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很好吧,你高中要去市里读?”
“应该是。”
许岛蜻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反而是她自己先说:“我考不上高中。”
“那你去读职高吗?其实职高也可以的,学一门技术或者读幼师专业什么的,将来也很好找工作。我们家有个亲戚就是...”
“他们不愿意出钱让我继续读书。”杨婷婷打断了她的话,“他们想让我去店里帮忙,等过个几年我弟弟大一点,也不需要人看着了,就找个男人把我嫁出去。”
“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好好读书。”
初中最开始,她的成绩也没那么差,不然她妈当初也不会把她接到县里来读书。
许岛蜻怔住,沉默不语。
午后聒噪的蝉鸣凸显出此刻的静谧,轻轻摇晃的树枝带来一阵微风,她们一起看向烈日曝晒下的操场。
无论如何后悔,也回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深圳打工。这学期开始我一直在攒钱,他们每个星期给我十块钱,大部分都被我存下来了。有时候还会趁他们不注意偷拿店里的钱,不过每次也就几块。所以我到现在也只攒了两百块钱,只够买一张车票的。”她转过头来,毫不躲闪地看着许岛蜻。“所以我才来找你,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一定会还的。”
“你一个人去那么远,能做什么啊?万一被坏人骗了怎么办?而且你要是走了,你家人一定会报警的。”
“做什么都比留在这里好。”
“你为什么找我?”
她们已经那么久没说过话了,她还以为,杨婷婷一定很讨厌自己,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
“不知道,就是想到你了,我们曾经也算得上是朋友吧。所以你能借我点钱吗?”
许岛蜻低头,自从梁春玉知道许万东给她的那张卡后就收走了,怕她乱花钱,要等上大学的时候再还给她。可是现在无论什么理由都只会显得虚伪。
良久的一阵沉默后,杨婷婷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走了。如果以后真的有警察找你,你可以把我们今天的话告诉他们。”
初一的时候,班里传出姜波喜欢许岛蜻的事情,几个女生故意走到她的座位前,暗戳戳地当面内涵她:“某些人最爱装逼,表面上乖乖女,背后却很懂勾引男生。”
她们没有指名道姓,许岛蜻只能暗自忍了,还天真地安慰自己,真不一定说得就是她。
是杨婷婷拍桌子站起来骂她们:“某些人不仅长得丑,还嘴巴臭,喜欢的男生不喜欢自己,只能三八骂别人。”
后来她还告诉许岛蜻,下次再遇到这种女的,千万别忍,你越忍,她们越以为你好欺负。
“婷婷。”
许岛蜻终于叫住她,她们曾经当然是朋友。
“你要借多少?”她们一起往许岛蜻家里走去。
“三百、五百,越多越好。”
许岛蜻身上一共只有一百多块钱,她每次积攒到两百就会存到卡里。还有一个放在桌子上很多年的小猪存钱罐,里面有两百多个硬币,所有钱加起来刚好四百。
“对不起,婷婷,我只有这么多了。”
杨婷婷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存钱罐,有一刻的愣神。
她们坐在床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紧紧包裹着房间。
“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
“不等成绩出来吗?”
“没有必要。”杨婷婷微笑,“至于你,我想你一定会考得很好,我希望你是第一名。”
“我马上就有手机了,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等你到了深圳,一定要和我联系。”
“好。”杨婷婷的小灵通响了,她看了一眼站起来,“我要走了。”
许岛蜻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副中国地图,她闭着眼睛都能指出深圳和西安的位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凌淮说深圳夏天雨水很多,还会有台风。
婷婷一个人去了那儿该怎么生活,几百块钱能管多久呢?她万一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她们还那么小,她想都不敢想。可是她知道自己劝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婷婷的困难。
她迅速从床上起身,打开门追出去。
她们曾经说好,以后赚钱了,要一起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去全国各地旅游。
“婷婷。”许岛蜻在小区门口追上她,气喘吁吁地取下脖子上的绳子。“这个你拿着,我妈说这是纯金做的,很多店里都会回收,你拿去应该能换点钱。”
这是许万东送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她生肖属狗,爸爸说下一个本命年,要送她一条更漂亮更值钱的小狗项链。
“你妈会不会骂你?”
许岛蜻取下金坠子给她,自己又把绳子带回去,扮个鬼脸逗她。
“这样不就好了,我到时候挂个其他的东西,她不会发现的。”
“许岛蜻,你...”
