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逾还在害羞,江憬已经付诸了实际行动。
她还以为他好歹要蹲下来,让她跨上去,给她一点缓冲和思考的时间。谁承想,江憬直接将两手从她腋下穿过,举重若轻地将她托举了起来,调了个个儿,就这么架在了肩上。
他看着文弱,可此举一出,展现出了他真实的臂力。
桑逾只觉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已经骑在了他头上,视角显而易见地高出了一大截,甚至让她有些恐高。
但被人捧上高处的感觉很奇妙,不仅是视野更加开阔,看到了前所未见的风景,这种微妙的凌驾感也驱散了长久横亘在她心上的自卑。
从她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下去,巡游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物都能尽收眼底。
滑稽的小丑卖力地做着惹人发笑的动作,萌趣可爱的卡通人偶正向她献上飞吻。
她不知不觉地被逗笑,展露出了美丽的笑靥。
这回,江憬的声音不再是从她头顶飘来的了,而是从她的腰腹前传来的。
“这下看得到了吗?”
当然看得到了。
桑逾回应时习惯了点头,而非说话,闻言又下意识地点头,点完才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点头,于是垂着头俯身在他耳畔说:“看到了。”
这样热闹欢腾的氛围里,自然人声鼎沸,他们两个又都斯斯文文,就算他们挨得如此之近,也只能听到彼此模糊的声音。
说完这两句话后,他们便默契地没有再找其他话题。
江憬一言不发地扛着她跟上巡游队伍。
就这样,桑逾和其他幼龄儿童一样,骑在他头上观摩了整场表演。
接下来,江憬又陪着她排很长的队,去体验那些她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的项目。
要知道,她从没体验过这些游乐项目的原因不在于排队的人多,而在于她比桑珏年长,因此被剥夺了尝试的机会。
桑逾羞于启齿,却又十分心动,江憬看出她眼中的渴盼,便不管那么多,主动带她把所有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其中不乏许多惊险刺激的项目,桑逾都是紧紧抓着他的手,感受着他温热干燥的手心的温度和起伏的脉搏,克服对危险的恐惧的。
每从一项游乐设施上下来,她对他的依赖便加深了一分。
等把园区里的所有项目都打了一遍卡,桑逾已经跟他十分亲近。
之前只是被动地等着他来牵,被路人盯着看的时候还窘迫地想要挣脱他的手,下意识往他身后躲。
现在已经会在没有被他牵着的情况下自觉地找他的手,旁若无人地跟他手牵着手并排走了。
到了午饭时间,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就餐点用餐。
但是园区里餐品的选择性非常有限,左不过是哪里都能买到的网红小吃和满大街都能见到的快餐。
这些东西都不怎么有营养,同时油腻腻的,勾不起丝毫食欲。
他们在园区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一家符合胃口的餐厅。
正好也差不多玩累了,江憬就将桑逾带到了自己常去的一家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的格调和门槛非常高,采取的是会员制。
而且会员本身被赋予了尊贵的价值。
和充储值卡不一样,会费一千元,没有任何的实用性,就是单买会员的钱。
这种诓冤大头的行为,得到了非富即贵的圈层的热捧,甘之如饴地愿意为它的环境和私密性付费。
许多豪门权贵喜欢带情人来这里。
在虚荣心的驱使下,那些热衷于假借物质填充优越感的假富豪也趋之若鹜。
而江憬喜欢来只是单纯因为这里安静,而且主厨的厨艺能征服他难伺候的味蕾,有几道招牌菜品深得他的认可。
一般的西餐厅里只会有三角钢琴。
这家西餐厅的规格要高出几个档次。
首先它有一支完整的乐队和技艺高超的乐手,其次点歌需要另外付费,但是可以点歌单之外的任何曲目,并且不用提供乐谱,只要将想要演奏的曲子当着乐手的面播放一遍,就能在现场听到美妙的LIVE。
桑逾从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个从头精致到脚的人。
很难想象他在快餐店或者大排档路边摊用餐会是什么样子。
桑逾猜测,大概会将桌椅擦到反射出锃亮的光泽,仔仔细细将碗盘烫煮一遍,再摆好优雅的姿势,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进食。
眼下江憬的一举一动就已经优雅到极致了。
他慢条斯理地展开面前的挡油布,下了座位,沿桌绕行到桑逾面前亲自为她戴好,令在一旁服务的侍应生十分汗颜,过来礼貌地道歉。
江憬温和地说:“是我没有要你来做,帮我们倒上柠檬水就可以了。”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缓解侍应生的愧疚感,思虑周全,面面俱到,似乎从来没有责怪过别人。
侍应生闻言连忙给他们倒上两杯柠檬水赔罪。
这里的柠檬水也是秘制的,在新鲜柠檬汁的主调上,按照协调的配比添加了蜂蜜和金桔,口感上会比奶茶店供应的更加清爽适口,生津止渴。
桑逾在游乐园玩得精疲力竭,渴得很,等侍应生一倒上就咕咚咕咚灌了一整杯。
侍应生和江憬双双吃惊地望着她。
还是江憬先笑了一下,吩咐侍应生再为她倒一杯,才缓解了凝滞的气氛,让桑逾免于尴尬。
侍应生呈上菜单让他们点餐,强烈推荐并讲解了几道餐厅的主打餐品。
江憬原本想问桑逾喜欢吃什么的,但看着她茫然的神情,再基于几番接触后对她的了解,他选择了自己拿主意,看着点了几道小孩子普遍都喜欢的餐品,将菜单交还给侍应生。
点完餐后会有一段侯餐的时间,餐厅充分考虑到顾客的心理,在这段时间会给每位顾客都赠送一份餐前水果和即位鹅肝。
江憬是常客,很熟悉他们上餐的流程,温声问桑逾:“鹅肝要吃吗?”
