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想见,有些工作场合却难以避免。
或许是上次奚澜誉为她出头的原因,这回他再来医院,吴院长竟将她也喊了过去。
“朱构那边已经查明是他故意刁难,我看要不就让他跟你道个歉?”
话是对着宁枝讲的,人却朝着奚澜誉,得他点头才行。
奚澜誉坐在沙发上,跷着腿,手里拿了本医院的报刊随意翻着,很慵懒闲适的坐姿。
闻言,他没动弹,只抬头看了宁枝一眼,“你觉得?”
他坐在一扇窗前,阳光从背后倾泻而入,那光似乎专为他而来,将他整个人拢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给人一种温柔的假象。
然而当他看人时,镜框上折叠的亮光一闪,目光幽深,那股浸淫商场多年的气势便立马占了上风,叫那对视的人心中一颤。
宁枝移开目光,淡声回,“我都可以。”
吴院长又开始当和事佬:“那就今晚,我把人喊过来,让他给小宁敬杯酒,这事就当结束了。”
今晚?
宁枝正准备拒绝,手肘被人故意撞了下。
导师纪斯何朝她很轻幅度地摇两下头。
今天屋里不光有她跟奚澜誉,还有院里今日空闲的各科室主任、主任手底下得力的新生力量。
不是专为她一人破格,宁枝也就顺了纪斯何的意思。
不然倒成她搞特殊化。
奚澜誉合上报刊,无可无不可“嗯”了声。
分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他却半分也无身为主角的自觉。
陷在窗角的沙发里,显得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宁枝发觉,他无论做什么,都有种置身事外感,好像这世间就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东西。
或许有的?
只是她不够格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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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拍板,奚澜誉默认,朱构一个主任级别的破天荒要给她这小医生赔罪,这事很快在医院内部传开。
最高兴的,还要属纪斯何。
他嘴都合不拢:“小宁啊,老师真是没白疼你,能看到那家伙吃瘪,我少说高兴一个月。”
宁枝笑了下,不知道回什么,也就没做声。
她其实无意卷入两人的是非,但朱构行事真的让她恶心。
她要是不反击,他这样的只会变本加厉。
既然奚澜誉愿意帮,她接着就是。
纪斯何问:“你跟那位奚总认识?”
宁枝想都不想,果断摇头:“第一次见。”
“那为什么……”要帮你出头?
宁枝作思考状:“兴许他那天心情好?”
纪斯何笑了两声,放下疑虑:“也是,你都结婚了。我看那奚总眼珠子都长天上去了,别说你,他连院长都没瞧几眼。”
宁枝心想:何止院长,这世上怕是没人能叫他瞧得上吧。
饭店定在市中心的“涵意居”,花钱也订不到的一地儿。
整座大楼布置得古色古香,室内汪一泉活水,周边雾气氤氲,一看便知是贴合奚澜誉的喜好选的。
宁枝到时,只寥寥几个人,她寻了个角落坐下。
玩了会手机,迟迟没人来,宁枝起身去洗手间。
这地方,从里到外,每一处都造得精致。
洗手间大堂一步一阁,将人隔绝开来,宁枝弯腰捧水的间隙,听见那熟悉的嗓音。
似乎在跟人谈要紧事,他声线压得很低。
宁枝只隐约听到“不必”“行”“改天”之类的话。
刻意摆放的屏风能挡住宁枝,却挡不住奚澜誉。
他微低着头,下颌线清晰利落,嘴里咬了根烟,应得含糊。
他今天穿了身休闲款的黑色西装,单扣的款式,领口微微敞开,腕间的百达翡丽随着拿手机的动作,闪耀出金钱的碎光。
宁枝正犹豫是该面无表情走出去,还是就在这坐着,等他先离开。
手里攥着的手机突然“嗡”了声。
宁枝下意识盖住,却已经晚了。
奚澜誉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眼,他嗓音低沉,有种早知她在这,诱到猎物的意味,“躲什么?”
第10章
宁枝闷头回到包厢,神色有种刻意掩饰过的平淡。
导师纪斯何问:“跑哪去了,发消息也不回?”
