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站稳的夏时初慌忙扭头看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地上是从左边摩托三轮车上掉下的饮料箱,易拉罐散了一地, 而盛怀扬正捂着上臂站在那堆饮料箱边上,前面是惊慌失措的孙思婕。
她迅速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事——盛怀扬冲上前帮孙思婕挡住了三轮车上掉下来的货物,被砸到了手臂。
载货的老大爷已经从车上跳下来, 满是皱褶的脸上写满了惊恐,"老板, 您没事吧?”
同一时间,孙思婕也着急地问, “砸哪儿了?有没有受伤。”
老人一听“受伤”两个字,瞬时慌了神, 佝偻着腰连连给盛怀扬赔不是, “老板、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故意的, 我……”
盛怀扬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搀起老人快跪倒地上的身子,声音里掺了往日难见的温和,“我没事, 您别急。”
老人望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罐装冬瓜茶, 眼带疑色。这全是满箱,又沉又硬, 砸身上怎么会没事?他犹豫了下, 还是决定不能逃避责任, “咱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前面就是卫生院,也不远。”
“不用,就稍微擦了一下, 没伤到。”盛怀扬淡淡一笑。
“没伤到?”老人视线落在他胳膊上。
盛怀扬点头,转头吩咐姜呈,“你们帮着收拾下。”
“不不,哪能麻烦你们。”老人连声阻止,“我自个儿来,都是灰,别脏了你们手。”
“灰怕什么,等下洗洗呗。”乔霏霏说着已蹲下来,把落在地上的饮料罐捡进破掉的纸箱,姜呈也挽起袖子,把掉下来的箱子重新码上车。
望着忙活的几个年轻人,老人不禁有些动容。他原以为今天倒大霉,砸到人,惶恐赔不上医药费,可没想到遇到“好人”,非但没让他赔钱,还帮他拣货。
待他们收拾好,老人又是连番感谢,临走前还硬给每人塞了两罐冬瓜茶。
等三轮车骑远,姜呈才凑到盛怀扬身边,“师兄,你手臂真没事吗?”
夏时初眼神复杂的看向他。刚才捡东西时,他一直站在边上没动,这不符合他的作风,只有一个可能,他“有伤”动不了。
“应该没伤到骨头。”盛怀扬语调平静。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孙思婕神色急切,“这么重的东西砸下来,怎么可能会没事?”
盛怀扬摇头,“不用,等下看看路上有没有药店,买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剂就行。”
“还是去看下吧,也不远。”姜呈附和。
“对,去看看,万一有别的地方受伤呢?”乔霏霏也加入劝说。
盛怀扬却很坚持,“晚点再说。”
夏时初瞧着他垂放的手臂,窜起一股火,“能耽误你多少时间?”
她语气挺重,乔霏霏等人都怔住了,屏气凝神地望着两位大佬,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盛怀扬目光滑向她,眉头皱着,语调却是柔和的,“真没事。”
“你是医生吗?”她不客气地反问。
眼见局面失控,姜呈赶紧出来打圆场,“师……”
“走吧。”盛怀扬淡淡地开口,“去医院”
**
乔霏霏暗舒了一口气,赶紧跑到前面问路。
镇上唯一的卫生院就在十字路口,没走几步就找到。中午门诊还在休息,只剩下外科急诊。
挂好号,孙思婕原打算陪盛怀扬进诊室,却被他婉拒,“让姜呈陪我进去。”
“我比较方便。”姜呈贴心解释。
孙思婕咬了一下唇,“那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加上拍片,检查进行了近半小时,索性结果并无大碍,只是伤了软组织。医生开了些治疗活血化瘀的药,还有两瓶跌打损伤的药油,就让他们回去。
出了医院,姜呈提着药袋陪盛怀扬走在最前面。
跟在后面的孙思婕则内疚不已,小声跟她们念叨,“都怪我,不该走得那么外面,他就不用帮我挡那一下。”
乔霏霏宽慰她,“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医生不也说了吗?过几天就好了。”
孙思婕担忧,“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不会的,就碰了一下,能有什么后遗症?”
一旁的夏时初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她盯着前方的男人,总觉得他的身姿有些异样,似乎背脊没有平日没挺拔笔直。
心里又有个声音在默默吐槽,活该,谁叫他逞英雄救美!
当时那个状况,伸手推一把孙思婕,或者把人拉开,哪样不比他抬手挡那些箱子更好?
他非要耍酷装帅,能怪谁?
**
考虑到行程安排,盛怀扬特地交待不要提他受伤的事。一上班,他们就按照之前的分工,分两组做访谈。
盛怀扬和夏时初一组,负责今天的重头戏——公司创始团队访谈。姜呈带着乔霏霏和孙思婕去找财务总监。
盛怀扬他们这组访谈地点被安排在陈航办公室。参加人员除陈航外,还有法务部负责人和几位元老。
陈航:“盛总,这几位都是中天创立伊始就进入公司的,你们有什么就直接问吧。”
盛怀扬环顾一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六年前中天发审会前突然被举报资质取得不合法、核心专利权属不清,我们翻阅过当年的材料,发现是公司主动撤回申报,理由是无法在规定时间内答复举报内容,我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和GC放弃申报。”
这个问题本能在GC保存的中天底稿卷宗中找到答案,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关于举报函及其相关的资料“不翼而飞”。
项目组组建成功后,夏时初把这个“疑点”提了出来,才晓得盛怀扬早就发现。
“应该是被人抽掉,你没注意到吗?送审和内核的底稿是重新做的。”
“啊?”夏时初惊讶,“重做的?”
