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就和好拉!
我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招!
☆、第 21 章
十岁和十二岁的差别之处可能在于后者对于‘亲吻’这样一个动作的含义,显然理解得要更为透彻和深入。
陈染之用力地挣脱我的手,往后倒退了一大步。而还未回过神的我,双手依旧是傻傻地悬在半空没有放下,我看着陈染之脸上显而易见的慌乱,有些不解。
怎么了?我记得我以前也不是没有亲过他的脸啊,也没见他有这么大反应。最多也就是一脸嫌弃地用餐巾纸擦擦我亲过的地方。
“陈染之?”我试图接走近他。
“储悦,你站住!”陈染之抬手一指我仓促地开口,像是给我下了个咒语似的,我果然就乖乖站着没有动了。
“怎么了吗!到底!”他此刻浑身散发出的抗拒感,莫名让我想到了小区里的流浪猫每次见到曹奶奶家的小京巴时毛竖了一身的戒备模样。
说实话,他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伤心。于是,我抬手擦了擦眼角那一滴莫须有的泪水。
“储悦,放了学我……我们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见面。”陈染之顿了顿,努力维持住自己的平静。
“啊?”
我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般,从最低点一下加速冲上了云霄。
“嗯,那好吧。”等到我后知后觉地回味过他话中的意思来,才压抑着心中那股蹿起来的喜悦,矜持地点头。
你看,陈染之果然喜欢这一套!我得意洋洋地想。
“那你……现在可以先走了。”陈染之指了指前面,眼睛却始终不看我。
“不一起走吗?”我纳闷,难道不是去同一个地方吗。
“我还有事,你先走。”陈染之的语气是完全的不容拒绝。
“哦。”先走就走,反正我们晚上回家还能再见面。我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才不会对这点小事挂心。
*
储悦走远了后,陈染之才有些心惊的想到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偏身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高圣,对方脸上还残留着显而易见的惊恐。
“我擦,陈染之,刚刚那女生什么情况?她……她……亲了你?”
陈染之抿着嘴,难得的感受到了手足无措这种情绪:“她还小。”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
她还小,还不明白亲吻的含义。陈染之内心小小叹了口气,好像过了三年,储悦还是一点儿都没有长大。她依旧天真,偶尔胆怯,却总在不经意之间能展现出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音乐教室的那一次,陈染之拒绝了储悦求和的请求。其实过去三年,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对于储悦的态度并不友善,甚至到了恶劣的地步。
储悦一直以为是那个晚上的事情,才导致了后来这所有的种种。其实怎么会。
陈染之一直都清楚,出了问题的那一方面,其实是他。
陈兰当夜对他的重重一推,让他猛然之间从储悦为他制造的一大片假象之中清醒过来。陈染之并不是看上去,或者是如储悦想的那般受人欢迎。
家庭的氛围,是成年人作为判断一个小孩是否好坏的一个重要标杆。‘有其父必有其子’,‘耳濡目染’等等一切他以前在一群长舌之人嘴中听过却不会放在心上的词,突然之间又死灰复燃在他的面前一个个活生生起来。
其实,储悦的爸爸妈妈一直都不喜欢他。
自卑这种复杂又敏感情绪突然之间在他的心头生了根,逐渐茁壮成长起来。陈染之不得不远离储悦。他搬出了荷花小区,却坚决没有听从常清为他办理转学的要求。储悦就像是他的太阳能充电器,只要远远看着,就也觉得温暖。但一定要看着才行。
可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上了学后的储悦,成为了大家的储悦。无论是欺负她的还是喜欢她的,都令他内心失衡。最令他难以接受的,也许是储悦也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冷战。
既害怕失去,又犹豫靠近。陈染之很长时间都十分挣扎于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他陷在这张自己编织而成的网中,越陷越深。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陈染之才明白,其实有什么关系。既然储悦还是储悦,那陈染之就应当还是那个陈染之。
有时候,陈染之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储悦身上那种没心没肺的脾性。
“是三一班的吗?长得一般啊,跟他们班的那个梁艺琳差多了,还有她那个耳朵是怎么回事?长得跟猪耳朵似的。”
高圣一番不合时宜的评头论足,适时地拉回了陈染之跑偏的思绪。
那不是猪耳朵,是精灵的耳朵。陈染之忍住没有再同高圣废话:“走了,不然真晚了。”
“哎,真的,你怎么认识的啊?“
”关你什么事?”陈染之语气沉下去,不再同他废话,撑开手上的伞转身几步直接就没入了雨幕中。
“哎哎哎,我擦,陈染之,你别走啊!我没带伞!”
高圣大呼小叫地一路小跑着跟在陈染之的身后,也一头栽进了飘摇的风雨中。
******
我最终也没能跟陈染之一起回家。后来想起来,我们之间这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
最后一节晚托是数学课。铃声刚过,我拿出数学书,安静不语地等待宋老师的到来。
但是我没有等来宋老师,我等来的是陈兰,以及她所带来的噩耗。
金云仙去世了。
丧事要回小镇上办。
我仰着头,听着身侧的陈兰嘴里说着什么‘落叶归根’之类的话,有些明白却又不太理解。跟着陈兰踏出校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熟悉却又陌生的校园。漆黑的铁门在我的身后缓缓合上,正在上课时分的校园安静异常。安静到,我清晰地听见了我心中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时间的沙漏哐当一声被摔碎。连同我所剩无几的一切都要全部夺走。
陈兰牵着我的手,两人一路默默无言的走回家。几次三番我我忍不住抬头偷偷打量了走在我身侧的陈兰。从她紧绷的脸上,我看不出什么类似于伤心的表情,只有一份冰冷的严肃。
“储悦。”
我后脚才刚刚跟着陈兰的脚步踏进家门,她将手上的包往玄关处的鞋柜上一放:“你现在赶快去收拾一点你要带的东西,我们要回镇上几天。”
“那学校……?”