桑逾没有吃过动物内脏,不敢轻易尝试,摇头说:“不吃。”
江憬收到回复,偏头对侍应生说:“鹅肝就不用上了,上一份冰淇淋球吧。”
他果然矜贵,不沾这样气味浓重的食物。
桑逾正发着呆,侍应生态度极好地问她:“你好,小朋友,冰淇淋球要什么口味的呢?有那不勒斯三色、奶油香草、草莓洛奇、纯黑奶巧、日落波森莓、太妃焦糖,这些口味的。”
她在听到“草莓”两个字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等侍应生报完就说:“我要草莓洛奇的。”
“好的。”
侍应生刚通过对讲机通知厨房备餐,桑逾就听见了一道爽朗的男声。
“唷,江憬,这是拐的哪家的小姑娘啊?可别是当童养媳养着呢吧。”
第13章 微光(五) “哥哥,阿逾很喜欢你。”
桑逾正要回头看说话的人,那人已经走过来到了他们的桌前。
和江憬利落的短发不一样,那人留着中分头,头发长至耳边,被打理得干净蓬松,显得发量惊人。
同样是饱满的桃花眼,那人的双眼要比江憬的勾人,多了几分风流倜傥和野性,少了几分儒雅温润和理性。
是那种很招张扬潇洒的女生喜欢的类型。
比如现在环着他的胳膊挽着他的女生就很明艳。
一头性感的棕褐色大波浪,眉眼染着浓妆,妩媚动人的红唇为她增添了强大的气场。
这种气场跟桑珏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小家子气有本质上的区别,和赵毓芳盛气凌人地指责人时强势也不大相似,它会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像是血脉上的压制。
桑逾其实很不喜欢“童养媳”这个说法,觉得这一词汇玷污了江憬在她心目中圣洁的形象,也侮辱了她对江憬纯净质朴的感情。
可因为有这个女生在,她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如果地板间的缝隙可以容人,她恐怕早就钻进去了。
女生眼神傲慢地瞥过来,淡淡打量了桑逾一眼,对着江憬说道:“憬哥,这小姑娘是谁,介绍一下?”
憬哥。
这是桑逾第一次听人这么富有江湖气地称呼江憬,感觉和他的气质完全不沾边。
江憬是好脾气的,被人这么调侃也不生气,单手拉开身侧的椅子,圆滑世故地做了做样子:“我爸让我照顾两天的小妹妹,你们要帮我照顾吗?一起坐啊。”
桑逾真当江憬在邀请他们,识趣地往卡座里侧挪了挪,就听那个过来打招呼的男生赶紧说:“别了吧。你以为我们跟你似的,有这个闲心帮别人带孩子。我和雅兰是来约会的,还要共度我们相识十五年的纪念日呢,就不奉陪了啊。”
叫“雅兰”的女生却松开了挽着他的手,径直坐在了桑逾腾出来的位置上,气定神闲地说:“遇都遇见了,还分桌坐合适吗?憬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混不吝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好听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有,我跟你们是什么交情。看你们这个样子,以后结了婚,你们家肯定你说了算,我听你的。”说着,江憬叫来刚才的侍应生,“再加两副餐具,菜单也再拿过来一下。”
“你这么说,我可太没面子了啊。”男生看起来性格也很好,“不过我这人一向以大局为重,谁不知道男人只有宠女人,运气才能爆棚。你看你爸就很疼你爸,不就又东山再起了吗?”
桑逾看见江憬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她忽然就很讨厌这个男生。
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亲近,他都让江憬不开心了。
和男生同行的女生也察觉了江憬的微表情,连忙反驳:“黄颢,你嗓子里长□□了是不是?瞎说什么呢,他们家什么时候败落过,江叔叔一直好着呢。”
“我听我爸说……”男生幡然醒悟,赔着笑说,“哦,他们大人反目关我们这些小辈什么事呢?江憬,你放心,我们都不是势利的人,你爷爷在位的时候我们什么关系,现在依旧是什么关系。当初我可是对着老天爷发过誓的,我们之间的情谊是永远不可能变的。”
江憬微笑道:“当然,你还为我挨过刀嘛。”
说起这件事,男生忽然兴奋起来,掀开身上的黑色T恤衫,露出一道狰狞的旧伤疤。
他像指着勋章一样指着这道疤痕,大笑着说:“这道抹不掉的印迹,可是我们友谊长存的证据。”
女生翻了个白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一直挂在嘴边说,憬哥不烦我都烦,能不能不提了。”
男生闻言脸色骤变,尴尬地拍了拍江憬的大腿:“行吧,我相信江憬是顾念旧情的人,我不提他也不会忘的。”
桑逾听着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第一次没有因为被忽视而感到心情低落。
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江憬的身上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好想抱抱他,说一说安慰话。
可她没有抱他的借口,也无法在不知道内情的情况下安慰他。
这顿饭吃得“杀机四伏”,桑逾隐隐感受到了和气欢悦的氛围里的暗潮,食不甘味。
满桌丰盛的餐品味同嚼蜡,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剩菜弃之可惜,打包后却无人想要,只得留在桌上让侍应生帮忙处理。
散席后,场面和那天江海平宴请桑逾一家人时没有太大不同。
包括桑逾在内的四个人站在餐厅门口,每当对话快要结束时都会有人提出新的话题,再度如火如荼地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