盛怀扬抽出其中一本,快速翻到某一页,指着某一段,“读一下。”
夏时初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念,“报告期内,公司基于自身当前资本实力、资产规模……”
一口气念完,盛怀扬又翻到另外一页,“这段。”
她扫了他一眼,胸中困惑更甚,不过依旧耐心十足地读着,“公司2008年、2009年、2010年、以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归属母公司基于自身当前资本实力、资产规模……”
夏时初猛地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盛怀扬。
盛怀扬对上她的视线,无声地询问——“懂了吗?”
懂了,可也更糊涂了?怎么会这样?他指给她的两段材料文不对题,牛头马嘴,还重复。
她眼底写满不敢置信,“还有很多?”
盛怀扬:“不多,刚好凑足漏掉的页码!”
夏时初脑袋里闪过一道精光,茅塞顿开——有人偷走了举报函的材料,用这些鱼目混珠、滥竽充数。
各家投行对于底稿和申报材料的归档要求都有所区别,在GC,材料和底稿不仅要逐页留档,每本材料的页码、规格也会被记录在册。这人若简单抽掉几页,就会出现页码错乱、少页等情况,归档时必然被发现。所以他非常聪明选择凑页,且凑得相当巧妙,复制黏贴了底稿中的其他段落,如果不逐字逐句去看,根本不会发现。
夏时初和乔霏霏等人都曾翻过这些底稿,但都习惯去看原始报表,对这类综述性的文字常常是一目十行,甚至忽略,这才没有瞧出其中的漏洞和问题。
她睨了一眼盛怀扬,心底那股因为他“以权压人”还用激将法逼她拿出本事来的火气似乎熨帖了些。
读书时,她喜欢的一位老师总说,“成功没有偶然,天才更是勤奋。”这话在他身上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人都道他年少有为,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活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可在“人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又有几人晓?
他们有不少关于谁抽走底稿以及为什么要抽走那个部分的猜想,但似乎都立不住脚,此人目的为何?这些底稿和当年中天发行失败、主动撤销申报是否有关系,不得而知。
要想解开这些谜团就必须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中天和GC一致决定放弃申报。
盛怀扬抛出的这个问题让办公室陷入集体沉默,几位元老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主坐的陈航。
陈航叹口气,“这个问题是避不开的,金总,当年你是上市主要对接人,就由你来解答。”
被点到的金总现任公司研发部总监,当年的身份却是董秘,全权对接中天的IPO工作。
他点了下头,回忆道,“当年,监管给我们的举报反馈函中主要罗列了三个问题,一是不符合特殊行业上市规定,上市融资前未能通过国防工业局的批准……”
话刚至此,夏时初和盛怀扬便相视一眼,并在彼此眼中看到四个字——难以置信!
GC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到愚蠢的错误?
特殊行业主管部门前置审批,这种投行实习生都知道的常识居然会成为这么大一个项目的重大纰漏?
夏时初当年参与的是财务核查部分,没有涉及这块,可是当初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里随便抽一个出来,都不像这么蠢的啊?这里面的疑团越来越多了!
短促对视后,他们继续听金总说完其他,“第二是四项核心专利存在权属不清问题,第三是质疑我们的资质取得的合规性和合法性。”
“什么资质?”盛怀扬和夏时初异口同声。
“这个我来说吧。”法务老总接过话,“是十年前,公司国有改民营的环节出了问题。”
“是没有拿到批文?”盛怀扬直接了当。
“有的,我们拿到了省国资委的批文,但是……”法务老总停了话头。夏时初和盛怀扬视线再次对上,在空中交汇出了答案。
盛怀扬:“改制前,七十三、七十七所是不是你们的股东?”
“对,我们公司之前就是七十七所下面的小厂,陈董他们都是所里的职工。”
夏时初:“脱离七十七的时候,你们是买断了他们股份,对吗?”
法务点头。
“当时,是向省国-资-委打了报告,拿到转制批文?”
这下,换众人齐齐点头。
夏时初在心底爆了句粗口,这特么都是啥几把蠢货!!!!当年包括她在内的这么多项目组成员心血被付诸东流,竟然全是因为这些蠢到令人发指的错误。
七十三、七十七所是西城航天集团下属事业单位,也就是中天改制前的实际控股股东应该是西城航天集团,而西航早在90年代初期便从全民所有制改制为央企,集团唯一股东是国-w-院国--资-委。
直白点讲,就是没有国-w-院国资委的批文,谁都无权将股份转让给陈航他们,难怪举报信说他们资质取得不合法。
“这才是你们和GC主动撤回申报,放弃举证的主要理由吧?”盛怀扬问。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航终于开口,“对,因为不撤销,我们就要面临核查……”
陈航没有说下去,但盛怀扬和夏时初全然明白。一旦开始核查,这个问题就会暴露于众,先不要提可能面临的官司纠纷,就是那顶“侵吞国有资产”的帽子就能让中天及其陈航吃不完兜着走。
放弃举证,撤回申报是最无奈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难怪当年中天一开始要和GC对簿公堂,后来撤销了起诉。彼时,夏时初以为是GC找了人斡旋,现在想想,怕也是同样的理由,不想揭出这个事。
“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了吗?”盛怀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