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有一两个,宁枝完全应付得来。
可这一整天的工作量,还是让她出手术室的时候险些踉跄了一下。
因为朱构的存心刁难,他底下的那群学生反而出奇轻松,说说笑笑三五成群出来。
宁枝倚在墙边摸出最后一颗糖咬在嘴里,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里。
她承认,她有赌气的成分。
自从学了外科,她这一路听到无数唱衰的言论,女生不适合做这个,女生不适合做那个,女生就应该找个事少钱少的工作,方便照看家庭。
听得多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
然而那次走到骨科门外,心里就是莫名有股升腾的执拗。
她想用自己的能力甩到那些人的脸上。
不仅仅是骨科、外科,女性可以在任何行业发光发热!
宁枝脱了手术服,起身往回走。她状态不佳,腿部酸胀,宛如灌了铅般使不上力。
经过拐角楼梯,脚下突然踩空,宁枝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人。
有股熟悉的雪松味扑鼻而来,奚澜誉站着没动,任由她虚扶了一把。
宁枝退开,冷淡说:“对不起,没看到。”
她身上有股浓重的消毒液气味,奚澜誉几不可察蹙了下眉。
他投资过几家私立医院,知晓医生的大概工作,更懂得医院内部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制度。
宁枝脸色煞白往那一站,他心中已猜出七八分。
从小的经历,让他格外厌恶毫无道理的恃强凌弱。
奚澜誉没看宁枝,低头整了整衣袖,扫了眼宁枝身后幸灾乐祸的几人,偏头问身旁的院长:“吴院长,你们医院的传统是男人享清福,光折腾人小姑娘?”
第09章
北辰名下的慈善基因会预备给北大附医捐赠一批高端医疗设备,奚澜誉这次过来主要是考察可行性。
其实上回他已经来过一趟,这回再谈谈细节差不多就敲定了。
医院的发展不光靠良好的院风,技艺精湛的医生,还靠国际领先的精密度极高的仪器。
但好的设备哪家医院都想要,却不是哪家都能买得起。
眼见隔壁京医的设备全部换新,而自己医院的拨款还没个着落,吴院长愁得都要失眠了。
此等时机下,他格外重视奚澜誉这位送上门来的金疙瘩,重视得几乎都带了点谄媚。
“怎么可能,我们医院的院训奚总您又不是不知道,‘仁爱济世、勤奋奉献‘,再贴切不过。”
奚澜誉朝宁枝的方向抬了下下颌,挺嘲讽的语气:“奉献成这样?”
吴院长一个头两个大,听说这位奚总脾气有些古怪,打听半天,只知道一条,这人好清净,他才特地选了这块手术室的必经之地,人少又干净。
哪知竟撞上这事。
他面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勉强,一方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一方是医院未来几年的大金主……
吴院长想了半天,决定先当和事佬:“奚总,我们医院强度大,又是骨科,刚进来的小医生,累点难免的。”
宁枝其实快站不住了,但她强迫自己倚着墙,不能在朱构面前倒下去。
奚澜誉嗤了声,那声里含着轻蔑、不屑、鄙薄……
几乎明说:当我分不清累和折腾人?
奚澜誉个子很高,看人时本就自带压迫,镜片又将他的目光过滤得更加深邃。
吴院长隐约感到背后落了一层汗。
和事佬当不下去,他改口说:“一会儿我让人查查监控,要真是公报私仇,肯定得严惩。”
见事情差不多有定论,宁枝说:“谢谢院长,我先回去休息了。”
吴院长慈爱点头:“去吧,别累着。”
宁枝没看奚澜誉,扶着墙从他身边穿过,那清冽的木质香,在她鼻尖逗留了短暂的一霎。
奚澜誉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上次他讲了重话还是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
宁枝无意探究。
她只觉得内心有种隐晦的悲切,他可以污蔑她,也可以帮助她。
一切的一切,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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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湘兰年轻时有个闺蜜嫁去北城,本来好几年没消息,结果上周,两人突然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碰见了。
她们两是从小的情谊,虽这么多年没联系,但毫无芥蒂,有讲不完的话,回忆不完的往昔。
因为这插曲,宁湘兰回老家的事情暂时搁置,连带着,她聊得太嗨,家都来不及回,哪里还有时间催宁枝跟奚澜誉。
宁枝一连过了好多天耳根清静的日子。
直到这天周日,宁湘兰女士正式带宁枝拜访李奶奶一家。
李奶奶从小就是个精致女孩,现在年纪虽大,依旧优雅,每日黑白套装搭配珍珠项链,妥妥的小香风打扮。
宁枝笑着说:“外婆总讲您好看,我还不信,心想哪里还有比我外婆要好看的小老太太,没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宁枝性子虽淡,认真哄起人来却是一流。
可以说,只有她不想哄的,没有她哄不好的。
这番话说得李奶奶眉开眼笑,握了她的手,跟看亲孙女似的:“听湘兰说,你结婚了?”
