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凝陈焰,字字句句都诚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有家不能回,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被流放,我想彻底走进陈焰的世界。”
“男朋友。”宋知最后问,“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秘密,能不能,让我陪你一起负重?”
陈焰回视她,眼睛泛红。
许久许久,他都缄口不言,像在回忆像在挣扎。
最后,他背靠花坛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宋知会意,与他并肩靠坐。
而陈焰望着前方微澜翻涌的湖面,缓缓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一年,其实陈西川不止向周亦婵咨询过求婚事宜。
作为他弟弟,没有谁比陈焰更清楚,他是如何夸张地向身边每个人打听,谢俞梦有没有透露过喜欢或向往的浪漫方式。
陈西川几乎问遍谢俞梦所有朋友,而周亦婵,不过是“求婚拼图”中的一块。
“不过,”陈焰话锋一转,说:“当时我哥的确是忽然决定要出发去蜀西,是非常仓促又临时的决定。”
宋知一愣,心微微缩紧:“你的意思是,他真的是采纳了亦婵的建议吗?”
“我不知道。但是——”
少年垂目,声音倏尔低哑:“真正害死我哥的人,不是周亦婵,是我。”
自幼,陈焰最喜欢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哥哥。
那时候,陈西川的小尾巴不止周亦婵一个,还有陈焰。
那个夏天,14岁的陈焰距离世锦赛冠军只一步之遥,最后一场比赛就在陈西川求婚后。
法拉利学院将来到现场考核,陈焰兴奋且紧张,陈西川很早便承诺,会亲自去现场见证他跃龙门。
然而,在陈西川求婚成功后。
陈焰却听见谢俞梦对他哥说,她想和他单独去雪山上多呆几天,她想和他在山顶看一场日出与日落。
可因为对弟弟的承诺,陈西川没有答应。
陈焰看见了谢俞梦脸上的失落与遗憾。
他虽然才14岁,但他懂得,这是他哥人生中意义重大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他和他喜欢的人不该有任何遗憾。
陈焰为了不让哥哥为难,私底下联系好回程的车。是夜,他给哥哥留信,然后悄悄地独自提前离开了。
那时的陈焰自认伟大,为了哥哥的幸福自我牺牲。
但千算万算,没人算到陈西川会很快醒来,会驱车追上去。
那晚雷鸣电闪,暴雨如注。
陈西川担心夜行的弟弟会遇上滑坡,想将弟弟先追回来。
山间雨路,又是开夜车,他不敢把车速开太快。直到天际微明,雨势渐小,他才终于看到弟弟的车。
一路提心吊胆的陈西川长舒一口气,这才边鸣笛边加速追上去。
前方,陈焰一眼认出哥哥的车。他讶异又窃喜,确定哥哥比想象中的更在乎自己,他叫司机靠停,更笃定了要劝哥哥留下陪嫂子。
他停下了,陈西川自然也跟着停下。
两辆车一前一后相靠,陈焰见哥哥下了车,朝自己走来。
他笑笑,正欲打开车门迎过去。
未料——
手才刚刚放在门把上,侧方山体陡然滑坡!
14岁的陈焰眼睁睁看着哥哥,一瞬就被山洪吞没,卷走。
“哥!”
陈焰刹那胆惊心颤,他疯了一般地想要冲出去,是司机眼疾手快将车门反锁。
而转瞬,他们连人带车也被山洪冲走……
陈西川当场窒息而死,而陈焰因在密闭车中,侥幸等到了救援。
他不知道在漆黑湿冷的被埋了多久,无尽的浓黑之中,他的眼前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一遍遍重映着哥哥被洪流卷走的瞬间。
那个瞬间,陈焰如今再回想,仍不住的发颤。
此刻,他坐在地上,人却似又回到那暗无天光的地底。目光空洞,声线都在抖:“所以,让周亦婵不必再自责。”
“是我的自作聪明,害死了我哥。”
陈焰手掌扣地,青筋尽显,他仿佛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这瞬的悔与痛。
宋知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捏,痛窒难忍,人也像沉进了水底,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呛水般痛苦。
饶是她早已做过心理准备,却也怎么都没想到,陈焰居然亲眼看着哥哥被泥洪掩埋。
宋知无法想象,那一刻,14岁的陈焰遭受了何种剜心之痛。
更不敢去想,被活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车里的那段时间,小小少年究竟是如何熬过去的。
还有生还后,“害死”哥哥的负疚,母亲的憎恨,父亲的流放。这么多年,他遭遇了多少忍受了多少,才能长成如今这炙烈的模样。
“陈焰。”宋知开口的一瞬泪就落下来。
她双手盖住他捏紧的拳头,凝着他说:“你知道吧,‘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陈焰闻声抬目,微微出怔。
女孩并没有说那些“只是巧合的意外”之类宽慰的话,她只道:
“你痛着,你活着,你尽全力飞驰在哥哥用生命护航的赛道上。只有这样,陈西川才能继续活着。”
宋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但其实你一直都还被埋在地底对吗?”
