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浑身僵住,缓慢地动了下眼,只一瞬,向来柔弱的少女第一次露出锋芒,嘲弄地看着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人:“所以,你现在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好,打算踹掉我这个好朋友,全心全意地去围着你的七七姐转了吗?”
晁帆沉默一瞬:“我打算出国了。”
周玥倏然抬眸,不敢相信。
“只为感情活着的人一点都不值得爱,也不配被爱。”晁帆仿佛一夜长大,说着他曾经最嗤之以鼻的鸡汤,“七七姐喜欢的是许教授,把她从一个学渣变成现在人见人爱的励志女神的也是许教授,喜欢一个人不应该狭隘地患得患失,而是应该让自己有被那个人喜欢的价值。”
“我曾经因为喜欢七七姐,把自己搞得小肚鸡肠人不人鬼不鬼,现在,我想找回以前的自己了。”
周玥身子轻轻颤了颤,何尝不明白晁帆说的其实也是她,她缓慢地抬起手,擦去怎么都止不住的水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小心翼翼地告白:“晁帆,你能告诉我,我和时浅到底差在哪儿了吗?”
“真实,表里如一的真实。”晁帆几乎未做思索,脱口而出,“她有这世上最有趣最真实的灵魂,不做作不虚假,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哪怕她换一张脸,她不叫时浅,可你依然能从万千人中一眼找到她。”
周玥苦涩地闭了闭眼,绝望的泪水朝她五脏六腑湮没,疼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多讽刺,他爱的居然是她灵魂,不是那张倾倒众生的美人皮,可是,如果她生来富足,家庭健全父母恩爱,不用从小寄人篱下不需看人脸色,她会缺这个所谓的万里挑一的灵魂吗?哈,假的,都是假的。
“如果,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现在的模样,我们之间,会有可能吗?”周玥用尽十八年的时间洗掉原生家庭的烙印,自信现在的她早已脱胎换骨足够美丽从容,睁着一双希冀的眼看向自己爱了这么久的人,一颗心因着最后一丝希望悬在空中,“在遇到时浅之前。”
晁帆对上她如此期待的目光,默了默,摇头:“你知道答案。”
“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时浅,是像她这样真实不拘小节的姑娘,周玥,你太规矩了,哪怕这些规矩是你装出来的,可它们已经刻进你身体,给你撕掉面具的机会,你也不会出格。”
“所以,即使我先认识你,我依然会同样爱上时浅。”
长街起了风,寒冷地吹过萧瑟的枯树,周玥缓缓地垂下手,长达六年的暗恋因着这句终判死刑的话,支离破碎。
是啊,她唯一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爱上一个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男生,然后,因为嫉妒,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第39章 “我画过很多张你,唯独有……
时浅到家, 收到晁帆发来的微信。
一条是周玥曾在网上发过的帖子,一条是说他要出国。
时浅点开帖子看了几眼,因为已经知晓周玥为人没什么情绪起伏, 退出来,回了句恭喜。
【晁帆】:七七姐,走之前, 可以再见一面吗?
时浅倒了杯酒,躺在阳台上的摇椅, 回了四个字:【好好生活】。
一句话,将三人从未放到台面上过的纠缠尘埃落定。
暮色渐沉, 柔和的光笼罩着室内,时浅陷入半梦半醒的浅眠。
楼下有人做饭, 爆炒的油香穿过空气,潜入她的梦, 她饿醒,想点个外卖, 发现胃口被许成蹊养刁,已经看什么都有些提不起食欲。
正想随便找家店下单,门铃忽响。
时浅开门, 看到许成蹊拎着食材,轻轻挑了下眉:“学长, 我没点家政服务。”
“我帮你点了。”男人温柔看着她,大概是不习惯这种强词夺理的套路,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时浅:“......”
啧, 强盗的明明是他,这反应却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时浅懒洋洋地侧过身,去书房工作, 留许成蹊自便。
这晚做的水煮鱼。
重油,重辣,她的口味。
还没上桌,就闻到热油煸炸的辣椒香,时浅在书房坐不下去,佯装路过地移步最佳闻香解馋地点——餐厅,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慢喝。
草草草好饿,什么时候才能开饭?
米饭蒸好后,许成蹊去客厅,看到姑娘意兴阑珊地看着电视,似乎对吃饭没太大兴趣,温柔问她:“饿不饿?饭做好了,要是不饿就晚点吃。”
时浅停了几秒,这才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凉了很难吃。”
许成蹊是一个合格的“家政工”。
做完饭就自动隐身,怕时浅吃饭时看到自己不开心,乖觉地去厨房,刷锅洗碗收拾残余,存在感降得极低。
时浅又不争气地干掉了一整碗米饭。
要不是她在许成蹊面前一直都吃得多,真特么的没法维持她撒的谎——“光盘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浪费粮食,不代表你做得好吃。”
许成蹊无声一笑,点头:“我会继续努力。”
时浅:“......我该睡了。”
话落,开门送人。
许成蹊站在门口没走,低眉看她的眼温柔而专注:“我明年会从学校宿舍搬出来。”
江大不在市中心,离时浅现在住的小区有段距离。
时浅“哦”了一声,心说你搬出来关我什么事儿。
“我用学校给的安家费和以前攒的钱付了个房子首付,离你这不远,明年就可以交房。”许成蹊认认真真说着未来的规划,“以后你每天想吃什么,不需要等太久,我都能早点过来给你做。”
他停顿一瞬,轻声补充,“如果你愿意。”
时浅心里微弱很久的火苗就这样重新燃了起来。
那簇从许成蹊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熄灭,又随着他的坦白终于得以燃烧的星芒,无声无息地在她心底燎原。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装得随意地说:“你现在不也是每天给我做饭吗?”
