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没稿子写啊,这么急找我干嘛?你妈在家吗?” 叶喆一副风流自赏的神气笑眯眯看着来开门的唐恬,却见她心神不定地摇了摇头:“她去燕平看我姨妈了,下个礼拜才回来。”
叶喆闻言,精神一振,揽过她夸奖道:“……宝贝,你现在真懂事!”
唐恬怔了怔,“我有事跟你商量。”
叶喆无可奈何地扁了扁嘴,只好不情愿地承认他二人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波段:“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你跟我上来。”
唐恬的房间在二楼,小小一间平时打理得十分整洁,然而此时,桌上床上却堆满了文档、剪报和笔记。
“恬恬,你妈不在家,你也不——”叶喆小心翼翼地想要提点意见,转念间想到忠言逆耳,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你这两天太忙了吧?我帮你收拾收拾。”
“你别管了。”唐恬沉着脸叫住他,指了指边上的单人沙发:“你坐下。”
叶喆听话地坐进了沙发,这么一来,就只能仰视唐恬了:“出什么事儿了?”
唐恬烦躁地舔了舔嘴唇,皱眉道:“我现在跟你说的事你都认真听着啊!”
叶喆绷住笑意,用手指了指自己努力撑出的严肃面容:“ 特认真,我听我爸说话都没这么认真。”
唐恬吁了口气,道:“那天在车站接许先生的救护车我找到了。”
“这么厉害!”叶喆立马送上一个钦佩的眼神。
“可是没有这辆车。”
“啊?”
“……就是那天正好有个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大夫看到了那辆车,他说那车的涂装不标准,还把车牌记下来了。” 唐恬神情郑重,语速却越来越快:“然后我就去交管局查那个车牌,想找到是哪家医院的车,可是那个车牌下面登记的根本不是救护车,就是一辆普通轿车。交警说要么是我记错了车牌,要么是那辆车的牌照是假的。”
“啊?”叶喆把她的话又回味了一遍,蹙眉道:“是不是那大夫记错了?这都两三年的事了。”
“不会的。”唐恬的眉头拧得比他还深,“他是为了想要跟急救中心投诉才记的车牌,一定是很认真的。”
叶喆一时没了话,想了想去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唐恬见他闷声不响,目光殷殷地看着他,声音却透着虚怯:“你说……是怎么回事呢?”
叶喆想着去年夏天他同唐恬在糖水铺里吃的那碗烧仙草,只觉得这件事像是电话突然串了线,“……弄错了吧。”
“什么弄错了?” 唐恬盯着他,直直追问。
“那你觉得呢?”叶喆撇撇嘴,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觉得……” 唐恬吞吞吐吐说道:“不会是有坏人吧?”
“你不会是想说有人丧心病狂弄了辆假救护车,整天在街上乱转,碰到有人出事,就给拉车上弄死吧?” 叶喆说着说着,已经笑了起来:“你要说有人冒充出租车劫财劫色我倒是信,可这个就……”
唐恬低下头抿了抿唇,“我不是想这些!” 抬起眼迅速瞥了叶喆一记,又垂了眼。
叶喆见她目光闪烁,一副神经过敏的样子,站起身来扶住她的肩:“你到底想什么呢?”
“叶喆……” 唐恬细声细气地叫他,“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要跟许先生过不去啊?”
叶喆闻言,瞪大双眼愣了好几秒,连在唐恬上揩油都忘了:“不能吧?”
“你想想,我一开始想这件事就默认所有的事都是意外,所以才会这么奇怪,但如果不是呢?本来就是有人安排好的,那救护车就是假的,所以才舍近求远拖延时间,所以才怎么也查不到……”
这想法她来来回回思量了几遍,本能地不愿也不敢承认,然而此时终于在叶喆面前说了出来,自己听着都越发觉得有道理。
“停。” 唐恬正说得起劲儿,叶喆突然打断了她:“恬恬,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就算有人要跟许先生过不去,也不用玩儿得这么大啊?拿笔钱找几个小兄弟拉到背街暴打一顿,都比整辆救护车省事!况且,谁还能掐算得这么准——知道他那天一定犯病?”
唐恬的脸色倏然一暗,叶喆的质疑她自己也想过,她能给出的却是个更叫自己震悚的答案,“要是他的病也是被人安排的呢?我记得苏眉说过,许先生以前根本就没有心梗的毛病!”
叶喆不大信服地皱眉道:“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许先生咯?”
“我也没说一定是这样,我只是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那好吧。”叶喆摊手道:“假设你想的是对的,那许先生一个在学校里教书的,能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大不了也就是挂过个把不上进的学生,充其量就是砸他们家一块玻璃的事儿……你跟他们夫妻俩都熟,你能想到有谁特别讨厌他的吗?”
唐恬转着眼珠想了片刻,苦着脸道:“我能想到的就一个。”
叶喆诧然她居然能想出来:“谁?”
唐恬别别扭扭地答道:“苏伯伯。”
叶喆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声追问了一句:“谁?”