“我已经替你给苏老师请好假了,你记得把书带着,回去也可以看看。”
“哦。”
我们平静地说着一些琐碎的杂事,谁都没有提及或者询问关于金云仙的任何一点事情。除却陈兰来学校接我时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储悦,奶奶去世了。
仅此而已,仿佛去世的那一个人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也听人说过‘逝者已矣,生者坚强’这样一类的话,但仿佛我和陈兰的坚强有些过了头。
坚强过了头,就化作了冷漠。
原来亲人去世,也并不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是一件天崩地裂,令人嚎啕大哭的事情。我心里隐约坠着一份沉甸甸的低落,但这样的一份低落曾经在我养的小兔子死掉的时候,我也有过。
只是对生命逝去的一种无奈。
原来亲人之间也分亲疏。这一刻,我似乎才恍然之间想到,我同金云仙的感情并不亲密。她常年住在饭店后的一个小屋子里卧床休养,除了李奶奶和储标,很少见人进她的房间。
我突然之间很难过,为我的‘不难过’而感到万分的悲伤。
陈兰带着我在小区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上交总站。”陈兰先将我和书包丢进了后排,然后才又猫着身一同钻了进来。
司机师傅是个急性子,陈兰刚将门甩上,车便倏地一下冲了出去。
“妈妈!”我伸手扶着前排司机的椅背,勉强从东倒西歪的样子中坐正。
“嗯?”陈兰目视前方,若有似无地轻轻应了我一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狼狈又吃力的模样。
“哥哥和爸爸呢?”
“你爸爸已经跟着人先回去了,你哥哥等放学了会跟着叔叔一起回来。”
“哦。”
陈兰三言两语,重点明确。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侧目看着车窗外的迅速倒退的景色。冬天的夜晚一向来得很早,道路两侧的路灯早早亮起,灯光下是几个晚归的小学生。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橘色的灯光下飘荡着他们肆无忌惮地嬉笑声,一仰头将手上的咪咪虾条全数倒进了嘴里。
只是这样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上帝仿佛在那一刹那摁下了我脑海中的快门。使得这一幕在我的脑海中长长久久地保存了下来。
多年以后,我也依然会回想起这样一个傍晚。飞驰的出租车掠过城市的每一条我所陌生的大街小巷,而夕阳的余晖在我们的身后越沉越深。电台里的情感档节目里,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哭诉丈夫的出轨,她粗哑的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小小的车厢。
我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堪重负地捂住我的耳朵。陈兰只是回过头,突兀地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储悦,待会儿见了奶奶,记住要哭。”
“嗯。”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了奶奶,要哭。虽然她已经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在这样一个傍晚,我曾许过一个愿望,待会儿要哭。我第一次明白眼泪不再是单纯的身体本能,它成了一种可操控的情感。
等到达汽车总站,天色已经完全透黑。偌大的候车厅内,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热闹的假象背后是一寸寸凝聚起来的清冷。
车站注定不是一个团聚的地方。
我想,我们也要从这里离开,然后奔赴一场更为盛大的离别。是生离,也是死别。
“储悦,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妈妈去买票。”陈兰找了个安静又没什么人的角落,她匆匆将我安顿好便转身朝着售票窗口方向走去。
很幸运,我们买到了十分钟后发车的车票。陈兰将手上的票塞给我的时候,是这样跟我说的。但是,这显然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结局早已草草书写完毕,我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旁观者而已。
颠簸的大巴车内,一片漆黑。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车窗映照在我的脸上,从眼底折射出我这一刻内心的光怪陆离。
魑魅魍魉。窗外的灯光渐渐稀疏,车流也随之隐匿。我对着黑洞洞的一个陌生世界,脑海中适宜地冒出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写在储盛的语文书内页上,上面逐个地标着拼音。
我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却只是觉得可怕。怎么能每个字旁边都带了一个“鬼”字,实在阴森瘆人。
就像是此刻的现在。
陈兰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休息,我抬手悄无声息地抓住她一侧的一角。这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才令我浮在半空中的心顿时都沉稳了下来。
几个小时的车程下来,我几乎头昏脑胀,昏昏欲睡。来车站接我们的是一个我不忍认识的亲戚。
“储悦,叫人,这是你老伯伯。”
“老伯伯。”我揉了揉眼睛,困顿地开口。
“这就是储悦啊,都长这么大了呢。”一只粗糙的手盖在我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
我的小脑瓜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古装剧里的‘吸功大法’。身体本能排斥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今晚的夜空,没有月亮。
破旧的建设牌摩托车身后挂着一辆拖车,陈兰抱着我上车。乡下的寒风跟冰刀子似的割过我的脸。依旧是黑漆漆伸手难见五指的天,狭小的水泥路两旁都是庄稼地,再远一点才点缀着几户人家的样子。那高高立着的楼房,像极了数个沉默不语的高大鬼影,似乎正冷着眼盯着我们这里。
随时准备冲上来,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