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讪讪地从云岁身上收回。
云岁看着碗中陶婉卿随意剥好的、虾壳还有两个节的、虾肉残缺不全并不完整好看的虾,蹙起眉心,拿着筷子,把它夹到碟子里。
动作迅速果断,带着嫌弃,并不犹豫。
——碟子里,装着要扔掉的虾壳和肉的骨头。
陶婉卿又是讪讪,腹诽着,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也不看是什么场合,就这样胡闹地耍性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性格奇怪,一点都不贴心。还说他们偏心,两个女儿,一个那样听话乖巧,优秀耀眼,一个这样不懂事,普通又平凡,他们焉能不偏心?
她不再理会云岁,显然是生了气。
岑寂只觉心头的那块肉,一点一点地疼了起来。
大抵是把她在家里的处境,了解得透彻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动也舍不得动,伤更舍不得伤的小姑娘,被这群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冷落与伤害。
他的嘴角逐渐泛起了冷笑。
第6章 (修) 我才没醉
岑寂是今天这桌的中心,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他这一冷笑,气氛都冰了许多。
云谦平还不解他这是何意,就见他倏忽又收回了那抹冷笑,倒像刚刚是他的错觉。
他松口气,开始进入正题,“岑寂啊,我听说盛昼回国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
“伯父,”岑寂打断,筷子指指菜肴,“先吃饭。”
云谦平被堵住,一口气在喉口上不来下不去的,偏偏还不能有情绪,一时间就连笑都很牵强。就这样,还得附和呢:“对,对对,先吃饭。”
云岁弯了弯唇。
既然他不肯讲公事,云谦平就讲私事了,他又笑着说:“陶陶一直很关心你,你去美国的这几年,她还去找过你呢。”
父亲开了话头,云思陶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忙接着道:“可惜美国太大了,我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怎么也找不到你。岑寂哥哥,这几年你还好吗?伯父伯母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岑寂目光微敛,倒是只放在自己的碗里,言简意赅:“还好。”
云思陶:“……”
她并没有被岑寂的冷淡劝退,毕竟如今的他炙手可热,冷一点怎么了?只要她能够成功站在他的身边,得到的好处足以让她咬着牙拼命地忍住他的冷。
她再接再厉道:“回国以后是要定居了吗?还走不走呀?这两年其实国内发展得也很好的,机遇不比国外少。”
岑寂:“嗯。”
云岁有些想笑,却又得忍住笑的冲动,忍得实在辛苦。
她没想到云思陶也有这一天,像是在面对一座冰山,火一样的热情也被冻化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云思陶在男人面前吃瘪。
原本看着云谦平拼命撮合岑寂和云思陶时的不悦悄悄在散去。
云思陶可能真的被打击到了,接下来安静了许多。时有言语,但也只是寥寥几句。
饭后,云谦平觉着再怎么岑寂也该跟他透露点儿消息了。他同意来云家,意思不就是准备着透露么?这时候饭吃完,也该开始了。
他请岑寂到客厅,“我前阵子得了些好茶,那可都是极品。怎么样,美国那儿正宗的好茶不好买吧?”
“是有些不方便。”
“哈哈哈,那正好今日你来尝尝,喜欢的话带点回去泡。”
他一副还要长谈的语气,云岁却是没有耐心再看着云谦平在这儿虚以委蛇,她拉住云谦平,意思很明显。
云谦平今天对她很不满,这下又被拉住,脾气已经在压着,警告道:“你给我安分点。多等一会能怎样?再啰嗦一句试试!”
“我不是在求你。”她看着他的眼睛,冷着脸道:“我只是要拿回我的东西。”
“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我是你爸爸!”云谦平抚着心口压着气,“你给我好好地待着,否则我把那张破纸给你烧了你信不信!”
云谦平永远都不知道,他的话有多伤人,也永远都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儿,被他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得有多深。
云岁是咬着牙才逼着不让自己的理智崩溃。她想,她这么恨云谦平,真的是有原因的。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冷,里面没有一丝情,也没有一点暖,只看得人遍体生寒,云谦平拧眉,稍稍缓和下语气:“你好好地陪着把岑寂送走,我自会给你。”
没有用了。
云岁拼命忍下满腔酸楚,才让一个看上去正常的云岁坐在客厅。
不是她不愿意陪着岑寂,她曾经做梦都想多和他相处,做梦都想多和他待在一起,即使现在心里对他有气,也并不影响她还是想跟他待在一个空间里。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云谦平逼着她来的,他用最卑劣的手段威胁她来的,她不想为这种威胁而妥协。
岑寂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他不再多留,走到她身边,“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那我们回去好不好?”
云谦平吓得失色,“岑寂——”
岑寂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看着云岁,“一起回去?”