“苏眉的爸爸呀。”
叶喆挠挠头,不得不承认唐恬想到的这个人的确符合自己说的标准,想想看要是他的哪位叔叔伯伯脑子里进水,跟叶蓓那丫头整出点儿幺蛾子……他都不敢往下想……国防部说不定得损失好几间办公室……唐恬见他神情诡异一言不发,虚着声音试探道:“我随便说的,你不会真的怀疑苏伯伯吧?他虽然生气,可也不至于那样。”
叶喆回过神来,“扑哧”一笑,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觉得他就算有这想法,也没这个实力付诸实践。”
唐恬茫茫让应道:“是啊,我也知道我这么说荒唐了点。”
“要不然算了吧,你也别想了,兴许就是那人记错车牌了。” 叶喆顺势把她揽在怀里讲故事似的“开导”道:“我跟你说,许先生的病要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头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苏眉!所以啊,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呀?”
“不信你什么时候有机会采访警局,去问问他们刑侦的人。”叶喆煞有介事地哦道:“这个世界上想要杀人,最方便最容易的就是’谋杀亲夫’。所以啊,唐恬恬你可得对我好一点,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警察叔叔头一个就得来审你!”
“什么嘛!”唐恬烦躁地推了推他,“我也不想想了,可是我有点害怕,真的……我就是觉得有点害怕。”
叶喆一听,拍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道:“不怕不怕,有我呢!我晚上不走了,我在这儿陪你。”
44(五)
炎夏将尽,湿热的暑气仍然氤氲不散,唐恬进了虞家,沿着池岸从花荫竹影里一路走到内堂,身上的汗意才渐渐落了。
她这些日子存着心事,一直都不敢到来见苏眉,唯恐一不小心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叫苏眉多心。然而她前次拿了苏眉画的童书放在办公室里翻看解闷儿,被一个前辈编辑看见,取笑道:“这本我家里也有,给我女儿的看的,你真是有童心。”
唐恬笑言是一个朋友帮手画了里头的插图,所以送了一本给自己。那编辑闻言赞了一番,次日又来找她,说是她丈夫的出版社也要出一套童书,里头有三十幅插图页正在找画手,便来跟唐恬打听,她这个朋友有没有时间。那编辑笑着解释道:“他们预算不多,所以想找新人……”
唐恬受人之托,只好来问苏眉:“他们说一开始的稿酬可能少一点,但一定会署你的名字,如果书卖得好,稿酬还会再加。你觉得怎么样?你有空吗?”
自己的画被人认可,苏眉自然开心,但说到用自己的名字去出书,她却又有些迟疑:“钱多少我是无所谓了,不过要不要用我自己的名字……我跟绍珩商量一下,明天再跟你说。”
“这你也要问他?”唐恬颇不赞成地反问道。
苏眉柔柔笑道:“两夫妻过日子,总要有商有量咯。” 一边说,一边依着照片的大小往相册上粘角贴,手边皆是儿子近日刚拍的照片。
“他有什么事都跟你商量吗……” 唐恬小声嘟哝了一句,抽出一本相册翻看,“……这是我们在云岭放风筝的时候拍的,唉,你家虞大少爷真讨厌,把我拍得这么丑。”
苏眉不看也知道是唐恬同虞绍珩斗嘴的时候被拍下的那张,莞尔一笑,道:“下回叫他拍张好的赔给你。”
唐恬大度地摆了摆手,“算啦!他拍你拍得好看就行了!嗯 ,你这张拍得真好……” 说着,用手肘碰了碰苏眉,打趣道:“我觉得他拍你特别用心哎,你说他是不是那会儿就偷偷喜欢你啊?”
苏眉面上隐隐一热,淡然道:“没有,他那时候有女朋友的吧。”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唱歌剧的。”唐恬笑道:“你没问问他为什么分手的?”
苏眉噙着笑摇了摇头,“我听惜月说,好像是那位周小姐喜欢别人。”
唐恬啧啧奇道:“……不会吗?这么挑剔呀。”
苏眉闻言,好奇地觑着她道:“你不是也总觉得他不好吗?”
唐恬一时语塞,端起茶几上冰镇的柠檬茶喝了一大口,“我是觉得他这人……有点儿狡猾,但是客观来说,也还可以啦。” 她嘻笑着又把手里的相册往前翻了几页, 眸光忽然一定,“这张你以前拍的吧,我怎么没见过?”
苏眉凑近看了一眼,嫣然笑道:“这张啊——这张蛮有意思的。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年暑假舅妈带我去虞家作客?正好那时候绍珩在试相机,在花园里看到我,就拍了一张,后来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去年我在他的旧相册里看到,他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唐恬一双眼睛瞪得越发圆了:“那你们当时不认识的?”
苏眉摇头:“我都不知道被他拍了,他是试相机玩,在家里到处拍,也没特别留意这一张。”
唐恬轻轻合掌一拍,惊奇地笑道:“这么有缘分,像是话本小说了!那你们后来再没见过啊?”
苏眉颊边淡淡泛红,轻声道:“没有,他过了暑假就出国读书去了。”
唐恬看看那张紫薇树下的黑白侧影,又看看身边的苏眉,感慨之余,歪着头笑道:“你说要是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会不会早就在一起啦?”
