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灯料想到,梁净词给他爷爷交代的内容都是删减版本了。前尘往事被他略过,梁远儒便以为是他牵的线搭的桥。
梁净词淡淡地笑:“托您的福,娶到老婆了。”
梁远儒再和迎灯说起自己的事,他这人自我定义十分浅薄,从没好好读过书,年轻时,梁家败落过十多年,梁远儒肩上担责,走南闯北做生意,直到家业渐壮,金玉满堂,可惜就是差点书香韵味。说这话时,旁边用来听书的收音机仍没停,在讲余秋雨的《抱愧山西》。
他很敬仰读书人,立誓要叫子孙后代多读书。
于是将梁守行送去国外念书,学成归来后,梁远儒做主给他结了姻亲,挑的是杨家的千金小姐。人都说合适,可惜这场婚姻到头来还是被经营得一败涂地。
梁远儒只好作罢,他本就是懒散不爱管事的性子,于是便由了人去,只叹一句两情相悦最难得。
每来一趟,梁净词都会被他拉上棋桌。
“我得跟您打个商量。”落子前,梁净词忽的开口道。
梁远儒:“说。”
“如果我赢了,还请您给我们证个婚。”
梁远儒别有深意看他一眼,颔首说:“下吧。”
姜迎灯没懂这棋局里的深意,等一局结束,老人家去喝口茶浅歇的片刻,她才暗测测问梁净词。
他说:“他让了棋。”
明里暗里,梁远儒许诺了证婚一事,自然,也是应承了这个婚字。
她这才领会,梁净词的表达很巧妙,告知、请求、商议,与最后一重打探,掂量,全都在一句话里蕴着了。
临行时,梁净词和他爷爷说:“中秋就暂且不回了,也得回去见见那边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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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初秋。
梁净词略备薄礼准备上门,到江都第一日却跑了空,姜迎灯联系了才知道,她出远门进货,裴小宝小朋友上半年高考落榜,如今被“关押”在复读学校,节假也难回,在微信里怨声载道。
姜迎灯打完电话,见梁净词站在山腰间,静倚门栏,看那远方山脉的浮影。
“怎么说。”梁净词望过来。
“我婶婶这几天不回,怎么办?”
他想了一想,不疾不徐道:“来日方长,总能见到。”
迎灯点头。
下午三点多,天色已然昏暗,看起来有雨要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急于要做的事。梁净词说:“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姜迎灯说:“怡园吗?不知道今天开不开放。”
他笃定道:“开。”
迎灯一愣,“可以是可以,不过秋天好像也没有什么花开着?”
梁净词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地摇头。
姜迎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她带路,前去怡园。
行走在园外,抬头便遥遥看见两排玉兰树,秋末的气温起伏里,一两朵零星的花苞初绽,像是稚嫩地分不清春秋,在往外探脑看看节气。在阴阴的绿意与森森古墙下,花朵被风吹得枝叶摇晃,像雪花在簌簌下落。
“这个天还有花开着啊。”
梁净词说:“进去看看。”
秋天有花,秋菊和栀子里,掺着浓浓的桂香,剩下的,就是那悠闲轻晃的玉兰枝。
原本凄风苦雨的几棵苦楝树不复存焉,原先的绿化区域,植满两排高耸的玉兰树。
她是有几年没来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改变如此巨大。
站在小径中,姜迎灯昂首看花,有点出神。
“这花儿开两季,秋天也能见到。”梁净词说着,见她回眸望过来,问道:“知道玉兰什么寓意?”
姜迎灯说:“至死不渝。”
他满意一笑,点头认同道:“什么都懂。”
隐隐有些预感,姜迎灯惶惶然问:“梁净词,你……是不是在这儿埋了什么秘密啊?”
他驻足不前,与她隔了些距离。
一个修长的侧身,从她的角度遥遥一瞥,品出在放浪山水间,深谷白云的浪漫诗人那种韵味。深居简出,而乘风归去。缥缈诗意,让她凝神。
预感更强烈了,姜迎灯又问:“这花是你种的吗?这里原来是苦楝。”
梁净词没往前,平静地看着她,承认说:“是有些秘密。”
他卖关子:“你找一找?”
