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纸上划得飞快,语速也超快。如果宝哲不是个聪明的孩子,真跟不上她的思维!当然,就在银河超兴奋地望着他……诶,她解出来了呢!当然兴奋!宝哲也沉思了会儿,脑子里肯定还在酝,“你是说,这两天……”他循着她的草稿慢慢复述,“对,就是这样……”两人且讨论起来,银河慢言慢语,思路清晰,当他有不懂的时候,也耐心反复陈说,“这样说吧……”她也会跟着他的思维慢慢带领,将他引导向正确的思路上来……
宝哲彻底弄懂了,露出了笑容,
银河也笑了,满意地看着满纸草稿……这可是她最心满意足的时刻。
当银河再看向他时,宝哲的笑容明显一窒……哎,孩子嘛,到底单纯,一时不高兴一时高兴,一时讨厌一时喜爱,都表现在脸上。宝哲这一窒多少也有羞意,继而恼怒……
银河也不打搅他,放下笔快速起了身,走去外头抱回儿子咯;留宝哲一人在这儿……你说他心里不佩服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她思维敏捷,人也超有耐心……但好感岂是这一次就能建立的,特别是像宝哲这样固执的孩子。随着他与她相处日久,再遇到难题,银河也总能适时为他提供帮助……渐渐,尽管宝哲面上对她还是“严厉监控”,内心里,在慢慢接受啊……
人接不接受你,不是嘴巴上说的,还是得看“具体行为”,关键时刻,宝哲的“接受”就体现出来了。
黄教对她看管严,红教想见她是不可能的,但,如今有紧迫之事,元噶必须见到她呀!
第175章 175
这一夜,小舞睡着了,银河靠在一旁看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银河最近很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估计跟她目前的处境也有关系。
她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克服了无数看来不能克服的障碍,这个太难得了。他个人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同时也面临时代大转折。这两个方面他都做得非常出色。他的时代有两个巨大的变革,环境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宗会支撑的理性教义在垮塌。需要最敏感的人,最优秀的人来对此变化做出回答:我们怎么办?他认为只有一个办法,通过爱,通过让自己变得更卑微来获得我们所要东西,而不是说像尼采说的那样,通过强力、强人重新建立秩序。这个方面他带有宗会的光芒。他的这种方法她更认同。
看得正认真,忽听外头有些细微动静……夜深人静,这圣城的清朗夜空下更是显得安宁至极,一丁点动静好似都是有违神圣……银河起先没在意,看看臂膀下的小舞,小家伙睡得熟,红嘟嘟的小嘴巴,红扑扑的小脸蛋,可爱极了。
“咚!”这次可是大动静了,好像什么东西摔倒!——按说外头走廊森严重重,应该安全无虞。可银河还是小心,她喊来嬷嬷,卢嬷嬷偎在了小舞身边,见她独自要出去看看,又忙着急阻止,“您别去!”银河回头做了个嘘,怎么说,模样又可爱,她到底是个胆大好奇货,不出去看看怎得安心。
蹑手蹑脚走到门前,
轻轻拉开……只见这人儿明显怔那儿!
不一会儿,见她回头对嬷嬷又做了个嘘,出去了。
实际,外头可惊心动魄!
只见披着藏红披风的三人——其中一人是元噶!见她疾走过来,赶紧掀开帽子,迎来小声“惊动您了!”只见另两位,估计是侍卫,正死死捉着宝哲,一人用布捂着他的嘴,宝哲怒气冲冲瞪着,显然还在极力反抗!
银河见状,首先就制止,“放开他!”
元噶感激安抚,“不会伤害到他,只是这么进来见您一面实属不易,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与您当面沟通。”
见银河为难得啊,元噶走至宝哲跟前,“可以放开你,但你一定给我时间把话说完!”宝哲眼怒视,但,终究还是点点头。
松开了他,
元噶又赶紧走至银河前,恭敬虚扶着她走到一边,时间紧迫,他也就长话精说了,这一听,银河简直再次被吃去一块心!
她甚至将手放在了唇边紧咬着!眼泪啊,扑簌簌直往下掉!——这是个人也看不得啊!
她终于得知小璟的“噩耗”了!