苏眉淡笑着道:“也未必。”
唐恬仍是忍不住感叹:“好有缘分。” 她说这,面上笑意未褪,忽然觉得心头莫名一紧,脑海里不期然闪过她最后一次谈到许兰荪那件事的情形。
尽管叶喆对那辆凭空出现的救护车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但却坚持不肯相信有人会蓄意对许兰荪不利:“要挖这么大个坑,那总得图点儿什么吧?可是许先生死了,谁也捞不到好处啊!要是许先生像小杜他爸那么有钱,苏眉倒有嫌疑——家里几十口人能分遗产,他小妈比他二姐还小一岁呢!不图钱图什么呢?还有许家的人……”
“你胡说八道!自己肚子里都是坏水,看别人也是坏人。”唐恬听他编排苏眉,在他额角怒戳了一记:“苏眉才不是这种人呢!”
叶喆忙道:“我是说如果——如果许先生有钱,其实也没有嘛!我就是客观地分析一下。所以嘛,许先生去世对谁都没好处,谁吃饱了撑的费这么大劲折腾他呢?”
“客观地分析?”唐恬忿然道:“你怎么不分析分析你们那位虞大少爷呢?要是许先生没出意外,他哪儿来的宝贝儿子?难道只有钱才是好处吗?”
叶喆听着,一口汽水喷了出来,“这好处……好吧,你还不如说是苏眉跟他一早就好了,所以……” 他用手帕擦着身上的汽水渍,神色一僵,惊觉这个自己顺口诹出的说法赫然是所有解释里最合情理的一个。许兰荪身边的人他们都想过了,除了他和唐恬,就只没往虞绍珩身上想过。苏一樵再怎么恼恨许兰荪,许家的人再怎么想从他身后榨钱,都没这个本事,所以他决计不信许兰荪这件事是真的另有隐情;但事情扯到虞绍珩跟苏眉这儿,就不一样了。叶喆嘴角抽动了一下,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唐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沉着脸重申:“苏眉才不是这种人呢!”
叶喆打着哈哈道:“所以嘛,你也别想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没办法解释的。”
唐恬看着面前的照片,浓黑的眉不觉蹙到了一处。这两个礼拜,她已经不再想那件事了,诚如叶喆所说,这个世界上不符合常理的事实在太多了。况且叶喆的那个龌龊说法她无论如何也不信,她太了解苏眉——但虞绍珩呢?
原来他早就认得她。
唐恬看着苏眉温柔含笑的侧颜,不敢顺着方才的念头再想下去,匆忙同苏眉告辞:“……哎呀,晚上我还有篇稿子要交,差点儿给忘了,我不在你家吃饭了,插画的事明天你给我电话吧。”
唐恬一阵风似地从虞家躲了出来,苏眉虽然诧异,但想到唐恬常常丢三落四,会忘记一篇稿子也不足为奇。晚间虞绍珩下班回家,听苏眉说起有人请她画插画的事,欣然道:“随你啊,回头别忘了签上名字送我一本。”
苏眉笑道:“……老夫人不是不喜欢家里女孩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吗?”
“你这哪算抛头露面?又不是在电影里轧一角,还叫人拍到跟红小生吃饭。”虞绍珩说的正是前些日子他一个表姐的事,“你不用这么小心,只要上不了八卦杂志的封面就没事。 ”
作者有话说:
话说男主在许大叔这件事上就是处理得不专业,一件事设计地越精巧环节越多,就越容易有纰漏,还不如直接叫人在路上一砖拍死钱包拿走来得爽快……想想他爹爹的狗腿当年是怎么处理他姑父的倒霉弟弟的……2333~45(一)
45
唐恬从虞家躲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叶喆,然而装备部的大楼刚在树影中一闪,她慌忙让出租车调了头。
她怀疑他最好的朋友,她把这想法告诉他,他会听吗?自从他们上一次说到虞绍珩,他就总劝她不要再理会这件事,是他也在怀疑什么还是——他根本就知道什么?
不会的。
她虽然时常挑剔叶喆的举止作派,但一直都相信他是个率直到有时会近乎莽撞的人,他不会骗她也不愿意骗她,如果他在她面前说谎,她立刻就看得出来。
可是,她以为的一定是对的吗?一团浑沌的灰霾在唐恬胸中缓缓散开,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她连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的父亲都无法了解,何况其他人?
唐恬抱着个看上去足有两寸厚的文件袋坐进车里,叶喆好奇地捏了捏:“什么东西啊?你今天又要加班?”
“是之前救护车那件事的资料和笔记。” 唐恬把文件袋放在膝上,一边说,一边留意叶喆的表情,“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总也不放心,我想,要不我们把这些给绍珩,让他方便的时候查一查?”
叶喆转着方向盘抿了抿唇,“上次已经麻烦过他了,这件事就算了吧情,报部也挺忙的。”
“不会啊,下午我去他们家的时候,苏眉还说他最近都没什么事。”
“你去他们家了?”叶喆的下颌倏然一收,“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