姜迎灯没闲情逸致去赏花观景,脚下生风,直直奔着寻他的秘密去。园子不大,穿过湖泊与弯折的桥廊,又到水榭尽处,急急逛完一整圈,最终要放弃时,却见到大门的门后竖着一块新鲜的碑刻。
迎灯小的时候常常来怡园,她确信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脚步放缓,凑近过去,才看清上面的小字与不久前新镀的烫金。
缓缓地平复下心绪,她终于找到了,他的“秘密”。
黑色石碑,端正的楷书字迹被拓作碑文,她认得出,是梁净词的笔迹——
【中秋佳节,故地重游。忆迎灯豆蔻,花开满城。
江都一别,女儿痴心,十年愁情,入骨相思。
有幸燕京再会,千帆历遍,共期良缘。
东郊迎园,易名易主。逢此良辰,赠我爱妻迎灯。
俗世烟云,唯爱不负。永生永世,千秋万代。】
再往下看。
他的落款是:江都故人。
姜迎灯站在檐下,看着“江都故人”四个字,久久地失了神。
她挺直的腰背缓缓躬下,有几分承受不住似的,四肢发软,被梁净词稳稳地接住,他也随之望向前几天才请工人打磨出来的完成品,说道:“聊表诚心,喜不喜欢?”
姜迎灯不可思议,指着问:“这个东西的意思是,这园子是你的了?”
他说:“万一哪天真成个人物了,给后人提供些研究素材,是不是?”
她有点想笑,想问问研究你什么?但视线恍惚被“东郊迎园”这四个字吸引去,慢慢地定格在这句话上面。
“你给怡园改了名吗?”
说着,不等回答,姜迎灯跨过这道门槛,往外跑去,退到三尺远,仰头看高大的匾额。怪她粗心大意,进门时懒得抬一下头,错过其中的玄妙。
“迎园”两个大字悬在头顶,梁净词的字迹,笔风利落,镌刻有力。
“梁净词!你也太有钱了!!!”
嘴巴被他用手捂住,梁净词笑着把她搂住,好似焦急地要维护自己的清廉。一边侧眸看旁边路过的游人,一边在迎灯的耳侧嘘声劝道:“不说钱,不说钱。”
姜迎灯今天不想哭,可抑不住心头酸涩,声线凄凄地问道:“爱妻又是什么意思啊?这还没结婚呢,你怎么那么心急。”
梁净词说:“既然是石头上的字,刻上也就没法改了,只能一步到位,落子无悔。”
不管后人会如何书写他们的故事,姜迎灯也不愿思考这些,她现在只想一直一直抱着他。
梁净词说:“用你的名字命名,自然jsg是给你买的。等你哪天有心情,去把转让的手续办了。”
姜迎灯忙摇头:“我才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你们这儿的园子,我留着做什么。除了为你,我还能闲来无事到这儿赏花?”
她不说话,闷在他怀里,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迎灯。”
“……嗯。”
“要不要嫁给我?”
耳畔传来这样轻淡的一句问,迎灯微愕,被他拨起下巴,梁净词看着她苍白小脸上缀着的那双杏眼,他又郑重地唤她一遍:
“姜迎灯。”
“要不要嫁给梁净词?”
装戒指的丝绒盒被打开,迎灯敛目,看见里面躺着一颗晃眼的钻。
“要。”她点着头,应一声。
梁净词浅笑:“答应了,就一辈子不再分开了。”
姜迎灯点头如捣蒜,无比响亮道:“要!”
她忙不迭伸出手去,意思是快给我戴上!
梁净词摸了摸她纤长的指骨,动作轻缓,为她戴上戒指,随着钻石被推到底,她听见了长长的檐外迫近的雨声。
天地之间,飞花落雨。
别人求婚买戒指。
梁净词还给她陪了一座园林。
“迎迎,我爱你。”
故园烟雨,满山潮雾,旧日愁情,如一地狼藉的残花,年年知为谁生?
可这世上本没有绵绵无期的雨,再心酸难捱,总是要等,等云销雨霁,等风和日丽,等苦楝变老,等至死不渝的纷飞玉兰,洒满廊间飞檐。
等一句落子无悔的我爱你,让江都城里飘零半生的絮,终又落定在他的肩上。
迎灯踮起脚,迎接他的亲吻。
她说:“我也是。”
第72章 C28
这场薄雨很快就下完了。
古城秋意浓, 走在森然殿阙之下,姜迎灯觉得衣襟微湿,冷气砭骨。梁净词握着她的手腕, 将她藏进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