宁枝点头:“刚结。”
李奶奶一脸惋惜:“我要早遇见湘兰就好了,我有个大孙子,正好比你大一岁,属相也合适,可惜,太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让别人给抢了去。”
宁湘兰笑着说:“那你就把我们枝枝当亲孙女,改天让她领新孙婿登门拜访。”
李奶奶很高兴:“我巴不得,孙婿做什么的啊?”
这倒是把宁湘兰问住了,她只知道奚澜誉是开公司的,具体做的什么行业她还真不知道,“枝枝,澜誉做什么的?”
宁枝随口答:“投资。”
李奶奶似乎想起什么,皱了下眉头说:“哪个澜誉?奚家的那个?”
宁湘兰惊喜:“你认识?”
宁枝手里端着的水晃了下,尽量平静地打断她们的联想:“肯定不是他,重名而已。”
李奶奶不信,描述了一番奚澜誉的相貌,宁湘兰连连点头,“没想到我们还有这层缘分。”
宁枝极轻地叹了口气,头有些隐隐的痛。
她疑心难道是今天出门没翻黄历?不然怎么会这样倒霉?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李奶奶仔细回忆了一番,略带犹疑说:“可是没听说澜誉结婚啊。”
宁湘兰愣了下,下意识为孙女找补:“她们刚结没多久,澜誉兴许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李奶奶想了想摇头,更困惑了:“然然上周才见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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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宁湘兰一言不发,她不讲话,宁枝也不好讲。
何况,她得想想,一会儿到底怎么圆。
气氛压抑得要命,宁枝揿开车窗透气,宁湘兰突然开口:“关上,我冷。”
宁枝用余光瞥她一眼:“外婆,您感冒了吗?”
北城的夏季闷热得很,要不是现在太阳落山,车内还打着空调,这窗户压根不能打开。
这时节觉得冷,可不是什么好事,宁枝差点准备换路去医院。
哪知宁湘兰捂着心口说:“外婆心寒。”
宁枝:“……”
将车泊好,宁枝要她先上去,她好慢慢跟她解释。
宁湘兰赖在车里不肯下来,“我们没名没分的,住什么他的房子?”
宁枝无奈,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下来。
老太太折腾一天有些累,宁枝让她先去休息,她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外婆,”宁枝斟酌着开口,“我医院不熟的同事也不知道我领证,您知道我的,根本不喜欢跟不认识的呆一块,奚澜誉他尊重我的想法,这不好吗?再说,一桌人玩得好好的,奚澜誉突然来一句,我结婚了,您觉得是不是很奇怪?”
宁枝自觉这话逻辑没问题,切入点也不错,如果外婆听进去,应当能糊弄一段时间。
谁知外婆不走寻常路,扶着把手,身体前倾:“枝枝,你到底有没有事瞒着外婆?我都喊他澜誉,你们却互喊大名?”
宁枝蹙眉,指尖扣了下桌壁,扯出个笑,“这不是因为在您面前?我总不能对着您还一口一个老、老公吧?”
这样的称呼,上次在机场,宁枝可以面无表情讲出来。
可现在,或许是她跟奚澜誉接触次数变多,当她试图自然地喊出“老公”两个字时,竟卡了壳。
眼前莫名就浮现,奚澜誉那张淡漠到极致的脸。
宁枝脸有点烧,不自在地用手扇了扇。
宁湘兰显然没信,盯着宁枝看了半晌,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我只知道,没有哪个夫妻一周都不用见面。”
她精得很,宁枝说什么都不肯听,只撂话:“想让外婆相信,很简单,起码你们两个得住到一块去。不然别说别人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宁枝私心并不想再见奚澜誉,他这人太过傲慢,很难相处。
外婆最近反正也不走,宁枝心口不一应承:“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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