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璟见到一个挺干净的喇嘛。
国教就是胡佛,为祈求十六世平安,西陵这边布置无计高僧大喇不足为奇。
估计这是个守夜小喇吧,小璟并未在意,回过头来,却听身后,
“您觉着什么是了不起。”
小璟一挑眉,
有意思,这还不是个普通小喇呢,
他稍一回头,也不回避他突兀的问题,“了不起?了不起的人事多了,
在世界最古老的十个大城市,选当地最有传统美丽的位置,开一家小酒馆。十张桌子,十间客房。不计成本时间,找最好的当地厨师、用最好的当地原料、上最好的当地酒,恢复当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最美好的味道、最难忘的醉;盖标准最严格的当地建筑、用最好的当地家具、配最好的当地织物,恢复当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最美好的夜晚、最难忘的梦。
亦或,
在最穷最偏远的两百个县城中,给一所最好的中学盖个新图书馆,建个免费网吧。在图书馆和网吧的立面上贴上你的名字,再过几年,你就和肯德基大叔一样出名。召集顶尖的一百个学者花二十年重修《资治通鉴》,向前延伸到夏商,向后拓展到公元2200年。再过几百年,你就和吕不韦、刘义庆、司马光一样不朽了。”
这是最典型的“胡育颜思想”,张狂也闪烁着尖锐的智慧光芒!
身后小喇微笑点点头,
又摇摇头,
“这些都还不是最‘了不起’。拥有对这世间人生做最集中关注、深入剖析的我胡佛才是最了不起!
世间万千事关灵魂深处的探讨,唯有胡佛,永远聚焦于人间的生、老、病、死,探究着摆脱人生苦难的道路。
您刚才提到的片段,看似高尚,背后藏廓的问题辽阔也宏大,关及王道社稷、铁血征战、家族荣辱、名节气韵,但细细想去,那只是历史的片面、时空的截面、人生的浮面,极有可能酿造他人和自身的痛苦,而且升沉无常,转瞬即逝。
胡佛却看破这一切,把这些问题轻轻搁置,让它们慢慢冷却,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导到与每一个人始终相关的人生和生命的课题上来,叫一代鸿儒听到经诵梵呗也会陷入沉思,即便是兵卒纤夫听到晨钟暮鼓也会怦然心动,即便是皇族贵胄遇到古寺名刹也会焚香敬礼……”
他是个喇嘛,当然以胡佛为第一至尊!这无可厚非,问题是,小璟听他这番话时的感受——具体是从他嘴巴里吐出这些话时音重缓急……糟糕!人晕晕沉沉,似脑体棉糯地区注入了雾气,越来越稀里糊涂,越来越接近梦境!
眼前一切似乎都不真实起来,
躺着的哥哥,起了身,竟然向他伸出手……“走,我们去见父亲。”
周身的空间开始如细流般逶迤拖曳,
而他的声音愈发似柔情水灌进耳朵里,“人生和生命课题如此之大,如果泛泛谈去不知要缠绕多少思辨弯路,陷入多少话语泥淖,不如跟着我来,细细探索,慢慢捋顺,……”
“砰”!小璟已经跪趴在床帏边,
他死死抓住床梗,甚至反嘴用牙齿狠狠噬咬自己的手腕动脉,咬得满嘴血!他最后的意志力告诉自己,估计他哥就是被妖僧这样谋害的!他可不能……
但是,实在厉害,
几千年藏地巫术,如野生杂草,总有自己生生不息的绝密宝藏!
“……它干净利落,如水银泻地,爽然决然,没有丝毫混浊。一上来便断言,人生就是苦。产生苦的原因,就是贪欲。产生贪欲的原因,就是无明无知。要灭除苦,就应该觉悟:万物并无实体,因缘聚散而已,一切都在变化,生死因果相续,连“我”也是一种幻觉,因此不可在虚妄中执著。确立‘无我无常’,抱持‘慈、悲、喜、舍’之心,就能引领众生一起摆脱轮回,进入无限,达到涅盘……”
声音愈发清爽,让人如醍醐灌顶,恰似在嗡嗡喤喤的高谈阔论中,突然出现一个圣洁的智者,三言两语了断一切,又仁慈宽厚地一笑,太迷人了……
就在小璟被自己咬噬得血肉模糊的手快彻底耷拉下来……“砰”,沉闷一击的声音,如魔的梵音终于停止!
