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寄的钱呢?你们为什么不带他来医院啊!”
她说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看到床上插着呼吸机昏迷不醒的人,心口的酸涩快要把她唯一一点清醒与冷静吞噬。
孙明兰瞪大了眼,理直气壮。
“钱钱钱,你就记得钱。”
“家里没收入但有开销啊,一时没盘算过来,你又不肯多给,怪我喽?”
程安好身侧的拳头攥紧,她抬手指着墙角低着头,唯唯诺诺旁观的男人,是她的亲哥哥程天骄。
“你把钱给了他是吗?”
“妈,你女儿在外面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我一个月就一万多一点的工资,除了两千的生活开销,我天天吃食堂,一套两三百的新衣服我都要考虑很久,我像蚊子攒血一样攒着给我爸治病,每月按时打钱回家,可你呢?”
“你把钱给了程天骄,却不给我爸治病,他是我爸啊,你就想着你儿子有车有房早点结婚,连我爸的命都不要了吗?”
她看了程天骄和夏芊蕙一眼,绝望地冷笑。
“哥,你在B市工作压力大,你谈恋爱开销大,我都能理解。”
“我最恨你的就是,你永远那么理直气壮地向家里伸手,从来没想过这个家在吸谁的血,这个家又给我留下什么。”
“现在,你是连爸的救命钱也要吗?”
程天骄紧抿着唇,把头埋得更低。
这是个双人病房,隔壁床的病人家属看到这幅场景开始指指点点,夏芊蕙娇惯惯了,昂首挺胸朝她瞪回去。
“能者多劳,你不肯多打钱回来,别把责任全往我们身上推。”
程安好气笑了。
“我要把我这些年的积蓄全给你们吗?”
“那是我爸的手术钱!将来□□找到了,是要给我爸救命的!”
“你们这么没良心,连这也要吗?”
场面再度陷入静默,孙明兰想要再有动作,被许箴言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管教俱乐部的小孩久了,他发起狠来,常人都怕。
最后是护士推门进来,催他们去交费。
那边的三个人错开眼神装傻,全当没听到,程安好准备出门缴费,他把她拉住。
“你都没好好看你爸,留在这陪他会。”
“钱我去交。”
“有事马上打我电话。”这话,带着十足的威胁警示,是对房间里其他人说的。
***
医院的手续走完,他准备回病房找她时,收到她微信,说她在医院门口。
他走到那,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合在一起捂住脸,拼命在哈气。
“你是缺根筋吗?里面暖气不吹,在这里挨冻。”
她笑,淡淡的,像是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你别忘了我是本地人,从小冻大的。”
他靠着她坐下,两人挨在一起,至少暖和点。
“许箴言,你饿吗?”
“还好。”
其实是一路随她紧张地奔波,早就饿过劲了。
她把旁边的塑料袋解开,里面是她刚买的棉签和药膏,她抹上药后,小心仔细地涂在他额头上。
“疼吗?”
他抿唇,摇头,她动作轻得他几乎没知觉。
“我问了医生,我爸情况还算稳定,暂时不用太急。”
“嗯,我家那边认识几个泌尿科的专家,我会帮忙联系。”他回。
“谢谢你啊,许箴言。”她平时说话音调是带着点北方口音的,让人感觉正经简洁,而这一句的尾音格外软,像是呢喃,十足的真诚真心。
“我妈从小对我实行棍棒教育,小时候一点点错也要挨打,成年了她这个习惯依旧没改。”
“小时候有我爸护着,后来我爸病倒了,你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的人。”
“谢谢你,虽然遇见你开始一直在对你道谢,但我还是要说。”
她转过头,埋在围巾的小脸,白得跟周遭雪景融为一体,眼睛含着泪光,望着他时笑容很暖。
他也在认真看她,深隽的五官,一分一厘都映在她眼里。他思绪很沉,一瞬走了神,连被风吹来的雪花落在长睫上也没知觉,还是眨眼时眼底沁心的冰凉让他脖子一抖。
程安好笑了,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眼,替他抹去雪的冰冷。
“许箴言,新婚这天说这个很扫兴,但我还是想说--”
“其实我们真的很不相配,无论哪方面。”
“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跟你一样从小生活在有爱环境的女人,一直被疼爱,看到的都是这世上的美好,能任性,会撒娇,给你带来的也都是美好和爱。”
“.…..”