是的,小璟失踪,何等大事!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一下子,两位溥皇相继出事……
想想怎么叫她吃得消?!小璟啊,那是小璟啊!生死未卜!……银河一时都有些站不稳,得亏元噶扶住了她,银河撑着,因为她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叫她不信的事实!——如今,祁醉且实际掌了实权,可他不会冒天下大不违自己称帝,他肯定会来迎回小舞继承王位,幼帝继位,他幕后掌控,挟天子以令诸侯……元噶说得很清楚,祁醉只想迎回小舞!她呢,小舞的生母,十六世的前王后,看来只能是弃子,甚至现在有可能是“敌方”了。想想历史上,幼帝背后“母系外戚乱政”,多少血淋淋的教训,且她出生雪家,又是赫赫有名的后族!祁醉一定不想重蹈覆辙……
那他会怎么对她?银河暂时还想不到这层,只是这接下来他头一件要做的:单独抱走小舞!银河就万万不可接受!母子分离,可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了……
她撑着,
她之所以还摇摇欲坠地撑着,
即使泪流成河,即使手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她依旧要撑着,她要保护自己的小舞!
正说着,
忽更外头一层走廊响起脚步声!
元噶本能叫她揽在身后,银河着实有些痴骇样儿,毕竟这接二连三直击她心魄的霹雳……元噶和他的两位侍卫已做好“战斗”准备,而就在此时,一直不出声的宝哲开口,“你们赶紧进去,我来应对。”
这就是关键时刻,银河“收心术”的反馈体现了!
主要是宝哲此一刻心也极大得被震动了,首先,他面前,银河从未有过此一时反应出的这样大的伤心与无助!谁都体会得出这个女人此一刻有多撑不下去了,但,她还在撑,还在倔强地撑!她流泪,她咬手,那是自己都不顾自己。她为了什么,只为自己的儿子啊……
这日久天长,宝哲也是人,更是个原本就有慈悲心的小喇嘛,小舞的可爱,银河的慈善,他们母子间那种叫人甜暖进心里的融融感……这些,难道就这样要被拆开?世间的美好,难道就这样不容珍惜,为权为利,就这样要被无情破坏?……宝哲还不是迷惑,所以此一刻完全就是出于本能,做了这番承担。
元噶也没想到,不过也细究不到原因了,赶紧护着银河进了内寝殿来。
一进来,银河跑着到床边抱起小舞就闷在他怀里咬着唇哭啊——是呀,他的爸爸生死未卜,他自己的命运都……小舞不舒服地动了动,银河赶紧又松开些,抱着他轻轻晃,依旧死咬着唇,哭得手指尖儿都在颤,不!我不服!为什么我的小舞要遭受这些!我一定不会叫他离开我!
卢嬷嬷也不晓得她怎么了,但是这一路走来,这个孩子的坚强岂是一次目睹。饶是再大的苦难,她哭得再伤心,最后,她还不是顽强地挺过来了?只是此一时,她太需要人保护安慰了。卢嬷嬷紧紧抱着她,也是泪流,轻轻拍她,“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元噶一直站在门边,担忧的视线转回,他微低头,细听外头动静,“里面没事吧,”
“没事,”
“刚才小枣墙的白猫一直叫唤,是有人经过?”
“哎,那只白猫要生产了,这几天一直都叫。我天天守这儿,什么不知道……”
脚步声远去,元噶这才放下一颗心。
第176章 176
这个雪银河也是有意思,她开始恶补《资治通鉴》。
你想想她一个学理的,从前哪认真读过这类史书,每每翻开阅读新的一卷《资治通鉴》,永远只看到第一行“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充理检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臣司马光奉敕编集”为止。
这几天恶补啊。起码,在祁醉前来圣城前,她得通读!