只见“魔法小喇”——嗯,自然就是昌庆咯,倒在地上,后脑染血,“璟主儿!!”七顺丢开手里的佛器,立即像小璟跑来,小璟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似拗不开的结——事实,此番“施咒”虽没彻底完成,但还是对小璟的脑部有了重大创伤,这个“结”确实要花好长好长时间去解啊……
是夜,
对大皇宫而言,又是个难眠之夜,
还未正式登基的新皇,竟然不见了?!
那一夜,
真有如神不知,鬼不觉,
七顺一个单薄的身影,踩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驮着一个大木箱,消失在月夜下……
第173章 173
得亏她是个挺有情趣的人,否则如何度过这囚禁的每一天。
所以说史学家觉着溥皇十八世是最有情趣的帝王,跟他的母亲不无关系。
书法,种花,画画儿,甚至做奥数题,雪银河简直是极尽可能地“找乐趣”来战胜悲痛,搏斗抑郁。
书法不提,这是她最钟爱,每日静心写篇把字儿是必定。她是不知,就她在迦月宫日常写的这些字儿,最后一字千金!多少收藏家哪怕得她一个残稿都泪流……毕竟大部分之后要么宫藏,要么胡佛教藏……
画画儿。
雪银河也有点基础。且不说她出生雪家,幼时家教里就有打底,之后,看看她跟着的这些世上可谓最顶级的“收藏鉴赏家”们,从王座到溥皇……见多了,自己上手画画也不稀奇。
银河到底聪慧,对于绘画有自己一套心得:这点她还是最受王座影响。
王座尊崇石涛,她最爱画家的著作也就是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
她非常信奉石涛所述“现场有神”,其实也就跟“下笔如有神”同理:“有的时候,你是神派来的,有些时候,你只是一堆蛋白质。哪怕你站在昆仑之巅,你所有的修为,也只是笔。现场是墨,是未知的定数,是神派你来的一瞬间。忘记逻辑和知性,忘记个人,甚至忘记笔,忘记已经站在昆仑之巅,忘记跌进深渊的恐惧。你能控制的太少,你甚至不能控制笔触及宣纸的一瞬间……”
所以,你看雪银河作画,简直跟入定差不多!那是她与她的“神”在交锋……
种花。
这是她的老爱好了,说起来也是胡育颜着重加深了她这个爱好。
瞧瞧如今她住的迦月黄宫五层,后来被称为“圣城小天宫”——那个鲜花的海洋……
梅、菊、兰、桂、牡丹、玫瑰、水仙……她都爱。
其中当然不乏世间稀有品种,
如今她养得最好的还是些藏地绝品,譬如婀娜多姿的金莲花,雍容华贵的柳兰,朴实无华的马莲……美丽的花儿,美丽的人儿,如今迦月宫谁不拿她当仙儿……
还有一样,那就不是是个人都玩得起的“乐子”了——做奥数题。
慵懒的午后,最常见的,就是她抱着小舞靠在满是脆花纷郁的小花园,懒懒靠在颇具有藏地风格的妃靠上对着一打草稿纸蹙眉细思——全神贯注烧脑能叫她忘却烦恼,暂时不想那些叫自己伤心的,忧心的……
你别说,正因雪银河这“超脱凡人的独特爱好”为她的境地乃至生存都赢来转机!