你以后不要这么傻了,你明明那么好。
你要一直这么好,一直做第一名,一直让人羡慕,一直让人嫉妒。
最后杨婷婷也没说出口,她将坠子紧紧的攥在手里,“谢谢。”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从那以后,许岛蜻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这个夏天注定难忘,继毕业那天的散场,许岛蜻再一次感受到离别的忧愁,也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思考。
她迫不及待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凌淮,她的好朋友去了他的城市。
一回到家许岛蜻就开始四处翻找,秉持着她妈一定不会把信放在寻常地方的想法,她在厨房里发现了比信更重要的东西。
在她平时绝不会打开的顶柜里,一本蒙尘的离婚证被静静地压在豆浆机下。
原来那天爸爸不止是专程回来陪她过生日的。
在狭窄的厨房里,许岛蜻看着桌子上在已经冷掉的粥,眼泪静静地淌满整张脸。
第15章 台风
“8月1日14时30分,深圳市气象局将台风预警升级为黄色,全市进入台风防御状态。深圳蛇口客运码头船班已经部分停运,机场码头下午18点后所有进出港船班全部取消。深圳海域…”
凌戈烦躁地关掉车内广播,他刚从玉麟码头回来,现在正赶往赤湾港集装箱码头。短短六公里路,被堵了整整半个小时。
明明车内空调挺足的,后座业务二部的经理还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敢出声。下午他接到直属领导电话,要他带着运营部的小凌和他们一起去码头,实地检查台风防御工作。
他本来想问,运营部的人去干什么。转头一拍脑袋,诶哟,怎么忘了人家姓凌。
“嗨,台风年年有。”
凌戈随意应了一声,手机发出一连串的震动,他低头看信息。
群里发的全是关于台风的新闻,凌洲从香港回来,让他去接机,凌妈叫他们兄弟俩今天早点去爷爷家吃饭。他看完信息,打开一个对话窗,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最终还是发出去一条消息。
“要不我下去看看吧,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多半是前面出什么事故了。”
“我问过了,前面两车追尾,已经在疏通了。”凌戈从旁边拿出一瓶水递过去,“您坐着吧,喝口水。”
业务经理客气地接过来,总算松了口气。“依我看,今年这台风阵仗搞得比往年大。”
“工棚人员撤离了吗?”
“塔吊已经降低了顶升套架,人员还没接到通知。”
过了一会儿,拥堵的车流终于缓缓涌动。他们到了码头检查一番,安全防范措施已经做好,只剩十几个工人还守在那儿。
“李经理,工人什么时候撤离?”
“这、暂时上边还没说撤离人员。”他讪笑道,“主要是咱们今天本来还有...”
“我去问问。”凌戈皱眉转身。
过了会儿,李经理收到消息,组织所有工地工棚人员撤离。
果然过了两个小时,台风橙色预警升级为红色预警,深圳市气象台首次发布台风红色预警,全市进入台风特别紧急防御状态,启动防台风和防汛I级应急响应。全市范围内实行“四停”:停工、停业、停市、停课。
“这将是1983年以来登陆深圳的最强台风,预计登陆时间为凌晨。”
凌戈听着新闻广播到达机场,排队等车的人已经看不到头,他甚至没法儿开进停车场,只好让凌洲等在路边。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我担心明上午的航班会取消,下午还有个案子开庭。”凌洲一上车就把副驾的座椅往后放了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最近很忙?你两个周末都没在家,妈一直念叨。”凌淮把车内冷气调低了些,又给窗户开了一丝缝。“还是去的香港?”
凌洲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就在凌戈以为他要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
“在那边住得怎么样?”
“还好,原先很多东西都旧了,我新买了不少。”
“装吧。”凌洲轻笑了一声,“她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记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个多月前他在龚欣的朋友圈见到许岛蜻,她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发一条动态,各种日常生活工作的图片。凌洲甚至没仔细看顺手就滑下去,然而视线却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明明都已经退出朋友圈界面,又后知后觉地点开来看。
“欢迎新同事,今年加入了一批多才多艺的美女帅哥,感觉年会有看头了耶。ps:偷拍一只小蜻蜓。”
附上九宫格图片,最后是一张女孩的单独照片,她正拿着筷子,笑着听旁边的人说话。
下边有他们高中好友评论:想打听打听。
龚欣回复:死心吧,别打听了。
凌洲一边想着不可能这么巧,手指却点开最后一张照片。说不上像不像,毕竟以前只看过照片,还是好多年前的了,但似乎又有那么点影子。他把图片保存下来发给凌戈,还破天荒地点了个赞。
凌戈没回复,龚欣倒是先来找他。
“哇塞,你竟然给我点赞啊,我还以为你不看朋友圈呢。”
“一般只看,不点赞。”
“什么意思?我发的不一般是吧,难不成你也想打听美女?”
凌洲按兵不动,“我是想请你给我介绍案子,你人脉那么广,周围要是有什么需要律师的地方,记得优先考虑我。”
“当然啦,老同学。”
谁想到没过多久,许岛蜻的案子真就送上了门。
等红绿灯的时候,凌戈拿起手机看了眼,还是没回,他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