真当她傻啊,邱思衡说是给她点的外卖,其实她知道,那些饭都是许成蹊做好送来的——这人做的饭,有他身上的气息。
许成蹊微微一怔,被戳穿的些许狼狈混着被默许的喜悦,杂揉成情难自抑的目光,想说点什么,却受制于讷于言的嘴笨。
“我睡了。”时浅若无其事带上门,落锁前,说了句,“明天想吃面。”
一门之隔,许成蹊愣在原地,许久,很长时间没笑过的男人展颜,靠着墙,贪恋地抓住这一时半刻的温暖,不舍得离去。
时浅趴在沙发,拍拍自己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哼着首熟悉的歌。
这天后,俩人陷入一种微妙的默契,许成蹊没课时就会来时浅家,话少,活好,还不黏人,把她喂饱后就自觉消失——不善言辞的许教授在用这种笨拙又老土的方式,一点点地弥补俩人分开的六年。
时浅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比所有追过她的富二代们使过的招数都好使,她不缺钱,也不缺真心,可唯独许成蹊这种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追人方式,直戳她的心脏,尤其是,这人还是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白月光。
时浅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已溃败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窗外飘起的初雪,心里想:春天快要来了呀。
厨房传来细碎的锅碗瓢盆的声响,人间最浓的烟火都藏在这平凡而妥帖的一日三餐,许成蹊收拾完狼藉,给她泡了杯热牛奶,正要走,时浅戳着他做的甜点,漫不经心地指指窗外:“下雪了。”
不期而遇的初雪从晚间降临江城,这么片刻的功夫,已银装素裹地迷乱人的眼睛,地面铺着薄薄一层的白绒布,晶莹又皎洁,夜晚亮如白昼。
许成蹊顿了顿,一向木讷的人难得地开了窍,找到了可以顺理成章多呆片刻的理由:“那我等一会儿,这会儿雪有点大。”
时浅不置可否,低头继续看视频,俩人各自坐在沙发一侧,一个吃着甜点,一个拿起桌上的杂志,随意翻看。
须臾,时浅餐盘和玻璃杯同时见底儿,许成蹊极其自然地帮她收走,拿厨房洗干净,出来时给她切了盘水果。
时浅:“......”
大晚上吃这么多高热量,会胖死的。
时浅把果盘丢一侧,起身拿酒。
还没倒,被半路拦截,许成蹊察觉她不满的目光,柔声解释:“太凉了。”
酒香四溢,伴着氤氤氲氲的热气。
时浅接过许成蹊温好的酒,尝了口,发现口感还不错,算是勉强接受了这种喝法。
源源不断的热水沿温酒器飘散,窗外飘雪,屋内温暖如春,时浅喝到一半,一时兴起,跑阳台打开窗户,在鹅毛扑面的大雪中将手伸向窗台,想抓把堆积的白雪,还没够到,许成蹊替她挡住寒凉的风,单手掬了一把,温柔问她:“是要这个吗?”
时浅点头:“太少了。”
许成蹊又捧了一把,关上窗,带着一簇不知何用的初雪随时浅进屋。
时浅把雪放进一个大口径的玻璃杯,又将温了一半的酒放进去,静置几秒,端起来细品,蹙了蹙眉:“唔,好像没什么变化。”
许成蹊低声笑了起来。
能有什么变化呢?白雪煮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喝酒后的时浅与平日大相径庭,墨眸愈深,皓齿愈白,流光四溢的娇艳都藏在她那双比月色还美的眼睛深处,一颦一笑勾魂摄魄,随意朝他一瞥,冰封多年的雪山就打开了潺潺的缺口。
许成蹊呼吸微窒。
移开视线,喝杯水冷静。
时浅勾了勾唇:“学长,你是不是很热?”
似有若无的呼吸撩过许成蹊耳畔,他浑身一阵电流,半边身子都僵在了原地,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时浅:“想不想凉快点?”
许成蹊朝她看去,撞进姑娘无邪又妖媚的眼,刚刚冷静的身子再度躁热,偏过头用力咬了下唇,逼自己从不该有的想法中清醒,解开一颗衣扣:“这样就行。”
时浅却没打算放过他。
“学长,我记得你想给我当模特,不算数了?”
“算。”
怎么会不算数,彼时终于找到时浅的许成蹊不知该如何接近她,打着想当她模特的名义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她办公室,以为可以曲线救国,然后被直接拍死在了起跑线上。
时浅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直起身,朝不明所以的许成蹊勾勾手:“既然算数,那就现在给我当一次模特。”
许成蹊跟着时浅在走廊深处的房间驻足。
疑惑看她,等她找这间从未打开过的房门钥匙。
门开。
没有想象中的飞尘。
四周黑暗,厚实的窗帘遮盖着窗外月光,清浅的木香混着不明显的颜料气息,丝丝缕缕地侵占嗅觉。
“啪嗒——”
灯光亮起,许成蹊本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浑身僵住。
微风徐徐,画室如琢。
姑娘站在中间狭窄的空地,大大小小的画框围绕着她,整齐划一错落有致,不会说话的静物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力量,栩栩如生地穿透纸张,朝他齐齐看来。
全都是他。
许成蹊所有的思维在这一刻陷入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