黄教听命祁醉,对她的“监控”自然严厉。
实地日夜“监管”她的,是一个“极有福相”的小喇嘛,宝哲。
别看这个宝哲看着“福相嘟嘟”,甚至可爱,萌糯萌糯的;其实大有来头。据说他是黄教教主朱古的私生子,早慧得很呢。
一开始你明显见宝哲对她如狼似得防备,她哪怕稍微移动,宝哲那绿宝石的眼睛就闪着幽光,遂其行——是了,宝哲有双绿眼瞳,跟名贵波斯猫似得。朱古据说就有西欧血统。
只一点,你就能看出这孩子不同寻常。
如今的雪银河是魅力大,
首先,她漂亮。早已深宫滋养多时的银河,比从前更娇艳!这大可叫人“一眼定乾坤”。
再,一入圣城,加之她做了母亲,身上真的如镀了一层神秘仙佛光!——想想元噶对她的迷崇,就可知,她如今这神韵,对活佛大喇也是致命的。
最后,她无上的身份!母仪天下……
加之你看看她这些精细的爱好情趣,雪银河生人跟前,又特别温柔娴静,基本上“杀伤力”极大,就算一些一开始对她防备的黄、白教大喇小僧,渐渐,即使面上不会立即太暖热,内心里还是慕崇的,态度上毕竟有转变。
宝哲不会,
无论私下议论,还是就算当着雪银河的面儿,他特别“顽固”!竟还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个狐媚子!你们千万别被她魅惑了去,迟早有天应该把她打入炼狱戾火,叫她再不得出来祸害人世!”
嗯,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呢。
但,就这么“顽固孩子”也有被雪银河“拿下”的一天!你说她厉不厉害,靠什么,就是靠奥数!
圣城的喇嘛按常规上得都是胡佛教学校,宝哲也上。但是他身份毕竟特殊,是教主之子,于是可以享有比一般喇嘛更好的教育。跟内陆一些贵族子弟也差不多,享受精英教育的代价就是“学得多,学得超前”,且,超级刻苦。
宝哲也在培优奥数呢,可想,当他发现雪银河也在做奥数题是何等震惊!而且,偷偷翻看了她那本厚厚的草稿本——宝哲的“认知”也在震碎!
这天,“监视”银河之余,宝哲也在做他的作业。
也是有趣,
银河也明明知道这个“佛娃娃”在监视自己,但她一点不讨厌他。一来,宝哲的样貌极“具有欺骗性”,实在太喜庆可爱;再,她也不是瞎子,几次见他做作业,晓得这毕竟还是个上学的孩子,大概就跟咱们这高一的孩子差不多。——你说她会跟个高中生计较什么。
这天小舞也不知怎么了,特别兴奋,一会儿小人疯“喔喔”乱叫,一会儿又叽里呱啦说“婴儿语”,也是,小舞的“语言开发”已到临界点,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说话了!
银河不停哄,
毕竟小舞的呱呱呱已经明显影响到佛娃娃做作业了。
“好了,不叫了,看妈妈画画,”
“妈——画儿,”好好儿的,小疯子一下又声音拔尖儿,“它它!它它!”这好,这只疯鹦鹉也被撩拨起来了,“呱呱呱”跟小舞来个“二重奏”,银河急了,这声音她都嫌吵得脑仁儿疼,再看那头——哦哟,宝哲的绿眼眸已经放火了!
