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盯着她看,认真找茬的吧?
贺云舒眼睛闪也没闪一下,“方家家训,不劳动者不得食,恰好跟我家一摸一样。所以,你要吃我家的饭,干点儿我家的活吧。”
方洲算是听明白了,就是故意为难。他看一眼厨房里装忙的老人,将头凑得靠近她,“贺云舒,你从前几天起就很不对劲,故意找事是不是?你爸妈知道你这样为难女婿吗?”
她别开一点距离,道,“若顺手干活就是为难,那我在你家活得可真难。”
说完,她又凑近,对着他眼睛道,“刚我跟妈说要离婚了,你猜她怎么说?”
方洲眼睛猛然张了一秒,瞳孔微缩。
贺云舒看清楚里面自己的影子,道,“她觉得不错。所以,就快不是亲戚了,多少干点吧。”
他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有点咬牙切齿。她既吃定了他不想离,也想逼他尽快做决定。可惜对自己无益的事,怎么也不会随意松口。他起身,站到酒架边看酒,“爸,中午要不要喝酒?”
贺云舒笑一下,这不就对了么?
方洲酒量不错,这个不错的意思是在酒会上浅酌几杯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贺父的酒量,则算得上好。这个好,是真金白银从市场上诸多酒棍里杀出来的意思。
不同一个量级的人才,摆在一起必定有优劣。
饭菜上桌,就该开酒。
贺云舒很主动地摸了贺父的一缸高粱酒下来,道,“我爸从乡下小酒厂收的,亲自守着人家蒸的,味道不一般。”
说完,就给一人满了一碗。
贺父也不客气,端着自己的酒碗碰一下方洲的,一口气下去一半。
方洲盯着酒液皱眉,这酒的味道也过于猛烈了,起码52度。
贺云舒却些挑衅地问,“不喝?我爸敬酒你不喝?”
母亲在桌子下面打了她一下,她不理,继续道,“赶紧喝吧。不说一半,起码一大口。”
方洲闭眼,紧跟着下去一半,尔后道,“我今天自己开车来的,等会儿你得带我回去。”
贺云舒只是笑,继续给满上。
父亲大约是懂她的意思,帮方洲布菜,说着平日的闲话,然后再碰一次杯。
这一次,又下去了一半。
方洲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全家人联合起来要灌醉他。然是他自己主动提及喝酒,也就不好塌台,横了心跟进。
母亲假意道,“别喝太急,多吃几口菜啊。方洲是个文化人,喝酒也讲究的。你爸就不一样了,粗人一个,喝就要喝死。来来来,吃点儿,慢慢喝——”
一个劝,一个灌,一个倒,全套流程没停的时候。
所谓酒桌上的气势,能喝且将别人喝趴下便是成功。虽然不可取,也从未对方洲实行过。可今日这一遭,贺云舒说了‘离婚’两个字,贺家的父母心头就不舒服了,必要找点面子回来。
方洲实在有些挺不住,只看着贺云舒倒酒的手。
贺云舒偏头不看他,贺父却道,“这个结婚啊,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就要好商好量。有什么事,互相说一声,搭把手,帮个忙,再难的事就过去了。我跟她妈吵吵闹闹几十年,从穷得没饭吃到现在,也就是和气两个字——”
还是一半教训,一半则要劝和的意思。
方洲就有点想笑,伸手拉了贺云舒的手,道,“爸说得对。”
亲爹拆台,令人不快。贺云舒给母亲使了个眼色,叫她劝住。母亲做惯了场面人,晓得两人可能没到离婚的程度,但必定有什么不愉快。事情没解决,亲爹乱劝反而不美。她就起身,强行说父亲醉了。
父亲不服气,拍着胸口说自己一斤的酒量,脑子清醒得很,没醉。
母亲说,“你必须醉,跟我上楼睡觉去,醒酒!”
人走,满桌狼藉。
方洲放下酒碗,瞥着贺云舒道,“看样子,方贺两家还能做很久的亲戚。”
“你可能对我家不太了解。”贺云舒道,“在我家,爹妈是做不了儿女的主。嫁是我要嫁,就嫁了;离是我要离,也一定能离。”
“不可能。”方洲冲口而出。
贺云舒懒得和他废话,道,“你眼睛都迷了,也清醒不了太久。我先送你回去——”
“我去你房间休息休息——”方洲起身,手撑着桌子保持平衡,“再回去。”
“没有。”她道,“很久没回家住了,房间没收拾,住不了人。”
方洲盯着她看两眼,笑一下,摇晃着去卫生间。
贺云舒有点担心,紧跟着去,道,“叫你回去就回去,别留这闹腾。”
“闹腾?谁闹腾呢?你不是跟爸妈说了离婚吗?他们不是都支持你吗?不是你不怕闹腾?怎么成了我?”方洲握住卫生间门把手,奚落道,“还真当离婚是你一个人的事?”
