第一次跟他们联系。
祝秋亭首次有了二十岁时的冲动。
不想干了。
我弃权。
想这么说。
祝秋亭家换了很多个,独浴的洗手台上从不装镜子。
他不想看见镜子里的那张脸,可是对于从纪翘的瞳孔倒影里看自己这事,又上瘾得很。
好像那个时候,才算脚踏实地的正在活着。
她气急败坏地看着也好,冷然烧怒火也好,怎么都行。
祝秋亭记得很多次,她目送着自己的车远去。
他会在适当时候回头,反正车窗不透明,能放肆地望着,直到那身影越变越小,而后消失。
这一次,有八天又九个小时,他失去了跟她的所有联系。
所有。
定位器失灵,黎幺失联,上面那群跟她的安保,早被纪翘甩飞了。
祝秋亭大概能猜出来,她可能想干点什么,避着他。
只是,联系不上的每一秒,都像钝器在凌迟折磨他。
纪翘安静地抱着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极轻微的颤抖。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觉得,完了癫痫了,赶紧找覃医生来埋。
但此时此刻,他这个状态,纪翘觉得,给什么反应她都不奇怪。
从知道祝秋亭‘回’J.R灰狼手下那刻,纪翘就希望他能有这么一刻。
有些东西憋着出不来,心理防线再一倒,整个人就算废了。
“别担心。我们能赢。”
纪翘小声说。
“但是得换个地方,这里不太方便。”
Jason就在一楼,一旦听到任何关于她相貌的描述,都麻烦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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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翘带着祝秋亭开了房。
刷掉钱的那一刻,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余额。
在前台礼貌的注视下,感慨了一句:“原来这就是包人的感觉,好爽啊——”
前台:………………
她的眼神在面无表情的帅哥和一脸满足的美女之间静默转换,最后扯出一抹职业的微笑:“祝二位今晚愉快。”
“会的。对了,这附近有药店吗?”
纪翘潇洒地挥了挥手,末了又问一句。
在车上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烫的可怕。
“有的,您在网上下单预约就可以。早上就会送来。”
“太晚了,”纪翘揽过祝秋亭腰,满不在乎道:“还是我来焐热吧。”
前台:……………………………………………
她今晚立刻跟小姐妹发消息,大帅哥里还有受用土味情话的,以后要多加复习背诵!哪天说不定就能碰上眼瞎的帅哥呢!
纪翘把人拖回套房大床,扔麻袋一样放下他,累得气喘吁吁。
“看着那么瘦,怎么那么重。”
纪翘叉着腰看了会儿祝秋亭,他今天难得的乖。
是的,乖。
能对他用上这个字,纪翘确实也觉得自己出息了,人生了无遗憾。
当然跟常人的乖还是不太一样,他只是话更少,目光几乎不动地,就在她身上粘着。
安安静静地看,虽然眼睛都他妈烧红了。
纪翘喂他水,他也咽下。喂他吃的,他也吃。
这段时间她虽然也累,其实不能确定,他们需要的证据是不是在定位的地窖里,在极度的焦虑中一遍遍推着方案,路线图重新定了无数次。
但是祝秋亭这个样子,消瘦了少说有十斤,五官轮廓显得更深,眼下的青色,眼底的血丝,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手腕十指都修长的过分。
就像是会随时蒸发的,雪山一角。飘落到海平线尽头,一点点融化消失。唯一托住它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深蓝海洋。
他只是盯着她,好像她是那片海。
纪翘受不了了,把他衣衫解开:“走了,洗澡。放热水了。”
在黑暗中一无所获是什么滋味,她知道。
说给祝秋亭,他大概也不会信。其实她从来没怎么怀疑过他——在一开始偶尔会——后来就完全没有了,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在对比,找到她最初始的直觉。当年被绑架时,那个男人跟他是有极相似侧面,但他们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后来在纪钺死后,遇见孟景之前,她独自行动过,摸到J.R在国内的临时住处,吴扉手下三人都折在她手里。但还是差点出不去,周围的警报系统已经启动,她力气用尽了,差点逃不出侧方的墙头,同时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对着她几枪就封掉了四个方向,结果下一秒追击者就没了声响。有人撑着她腰,轻松托一把,把纪翘扔到外面,给了她逃跑机会。
她的直觉让她待在祝秋亭身边。
尽管恨得让人牙痒,但是没有一次,纪翘身陷囹圄、要丢小命时,他选择放弃她的。
一次也没有。
她是务实派,小命在,万事好商量。
祝秋亭最后还是没去泡热水澡,她只是解了上衣,给他耐心擦着。
她也忘了,怎么就擦着擦着擦着擦着,滚到了一起……
不过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被他顶在浴缸瓷砖上索吻,那种索要的疯劲,几乎要烧灼掉她骨髓。
纪翘被他从上吻到下。
前面太过漫长了,从胸口到脚腕都是红的,也许是因为踩在热水里,她自己放的热水里。浑身都湿透了。
他让她看着,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
吻就没有断过,喘息交叠在一起,每根神经都被抚慰。纪翘看见布满潮气的镜子上,他们在一起画面,他的手臂紧紧捞着她的腰。
她发丝乱了,他也能及时察觉拨开,吻那样温柔,结束了一次,抱回床上,却又把她掉过个儿,从后面进来,过一会儿又扭过她的头,去寻她的唇角,亲的绵长。
昏昏沉沉地,纪翘实在不知道被这个发烧的人弄了几次,最后一次记忆还是在流理台上,她环着男人劲瘦的腰,一抬头,能在玻璃镜面的天花板看见这一场面,视觉受了刺激,但他竟然能忍住,硬是让纪翘低头迷糊地吻他鼻尖,断续求饶:“差不多,行……行了,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有多疯狂也忘了。只是在意识消弭前,她记得自己抱着他脖颈说。
祝秋亭,我好想你。
有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她锁骨尖。
是汗水吗,还是在浴室里,太潮湿了,才有水。
水那么重,滴在锁骨,可她心脏都收着疼。
纪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了一个来过的地方。
十七岁时的酒吧疯狂后,她晃过凌晨的街道,找了个夜宵摊坐着,手里攥着张纸条。
那是有人塞在她手里的,字迹凌乱。
她刚刚经历完人生两件大事。
纪钺死了,她随便找了个人在厕所交代了。
是谁给她的纸,她也不知道。那几句话就写在酒吧活动宣传单背面,像个笑话。
写这个的人说,我要你看到我,有一天你会的。不因我的渺小远离我,不因我的怯懦放弃我。就算跌入最深的地狱,我也会爬上来,干干净净来找你。请相信我。
梦醒了,纪翘坐在晨光熹微的酒店套房里,床头有一套干净的新衣服,身上酸痛,不过那不值一提,她拿起手机,看到机票信息。今天回美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