陈焰红眼深望着少女,喉间阵阵泛出涩。
这些年他活在人间,却总感自己还身在那黑暗阴冷的地底。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哥哥站在车窗外,满身是泥地对他笑。他害怕独处,所以每晚都举办派对,好像只有身在喧嚣才能感受到活着和片刻的宁静。
也想过死,但死太容易,太便宜他自己了。所以又勒令自己煎熬地活着,每分每秒都活在失去至亲的剧痛中。
陈焰从不惧死,只恨活。
所以他的车总能开到极限,每次赛道下雨,他更是怀抱着死在雨天的赛道,才算真正有脸去见哥哥了。
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在雨道车毁人亡的画面,却没有一次如愿。
宋知说得没错,她是如此懂得他。
这些年,他从没真正从泥潭地底走出来过。
陈焰对上少女盈泪的眼睛,轻嗯一声,然后说:“但好像有光穿过裂缝照进来了。”
她就是那束光。
伦敦一遇,他竟在窒闷的地底嗅到了空气,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宋知,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
陈焰说,“我在冰冷深渊却谎称能与你相互取暖。”
他口口声声说“让我爱你”,但其实,需要被爱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宋知却摇头道:“我不在乎。”
“陈焰,你不用强迫自己一定要回到光明的地面,因为我会来陪你。”
她笃定地告诉他:“是我执意要进入你真正的世界。所以,抓住光一起在地狱痛苦活着吧,直到死亡。”
光说,无论你的世界如何灰暗阴冷窒闷,她都不在乎不畏惧。
少女拥紧他,允诺永不弃他。
陈焰俯首,额头抵在她颈侧。
眼眶在发热,他低头臣服于光:“好,直到死亡。”
第79章
江舒月最后的理智, 就是没有站出来实名曝光周亦婵。
她当然知道日记上的内容不可能真正定罪,但自己的名声事业全毁, 她怎么能善罢甘休?
江舒月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周亦婵姐妹却能逍遥。
她要让她们和自己一样,都坠跌到阴沟里来,她要她们也感受同等的耻辱与痛苦!
忿火中烧,嫉恨裹缠, 她便不管不顾地将周亦婵的日记散布。
不仅如此, 江舒月还披上马甲, 改变IP, 故意去引导论坛的风向。
现如今, 人们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果然,只消随便带几句节奏, 网友就会自动开骂。
周亦婵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 甚至还转移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和谩骂。
也是,江舒月欣赏着大众对周亦婵的讨伐, 快意地勾唇想, 小网红的八卦哪有豪门秘辛带劲呢。
她认为,陈西川已死,不管求婚地点是不是真参考的周亦婵, 也已死无对证。日记的内容,绝对够周亦婵这段时间好好地喝一壶了!
听说,陈西川的妈妈一直走不出来,年年都要为儿子举办纪念会。陈家得知此事,会如何看待周亦婵?陈焰得知此事, 又还能毫无芥蒂地和宋知在一起吗?
事关人命,他们这些人之间不可能完全不出现裂痕!
江舒月阴暗地渴盼和期待着陈周两家的翻脸。
想到那些好戏, 她忽然觉得早晨那些指点的目光,好像也没那么难以面对了。
也许是立刻的回击抒发了胸中愤恨,又或是大众被转移的目光,令她不再似事发那刻惶恐。
江舒月渐渐冷静下来,她告诫自己不要逃避也不要放弃。
黑红也是红,她确实可以谎称是和周亦婵共同经营账号,只要有流量,未来就仍有变现的机会。而且,自己现在还在T大的机械院就读,可以再加上学霸的人设增彩。
虽然她是说过谎,但所得的一切,却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
她不能因为这些审判和讥讽,就放弃她好不容易经营的账号。
这可是她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
于是,江舒月勒令自己放下羞耻心,按时出现在了下午的军训方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