贺云舒恼恨地看着他。
他伸手拍拍她脸,转身去掀马桶盖。
她知他要催吐,就想走,不料他却道,“去给我弄点热水来喝,我现在烧心难受。”
贺云舒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立刻听见一阵呕吐声。她有点气,却又不得不去厨房准备热水。端着水杯出去的时候,母亲从楼上下来。她指指卫生间,小声问,“醉了。”
她点点头,问,“爸还好吧?”
“他没事,躺床上休息呢。不过,他让我转告你,这次你说离婚他就当是气话,以后别随便乱说,要慎重。”母亲试探道,“这只是你自己想的,还没跟方洲说过吧?”
贺云舒不吭声。
母亲倒抽一口气,“你真说了?”
她正要回答,卫生间的门响起来。方洲在喊,“云舒,水。”
母亲只得道,“你赶紧给他送水,我也给你爸整点热水和水果上去——”
贺云舒开卫生间门,满室酒气,方洲已经在水台边漱口洗脸。他侧头看她,下巴上滴着水珠,略有点抱怨,“这酒劲也太大了。”
她将杯子搁水台上,他伸手拿了,一饮而尽。
“清醒了吧?”她问。
方洲扯了些纸巾,将头脸擦干,“还行,不是很迷糊。”
“那就走吧。”
方洲将纸巾丢旁边的垃圾桶,顺势将大半个身体搭在她的半身,压得她几乎不能直腰。她想挣,挣不脱。他却凑到她耳边道,“云舒,你的意思我懂。寿宴的事,算我错,是我不对,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居然,就认错了?
贺云舒愤怒地看着他,他略有点不自在,道,“我已经道歉了。”
她冷笑,“会道歉确实是一项了不得的本事。我只是好奇,衬衫甩给你,你既然查到是哪一天,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穿的衣裳,自然就该查到给你留下罪证的女人是谁。结果你宁愿交待行程,宁愿甩钱给老婆息事宁人,也宁愿醉酒讨好老丈人和丈母娘,更宁愿对老婆说从来没说过的对不起,就是不愿意说那女人是谁,未免欺人太甚。”
“她是谁?”
“不记得了。”
这答案一出,方洲本能就觉得糟糕。
不知道是被动词,主动权在它方,口红印有意外的可能性,他可推卸完全责任;不记得是主动词,主动权在己方,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且,不记得大多数情况下是托词,是逼不得已的借口,无法令人信服。
酒精真不是个好玩意,让他脑子迟钝了,居然说错了话。
果然,贺云舒的脸立刻黑了,往日水润的眼里更是起了熊熊大火,“这么处心积虑的隐藏,是个熟人吧?”
她冲他一声冷笑,瘆得人骨头发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妈的,道歉没鸟用。
贺云舒:抗拒从严。
方洲:坦白呢?
贺云舒:也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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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是误会
贺云舒感谢这一顿酒,起码令方洲稍露了破绽。
方洲迟疑着衡量得失的表情,令她心情稍有愉快——婚是一定要离的,那个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但若将人翻出来能让离婚板上钉钉,她就不会放手。
更重要的一点,纵然他不说,她也能将之找到,以证明她不是随便让人忽悠的白痴。
出轨未必真,但他不够信任她是真。
她不言不发上车,方洲好歹跟了上来。
车一路开得飞快,贺云舒不说话,方洲也就不说话。
方洲并非不想说,而是太清楚人在盛怒的时候,最不好讲道理。
同时,他也稍微开始怀疑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云舒变得如此不依不饶了?
他想得头痛,酒意又随着血液循环上头,整个人晕乎得想睡。
一路狂奔,很快到家,贺云舒又将他丢在地库里,自己上楼了。
方洲摇头,摸出手机来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夫妻有分歧事小,将别人拉扯进来不会更好。
方洲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后,去厨房拿冰水喝。做饭的阿姨闻见酒味,连忙问他要不要醒酒汤。他点头说要,但其实低温已经让他稍微清醒一些。他摇摇晃晃上楼,刚到三楼楼梯,就听见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
他进主卧一看,贺云舒在收拾书房套间。她将地毯揭起来,将沉重的实木椅子和书桌推得靠墙,又把一些放书的小架子堆叠在一起,空出一大片地来。
“你搞什么?”他问。
贺云舒看也没看他一眼,去隔壁的衣帽间抱了地垫和床单来,铺了一张床来。她指指地铺,再指指旁边的卧室,道,“你选吧,睡这里还是睡里面?”
“分床?”
“分居。”她站起来,“我说了给你三个月,那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会陪你参加必要的活动,家里的事情也会如常,父母那边我会尽量隐瞒,也会好生地过完年。如果三个月后,你没给我一个好结果,我也顾不得爸妈那边如何反应,会直接搬出去住。”
“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不会同意。”方洲压着嗓子。
“你同意就行了。”她看着他忍耐的样子,道,“是不是觉得很为难?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讨厌?可只要你想通了离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不明白,你死扛着不离,有什么意思?”
说完,她去衣帽间收拾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