谢谢给小舞、它它,莎莎投小钻石咧,嘻嘻……
第174章 174
你看银河急得,赶紧把自己的发尾塞到小疯子爪爪里,“喏,玩这玩这,”她儿子是爱抓她头发,一抓着就安静了,可还笑得涎流,银河伸手拿小毛巾给他擦,“你是怎么了撒,吃兴奋剂了?可我没吃啊,你上哪儿吃的……”小声说。
再看那头宝哲,眉头依旧紧锁,埋头思索,陷入题海出不来的样子……
银河还想着不打搅他,起身抱着儿子要到露台上去。小疯子又一兴奋,把妈妈头发一扯,“嘶”银河疼得一咬唇,小舞还指着它它,“它它它它,”银河遂单手抱他,又伸手取下它它的吊环,嘴里还训斥这只鸟,“你别跟着疯,再叫,小心晚上把你炖汤喝。”它它像听懂了,低下了头……
哪知,你是不想打搅他,他却把你防得紧!银河一移动,宝哲抱着书本赶紧地也要跟着。
银河叹口气,他要跟来,肯定挨着露台门槛坐,那块儿风大,岂不更影响他学习?银河只得又把它它的吊环挂好,还是抱着小舞坐在妃榻上。
宝哲见她又不动了,本来思路打断就烦,她这反复无常更叫人烦,宝哲挺气恼,笔摔在纸上。
他到底是个孩子,银河见他如此也过意不去,抱着小舞走过来,“是有什么题难解么,”
宝哲瞪她,那双绿眸反倒更熠熠生辉!
小舞估计都被他的绿眸吸引,一时特别安静,望着他。
既然走过来了,银河也不怕他排斥,遂走过来更近,弯腰瞧他那本子,宝哲真当她是妖孽,她一靠近,手撑身后退好远!
银河却真是专心瞧着这道题,
“阿尔贝茨和贝尔纳德想知道谢丽尔的生日,于是谢丽尔给了他们俩十个可能的日期:5月15日、5月16日、5月19日、6月17日、6月18日、7月14日、7月16日、8月14日、8月15日、8月17日。谢丽尔只告诉了阿尔贝茨她生日的月份,告诉贝尔纳德她生日的日子。阿尔贝茨说:我不知道谢丽尔的生日,但我知道贝尔纳德也不会知道。贝尔纳德回答:一开始我不知道谢丽尔的生日,但是现在我知道了。阿尔贝茨也回答:那我也知道了。那么,谢丽尔的生日是哪月哪日?”
银河就那么弯腰沉浸思索好半天喏……而后,要不是小舞不耐烦了,又扯她头发……她起身,眉头也轻蹙着,浑然不觉宝哲对她又防备又疑惑的视线,抱着又开始叽里呱啦自嗨的小儿子回到妃榻靠着……你知道,雪银河的头脑风暴来了,绝对像升了天似得,再心无旁骛,饶是她儿子和那只不知死活的鸟再次你来我往的“二重奏”……
宝哲似也渐渐习惯了小舞和它它的吵闹……喇嘛么,首要学会的就是“入定”,天地万物就算再各自有各自的热闹,于他们而言,都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一时,二人都在为这道题付出专心,
忽然,
银河这边猛然起身,“嬷嬷!”门帘外的卢嬷嬷赶紧掀帘进来。只见银河一把将小儿子塞进她怀里,小舞肯定闹啊,银河边往宝哲这边走边直朝她招手,“带他出去玩玩儿!”嬷嬷哄着小舞也不忘带走它它,出去了。
银河跪坐下来,拿起拿起一支笔就在他的草稿纸上划起来,边说,“你看啊,出现的这十个日子中,只有18日和19日出现过一次,如果谢丽尔生日是18或19日,那知道日子的贝尔纳德就能猜到月份,一定知道谢丽尔的生日是何月何日。为何阿尔贝茨肯定贝尔纳德不知道谢丽尔的生日呢?如上述,因为5月和6月均有只出现过一次的日子18日和19日,知道月份的阿尔贝茨就能判断,到底贝尔纳德有没有肯定的把握,所以她的生日一定是7月或8月。贝尔纳德的话也提供信息,因为在7月和8月剩下的5个日子中,只有14日出现过两次,如果谢丽尔告诉贝尔纳德她的生日是14日,那贝尔纳德就没有可能凭阿尔贝茨的一句话,猜到她的生日。所以有可能的日子,只剩下7月16日、8月15日和8月17日。在贝尔纳德说话后,阿尔贝茨也知道了谢丽尔的生日,反映谢丽尔的生日月份不可能在8月,因为8月有两个可能的日子,7月却只有一个可能性。所以答案是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