云岁弯唇,秒应:“好啊。”
云谦平的脸色霎时黑沉若大片乌云,云思陶大气都不敢出。
在岑寂和云岁直接离开,走至门口时,云谦平终于压抑不住满腔怒火:“你这是什么意思,岑寂!”
他原以为岑寂答应来云家吃这顿饭,摆明了是要给些消息,不然他何至于从头至尾殷勤若此?!可是饭也吃了,茶也备好了,他倒好,抬脚就要走!耍人都没带这么个耍法的!
面对云谦平的怒火,岑寂并无什么忌惮,只是淡淡道:“不好意思,还有些事要处理,今天我就先跟云岁回去了。”
云谦平是有火气,难道他就没有么?从他进门开始就在看着云谦平在给云岁气受,各种委屈都在朝她涌去,他愿意坐到这时候,该给的面子早就给完了。
云谦平拦不住岑寂,便去拦云岁——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岑寂要和云岁一起离开。
“云岁,你的稿子你不想要了吗?”
他是知道那些破稿子对云岁的重要性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拿这个威胁她,所以即使是这时候他也仍是笃定云岁会为了那些纸留下来。
他不免有些得意,云岁不走,岑寂总该不走了吧?
却只见他自以为熟悉至极的小女儿头也没回地说:“不要了。”
声音利落又洒脱。
她跟岑寂一同离开。
云谦平愕然。
岑寂不知道还有这出,他拉住云岁的手腕,问她:“什么稿子?”
“没什么,不重要的。我们走吧。”
她坚持要走,岑寂微拧起眉,没有逆她的意。见她开了车来,他说:“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
“改天吧。”
她还在生他的气呢。
云岁在心里撇了下嘴。
“微信号没有变。”岑寂没有强求,只是来了这么一句。
云岁胡乱地应了声,“好。”
“那、再见?”
“再见。”
云岁毫不迟疑地打开车门上车,开车驶离,留下一串车尾气。
她生气的,气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也气他与她五年都不联系。
岑寂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车离开。片刻后,他才上了自己的车。
路上堵车时,他打电话给助理,淡声吩咐:“把要给云谦平的那个项目掐掉。”
助理不明白。
岑寂一回国,盛昼刚安顿好他就准备让云导拍的项目为何这时突然要掐掉?这都在确认风险和资金统筹了。
不过他并不敢问,只连忙道:“好的,我马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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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岁刚才没吃进去多少东西,本来就没什么食欲,好不容易想吃几只虾,还要被他们恶心一下。
回家后她一边给付思若打电话让她来家里一边叫了不少烧烤和小龙虾。
付思若是她发小,认识云思陶比认识她要早,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或许就是看点眼缘吧,付思若从小就和云思陶不对付,却一眼就喜欢上了云岁。
听她召唤,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来嘞!”
等外卖等付思若途中,云岁把门打开,方便待会付思若进来,怕自己弹起钢琴来听不见门铃声。随后她便坐在钢琴前,想了想,弹了首《叹云兮》。古风的歌,轻轻缓缓的,很静心。
她的长相是属于江南的那一种温婉,五官精致,放在一块儿气质出尘。若嘴角无笑意弧度,那更是清冷若仙子。
常年弹钢琴,她的背很直,天鹅颈修长玉立。一袭素色长裙铺开,她坐于钢琴前,只是不动便能摄去人所有的心魄,更别提此曲悠长溢出,付思若看得愣愣地出神。
她想,没有人的目光能从云岁身上移开的吧。淡妆而已,便已美到了这样的地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付思若只顾着看,忘了关门。她看呆了,殊不知她身后还藏着一双眼。
岑寂长久地出神,在一曲将毕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悄然进了自家的屋门。关好门后,他把刚才拍的那张照片设作壁纸。
五年前他走的匆忙,电子设备也没有现在这样先进,曾拍下的几张照片在兜兜转转中竟是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这是现如今他手中唯一一张她的照片。
他看了许多遍,指尖停留在屏幕上许久,舍不得挪开。屏幕暗了他又点亮,一遍又一遍,不知多少遍过去,他才任由屏幕灭下。
云岁一曲接一曲地弹完,心情总算好了些许,估摸着付思若该到了,她终于停下。
一转身,却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云岁笑,拍拍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仙女下凡的时候!”
“油嘴滑舌。”
外卖也到了,她拎进来,放桌上,打开电视放了个综艺,算是当个背景热闹一下。
“这么多?看来你对我的食量很了解啊。”付思若动手开啤酒,开了两瓶,递给她一瓶,“喝吧喝吧,在你家我就不怕我把你弄不回去了。随便醉!”
云岁睨她一眼,“我酒量很好,我才不会醉。”
付思若甚至都懒得争辩,“嗯嗯嗯,你酒量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