一卷,一卷,废寝忘食,收获真多。多次读到意识逐渐丧失,扔Kindle在枕边,昏昏睡去,多次梦见《资治通鉴》里的场景和对话,刀光剑影,落花流水,仿佛脑子里自带视频播放功能。
读到了接近二百卷了,唐太宗李世民杀完了他两个亲兄弟,和魏征叨叨管理学的精髓,很是精彩……奇妙的,这么读得如痴如醉,反倒违反初衷。
原本想多学些权谋,岂料,反倒有了别样的感受,在历史的轮回里,多做些“小而美”的实事吧:比如写点儿扎很多人心的诗,比如修一条春风十里的湖堤,比如建一个救很多人的医院,比如创个服装样式,比如炖个被很多人吃了还想吃的肉,比如烧个被一代代人珍爱的茶盏……如果以“不朽”观照,这些小事远远强于那些一时权倾天下、名动天下、杀人无数、挣钱无数的大事。
就拿司马光自个儿而言,一千年过去了,他权倾天下、狠撕王安石,几个记得?只剩一个“司马光砸缸”和一部《资治通鉴》如山川大地般亘古常新了……
这么一读,雪银河真是反倒心胸开阔起来,人也镇定许多。
祁醉前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沉定,并非似一般“遭逢大变”的女人——只看成安与咸宜这二位算天底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女人吧,此逢难遇大劫,饶是见惯风风雨雨还是有失镇定的。她呢,如今也算站在权力中心的女人,至少她比成安咸宜这样自出生就在皇家淬炼的女人要缺少经验吧。但看上去就是这样沉定不乱,且还不是“装”的,祁醉看人最是会往骨头里看,她是真的想得开。
是呀,雪银河想开了。或者说,积攒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往前冲的勇气!
就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你知道雪银河这日夜为他流了多少泪,纠结了多少心思……
六子,
雪银河终究也想开,他到底永远不可能成为“独属于她的六子”,你以为她一开始听了元噶叙述就真信六子会对她的残酷?只不过那时候她被“要和小舞分离”刺激得首先只能想到对策!作为一个母亲,永远儿子是最心爱的,任何一丁点“要伤害他”都会戳乱她的心。
安静下来,她也疑惑过。毕竟分离前,甚至就在来时的机场,六子对她的“一心一意”……但是,雪银河已经不是一个“幻想爱意大于天”的单纯女孩儿了,参看如今的独绝形势,再对照过往六子曾对她的“利用”……雪银河也不是就不信他,而是,她也身处内宫这样长时间,再读过《资治通鉴》,她也理解了六子。他本就是个“志在四方”的男儿,儿女情长着实不适合他……
有了理解,叫银河再见到他,心态也发生改变,不见惧也不见恨,反倒还有些为他高兴:起码看上去六子健康好多,人呐,精气神儿一回来,又是那样雄心勃勃,神光焕发!银河内心感叹,他对我还是冷漠些好,起码顾上身体了……
“我能看看小舞么,”六子浅笑说,
“可以呀,”银河转身往里走,
六子还有些怔,她真干脆!
原本来的路上,六子是在一路琢磨如何和她开始谈。
说过,六子没忘从前和她有瓜葛,但是,那些撕心裂肺的,甜蜜的细节全模糊了……致使,他对她感情极淡,才会这样狠得下心……
看来她在这边还是有渠道得到信息的。这是六子对她“如此镇定干脆”的唯一解释。不由内心又一阴郁,她确实很厉害,迦月宫这边把她看管得这样严密,还是有风儿能透露到她这边来……
小舞如往常一样坐在床上和莎莎玩儿,卢嬷嬷一旁侧身坐着护佑着他——是了,如今她身边也就这个老嬷嬷了。自出事,小林就被强行调回京里。
见他进来,卢嬷嬷赶紧起身,恭敬弯腰,一来要继续护着小主人,一来也是对他行礼。
小舞眼里只有妈妈,见妈妈终于出现,张手就要抱,“妈,妈”得叫,很清脆。这小子现在会说点小话了,不过多半喜欢单音节蹦,也不晓得是不是偷懒。
银河笑着把他抱起来,他两只小肥腿腿直跳,指着露台要去那边看喇嘛转经桶。
“小舞长结实了。”六子说,
也就他这一出声,小舞才注意到他,
见是生人,小舞明显有躲避,他转过头抱住妈妈脖子,不过两只小肥腿腿还是蹦,自己的目的还是要达到的,要去露台!
他一蹦,软绵的小裤腿就缩上去了,露出戴着小金箍箍的小肥脚踝,银河边把他的小裤腿拉下来,边温柔说,“是长好了,现在嘴巴泼辣些,什么东西都能吃点。”
银河的这种温柔,给人不是脆弱的感觉,反倒一种“为母则刚”。想想,溥皇“离世”,小璟失踪,对她来说,哪件不是逼得死她的致命事。见到他,她一直来就没露出半点“脆弱”,也说明这孩子有多倔强,扛,她能扛!
