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保镖推着面色不虞的宗衍朝里走,林如栩噘着嘴跟在旁边,封窈一个人闲闲缀在最后,他才总算知道该做什么,快步跟上。
……
周末转瞬即逝,眨眼又是打工日。
封窈艰难地起了床,每天早上叫醒她的不是闹钟也不是梦想,是朱婶给她开小灶准备的早餐。
跟朱婶一打照面,却把封窈惊到了——朱婶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很低落,眼眶还泛着红。
朱婶可不是她,上班如上坟。封窈一直很敬佩朱婶的一点,就是这位经历过坎坷的女性真的做到了“将工作变成生活”:照顾宗衍就是她的生活的一部分,她全心投入,乐在其中。
“咦?”目光扫到桌旁,封窈忍不住惊讶出声。
桌旁那些蔫巴的残花败叶,虽然隔了一夜,但还是不难认出,这是昨天那束花。
她的那支芍药插在瓶子里,今早起来还鲜嫩舒展呢。
“……我捡到的。”朱婶抹了下眼角,这事本来不该跟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小姑娘说,可她心里实在难受,“帮佣清理垃圾桶,装车时我看见的。”
封窈轻轻地“啊”了一声,“怎么这样?”
“启航总抢着帮忙拎垃圾,还好他没看到,我赶紧捡起拿回来了。”
智力缺陷的人只是迟钝,但不是情感缺失,看到自己高高兴兴准备的东西被当垃圾扔掉,肯定还是会伤心的。
收到不喜欢的东西当然可以扔,但除非是有仇,好歹要照顾一下赠送者的心情啊。封窈握住朱婶的手,安慰道,“没看到就好,他的心意是最可贵的,不会因为被践踏而贬值半分。”
朱婶的眼眶更红了,眼中有泪光闪烁,“跟老林结婚的时候,我就很怕。既怕栩栩讨厌启航,又怕有了启航这样的哥哥,栩栩会在外面被人欺负,笑话她是傻子的妹妹。我是知道的,栩栩有时候会对启航不耐烦,但我都能理解,他是个智障儿,他不是个正常人,就连我这个当妈妈的,也有失去耐心,想吼他想打他的时候……”
封窈没有插话,静静地听她诉说。
“我从来不奢求世界上能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爱他,那是不可能的。鄙视,白眼,我都看惯了,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朱婶说着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封窈走过去,张开双臂揽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再坚强的人也有崩溃的时候,何况是一个身负重压的母亲。封窈静静地没有开口,朱婶并不需要她的同情怜悯,更不需要她指点江山,她此刻需要的,只是一双耳朵,一个肩膀。
朱婶收住眼泪时,封窈的肩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朱婶满脸窘迫,“我太失态了……”
“没事没事。”封窈递纸巾给她,陈玉芳送来的衣服够多,反正有专门洗衣服的帮佣。
朱婶擦了擦脸,又瞥见桌上凋残的花,“对了,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你。”
封窈微怔,“我没有做什么……”
“启航说,花束是他拿在手里扎的,花也是他挑的,你给他帮了忙。他说的时候,特别骄傲。”朱婶露出一抹笑,“谢谢你,让他自己来动手。”
封窈似乎有一点明白了。
朱婶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到这个,你跟少爷还挺像的。”
“……”封窈差点脱口而出,我有差劲到那种程度吗?
“启航从小就喜欢花草,我送他到一个园艺师那里帮工,同事把脏活重活都推给他干,一发工资就吆喝出去吃饭,最后都是他掏钱买单,还有人借他的钱从来不还。后来多少人劝我,智障哪有不受歧视受欺负的,不如别让他工作了,养着算了。”
“少爷从来没说过什么,只是有天给启航一份花匠的雇佣协议,工资待遇,职责,都跟正常人一样。平日里有什么启航能做的活,他都会吩咐他,就和对正常人一样。”
和对正常人一样。
封窈懂了。
多少人面对正常人,都能生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更何况是对有残缺的人。高高在上的同情怜悯,以保护为名的差别对待,乃至迎面笑脸相对、背转身后嘲弄不屑,本质上都是不尊重。
而宗衍所做的,是以平常心看待他,只在他需要帮助时,伸一把手。
朱婶感受到的,是生而为人应得的,体面和自尊。
……
早晨的时间最经不起耽搁,饭没吃上,要迟到了。
封窈抱着朱婶塞的一堆点心水果,回房换了件衣服,又赶往书房。
其实已经迟到快半小时了,但问题不大,反正宗衍见首不见尾,唯一一次还是下午去的。
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迟到。封窈啃着小笼包,转弯进了书房。
“……!”
宽大的办公桌旁是一把轮椅,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洒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浓密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光线如笔勾勒出他的轮廓,深邃俊美,足以媲美罗丹的雕塑。
哇哦,风景这边独好。
封窈发出由衷的赞美:“少爷,你真是帅的闪闪发光。”
“……”宗衍不知道自己一大早跑到书房里来,像尊雕像一样坐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又像尊雕像一样任人肆无忌惮地观赏,是犯了什么病。
没错,就是观赏——她看他的目光非常直白,就像在美术馆参观,看见一件珍品名作,驻足细细地欣赏。
……还吃小笼包!