宁枝拿出手机看了眼,刚才那声使她暴露的消息果然是他发的。
她心情复杂,又不好说什么,喝口茶顺了顺说:“在外面,没听到。”
纪斯何是大老粗性格,想不到那么多,兀自嘀咕:“这位奚总派头可真大,满屋子的人等他一个,诶,你刚见到他没?”
宁枝摇头:“没注意。”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过于禁欲的木质香,是她经过奚澜誉身边,风一瞬送来的味道。
他应该只知那里有个人,却没想是她。
宁枝很清楚看到,奚澜誉稍侧身,将手机放下,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
他没问她为什么在这里,或许觉得没必要,或许心中已有答案。
实在是解释不清的情形,空间内汨汨流动的水声浇在她的神经上,宁枝放弃挣扎,与他错身离开。
自始至终,奚澜誉没说一个字。
宁枝发觉,跟他这样的人,愈是接触愈是忌惮,她现在的心境还没领证那天坦然。
……
约莫十分钟,奚澜誉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
他似乎是天生的领导者,宁枝记忆里,她几次遇见奚澜誉,他都是这般被前呼后拥的状态。
众人兴致勃勃,而他永远是神情最淡的那一个。
一如此刻。
吴院长携各科主任同他聊未来、聊发展、聊前景,嘴皮子都要讲破。
奚澜誉不过间或“嗯”一声,神情淡漠。
大家已适应他这样的风格,顺着他的回应,一个说几个捧,包厢内顷刻间竟也有热火朝天之感。
奚澜誉恰如自动竖起一道屏障,热闹是他们的,他只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垂眸浅啜。
他的神色间总有种不易察觉的厌倦。
寡淡疏冷。
酒喝到正酣,有人借着酒意,想要去敬他,却又在触到他冰冷的眼神后,霎时清醒,转而去敬吴院长。
吴院长只得起身应付。
可以说,这场饭局,奚澜誉的酒,一半是靠自身气场挡掉的,而另一半,则是倒霉的吴院长被迫替他挡的。
热火朝天的氛围与这里面禅意静默的摆设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场最难受的要数朱构。
今晚这局,他本想推掉的,奈何他要给小姑娘道歉这事,闹得大半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了。
他要是推了,遭人耻笑,说他玩不起;要是不推,还是被人明里暗里笑。
反正怎么着他都落不着好。
想了半天,眼一闭心一横,把酒杯一端,至少在院领导那得个积极配合改正的印象。
“小宁,上回给你排手术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小姑娘确实不能当男人使,我下回肯定注意。”朱构举了举杯,“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宁枝笑了笑,没说话。
朱构说:“怎么,还不肯原谅主任呢?”
宁枝不为所动:“主任,您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那些被您从言语上轻蔑的女医生。上回做手术,我从头到尾撑了下来,可我记得跟我打配合的张医生,他是中途换了个人来接手吧?可见您这套女人不能当男人使的言论并不可靠,相反,男人有时反而不如女人有耐力。”
宁枝这段话说下来连气都没喘,神情平淡地像在讲“今天天气还不错”这样的小事。
她没什么情绪,场内却一瞬安静下来。
这儿霎时成为焦点。
朱构尴尬极了,挤出个笑:“这小宁,还真是看不出来,平常瞧着不温不火的,嘴皮子还挺厉害。”
宁枝不置可否,将桌上那盅茶饮尽,神色淡淡:“主任,有些话不吐不快,我以茶代酒,您见谅。”
宁枝只是懒得同人计较,绝非包子。
若触及她的底线,无论是谁,她照怼不误。
出生至今,得到这份宁枝这份待遇的,一个是钱维远,另一个就是朱构。
纪斯何惊呆,他早知宁枝这孩子不简单,可柔可刃,但怎么说呢,她进科室到现在,始终淡淡的,无论多大事,她也没红过脸。
纪斯何有时疑心,是不是他看人看走眼了?
现在一瞧,哪里是走眼,分明是藏着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