“好,去看转桶桶,”银河抱着他就要走去露台,小舞又指着床上的莎莎,“莎莎,”
“哦,忘了莎莎好朋友了,”银河刚回头,祁神已经从卢嬷嬷手里接过莎莎——莎莎是都被他的天神光耀闪呆了眼吗,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斯文地趴在他掌心。跟着她娘两儿去露台了。
祁神事后真是想得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他还是小觑她了,怎么这样狡猾?!
谢谢给银河投小钻石,嘻嘻。
第177章 177
莎莎他也没放下始终用手那么兜着——男神如此,稳重又潇洒;权者如此,雄谋在心。
银河呢,抱着儿子,她的全部,也是温柔镇定,双方面对面,就看是刚霸一切,还是以柔克刚。
“王后,我来,亲自向您说明一下如今宫里的状况……”
他全当她什么都不知,也谨遵自己是参长的职责,向她说明了现下境状。
他的说明从容不迫,听上去极其客观,当然,也表达了痛心,对于溥皇突崩、小璟离奇失踪。但是,更重要,国不可一日无君!最是紧迫之时,唯有迎小舞回京立即继位。
听到这里,银河手扶着儿子后脑慢慢转过头去,看向露台外这茫茫迦月宫,始终一言未发,眼里伤心难掩。还是无法掩盖她最真实的感受,饶是这日日夜夜被悲伤与坚强交替磨折,从他嘴里再听一遍“溥皇走了,小璟散了”,依旧能深刻剐她的心!
同时,就这么小小和对面的他接触一会儿,银河就算再做好与他“作斗争”的准备,难道内心里没有一丝惊疑与失望?——确确实实刚儿明知要见他之前,她心里有期盼,或许,六子还是那个六子……
一个人说变就变,真接触到了,还是挺叫人难过的,原来的六子真的彻底不在了,
他回到了最初……哦不,就算最初的最初,六子对她那样无情冷酷,眼底里也有人情味儿。而眼前的他……银河内心确实有被刺痛,难道野心真能夺走一切……
“所以,当务之急得迎回小舞立即继位,国家需要一位新溥皇镇定人心……”
“好。”
六子虽没表现出来,但是,望见她扭过来的脸,听到她如此干脆的回答,还是稍有些怔愣……因为银河的神态,太抠人心了!明明一脸决定,甚至倔强,但是为何那眼眸里盛满了伤心难过。六子能感受到,她如此望着他,是对着他,明明在对着他诉说不信,诉说,你怎么变成这样……
六子忽得眉心一刺痛!
接着听见她说,“我马上带小舞回京。”
然而此时六子是心赶不上嘴,他立即沉声,“您不用回去。”
银河却丝毫不让步,“为什么,难道叫小舞离开我单独走?他还这样小,”见六子要张嘴,她一点不示弱,“无论你们做怎样的考虑,我和小舞是不可能分开!他是我儿子,还在吃奶,我想再事关形势,不能违反人性。叫一个奶娃娃远离亲生母亲……”她指了指身后磅礴的迦月宫,又朝上京方向指去,“无论这圣城,还是那头高高在上的王宫,它们再与日月同辉,也不能建立在叫母子分离的痛苦之上!”
六子眉心痛得心都发紧,听见她这么说更是一阵烦躁,“你听我说完……”哎,真是无论什么时刻,他对她这样“实在和你搞不清白”的语气不会变。六子是这样,几时和她真面对面去吵的?他再生气,都是想“条理清楚”地跟她先把道理摆明,以理服人。可惜,银河在他跟前从来都不是个“讲道理”的,往往她稍一拔尖儿音,就是大吵大闹了,一哭,六子就没辙,所有讲了的还没讲的道理就全付诸东流,只剩下“好好好,我错了好吧……”
果然银河就是一副“我不听你说”的架势,她甚至“挟儿子一起闹”,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小手段——反正那是她儿子,她要他笑他就笑,她要他哭……哎哟,小舞忽然大哭起来!这个坏女人还故意把儿子的哭脸对着他,也一副“他愣是要杀了她娘两儿”的样儿,眼泪也是说来就来,“我孤儿寡母……”也越说越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