第13章 指腹落在她的唇角
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更不如说是调戏,宗衍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大概是因为她太坦然了,就像是纯粹地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么理所当然,不带任何肮脏下流的觊觎,或是别有目的的阿谀奉承,她的眼神坦荡荡的,专注地凝注在他身上……
宗衍的心跳忽然无法抑制地加快,耳朵有些发烧。
一定是太阳太晒了。
他摁下桌边的按钮,窗帘开始缓慢地闭合,同时冷声开口:“封助理,你迟到了。”
唉,第一次迟到,就被老板抓了个正着,这就跟万年翘一次课结果老师点名了一样,只能怪自己脸黑。
封窈乖乖认错:“我很抱歉。”
“我需要一个解释。”
话说出口,宗衍就后悔了。员工犯了错还敢找借口,在他这里没有第二个下场,唯有卷铺盖滚蛋一条路,现在竟然给她机会解释?
“对不起,是我睡过头了。”她当然可以说出实情,会迟到是因为朱婶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并不是她的错,然而情绪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她没有权利也不愿替朱婶向第三人透露。
她话锋一转,“不过前天休息日,我冒险主动去向少爷通风报信,应该算加班,可以用来抵消吧?”
“……”
她还好意思提,她那个通风报信的手法……那股莫名的燥热按压不下去,窗帘拉上也无济于事,宗衍重重地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这不是还挺讲道理的嘛,看来朱婶也不完全是滤镜太厚,这位少爷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封窈冲他展颜一笑:“谢谢少爷,你真好!”
笑靥如花,令宗衍不自主地晃了下神,耳朵上热意更甚。
……马屁精!
有宗少爷这尊大神镇着,边工作边摸鱼吃早餐是不可能了。封窈窝在自己的小桌子后面,只能偶尔偷偷摸两块小饼干,维持一下肚子不咕咕乱叫这样子。
——其实可以的话,她更想就着他这张帅脸吃早餐,所谓秀色可餐,是身心的双重享受。
同处一室,她嘎吱嘎吱啃饼干的动静,逃不过宗衍的耳朵。
当不知道第几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又脱离了工作,目光又在朝角落的方向飘时,宗衍忽地一拍桌子,嗓音带着难以掩盖的烦躁,“封助理,过来一下!”
封窈默默地把手从点心袋子里缩回来,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那张宽大的深色实木办公桌前。
“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宗衍看着她走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唇上。嫣红水润的唇瓣,艳丽仿佛成熟的樱桃,微翘的唇角边,沾着一点饼干碎屑。
喉结滚动一下,他摆出嫌恶的表情,“你脸上有脏东西。”
“……”封窈狐疑地看着宗衍。宗家兄弟受过统一培训吗,怎么都用这句话,台词都不带变的?
“少爷,中文我听得懂。”
宗衍厉眸一瞪:“听懂了还不赶紧擦掉?”
……诶,还真的有?
落地窗玻璃上映着人影,太糊了看不清脸,封窈看着宗衍,“在什么位置,可以指一下吗?”
宗衍的手指动了动,第一次觉得轮椅限制活动自由,或许是时候该摆脱了。
“脸伸过来。”
封窈警惕:“你不会是想弹我脑门吧?”
“……”宗衍差点气笑了,“你猜?”
“少爷这么好,怎么可能做那种无聊的事情呢。”封窈微微俯身,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将脸稍微凑向他。
“再近点。”
封窈又往前探了一点,“少爷你近视啊?”近视还不戴眼镜,真是个别扭的人。
她的脸离他有三四十公分远,这个距离,足以他看清她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她说话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不避不让,又是那种理所应当般的坦然。
宗衍伸出手,在她微露惊愕的眼神中,指腹落在她的唇角,轻轻摩挲,有意无意般,从她柔嫩的唇瓣上划过。
“好了,掉了。”他收回手,柔滑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上不散。
封窈怔忪了一会儿,才站直身子,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感觉……怪怪的。
男人指腹滑过的地方,带起一种奇异的酥麻感,四目相对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好像有些缺氧,又有点热。
封窈下意识地没话找话:“那天那个宗清也说我脸上有脏东西。”
“什么?”宗衍眸光倏地凌厉了起来,“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封窈简单讲了下宗清的试探,末了不忘夸自己一句,“我真是太机智了。”
宗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本他怀疑封窈同之前那些人一样,跟宗家人有关,不过经过这件事,差不多可以打消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博取他信任的策略——如果代价小一点的话,但是她直接捅漏了宗清的假面,这不是丢卒保车,这是掀桌子了,得不偿失。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在向他投诚,宗清就是那份投名状。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宗衍黑眸锐利,紧盯着她的眼睛,“宗清比你想象的危险得多,如果他发现你偷听,你怕是没机会走出那条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