她说完,他转过头,直视前方,想到什么,颇为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我遇到过,你说的那种人。”
他指尖摩挲着手里那根烟,熟练地含在嘴里,点燃,声音嘶哑凉薄。
“但我们没有结局,程安好,现在在我身边,跟我结婚的人是你。”
“没有谁比谁差,也没有什么配不配,既然遇见了又领了证,那就这么过下去,你不恼我我不恼你,还能离咋地?”
“从前没人疼你,现在有了,你老公许箴言。”
最后那句话他是玩笑般说出的,但程安好却感到十足的真诚。
她笑,突然站起,对地上那个抽着烟痞痞笑着的男人伸出了手。
“走吧,许先生,带你吃我最爱的,猪肉炖粉条。”
那时的笑,还有彼此掌心的温度,像极了冬日最暖最热的一盆炉火。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
从第一章 起就是4000+的字数,阿珠存稿箱只剩几章了,对于阿珠来说很危险了,所以周二阿珠要屯稿,断更一天呀,希望小可爱们理解!
第五章
H市的一场大雪下完,程安好回来的第三天,她爸的病情终于有很大的好转。
昏睡的时间明显缩短,肾功检查出来,医生说已经可以吃一些流食了。
她回来后除了孙明兰或程天骄偶尔会来送顿饭,其他时间,都是她在守着,她加钱在病房安了个陪床。
许箴言住到医院附近一间四星级酒店,白天一直陪她守着。他每天电话很多,但从没在她面前接过电话,她担心他工作忙劝他先回去,他总笑着说没关系。
她爸醒来是雪后初阳的下午,他们两人坐在病床边,一人一把小水果刀,幼稚地比赛谁能一次不断地把苹果削完。
他的手很好看,灵活、修长,指节分明。程安好能想象他曾经在赛场上弹指间天崩地裂的场景,陆真真也跟她绘声绘色描述过。
就这么想着,走了神,她的最后一截苹果皮,断了。
许箴言捻起那花卷一样规则漂亮的苹果皮,在她眼前晃了晃,眼里满是得意。
“程安好,你不太行。”
边说,边把他削的苹果塞她嘴里。
程安好眼睫一颤,默默回敬他一个。
“我认输,你厉害。”
眼里满是温柔,但一转眼,就看到病床上的人眼神严肃地盯着她。
程安好从座位上惊起,赶紧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爸,你什么时候醒的,哪里不舒服吗?”
程兴国没回她,神情还虚弱着,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许箴言。
他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剃着平头,粗眉大眼,骨架能看出从前的高大威猛。病了这么久,双颊的肉深深陷下去,脸上颧骨凸出,身体羸弱不堪,但目光炯然,骨子里的粗犷要强还在。
许箴言略微有些紧张,赶紧站在床边,恭敬地微微弯腰,努力露出标准亲切的笑容。
毕竟,第一次见家长不是?
“叔叔您好,我是程安好的丈夫许箴言。”
“.…..”
场面一度陷入沉寂,听到“丈夫”那两个字,程兴国差点直接从床上气得蹦起。
许箴言能感觉岳父眼神中的杀气,默默为自己擦了一把冷汗,但不知为何,岳父突然停顿了一下,下一秒,深沉隐晦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程安好身上。
“你说…你叫许箴言?那个名言警句的‘箴言’?”
许箴言“嗯”了声。
“对,就是那个箴言。”
程兴国眼神中的杀气活生生被压下去,看程安好看得愈发意味深长。
“好,好名字!”
他突然吼这一嗓子,把他吓到了。
“既然结婚了,还叫什么叔叔,该叫什么知道吗?”
程兴国脸色还没从病态中完全恢复,但随着他那一声“爸”,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这个乐观的东北男人笑了,饱经风霜的眼,在经历生死后,终于有了一丝喜气。
第五天,程兴国坚持出院了。
家里人全来接他,程天骄的大众装不下那么多人和东西,许箴言租了一辆车,程兴国满面笑容地坐上女儿女婿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