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有人和她抢的乐园,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只属于她自己。
秋千,转椅,跷跷板,旋转木马,碰碰车……
这些就好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尤枝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场虚幻而美妙的梦境中。
坐在小型的旋转木马上,听着年代感十足的致爱丽丝,谢承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尤枝抬头的瞬间,谢承礼俯身朝她吻了下来,唇与唇的碰触,夹杂着阴天的凉意,两个人却仿佛同时颤栗了下。
这场亲吻直到旋转木马停下才停止。
尤枝听见了重叠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谢承礼的。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只流浪狗,灰色的小狗还戴着脏兮兮已经磨损的只剩一条线的项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尤枝不由蹲下,试探着抚摸了下小狗的脑袋。
小狗最初仍谨慎着,一会儿后便松懈下来,趴在尤枝脚边转了个圈,随后又抖了抖身子跑向谢承礼。
尤枝微诧,刚要走上前,便看见谢承礼出神地看着流浪狗发呆,良久,他蹲下来,僵硬地触碰了下流浪狗的脑袋。
小狗歪头看了眼谢承礼。
谢承礼猛地站起身,哑声道:“我会让人将它接回去。”
尤枝一怔:“你不是不喜欢狗?”
他记得一次聚会,程意提及过长辈家的一条狗,谢承礼当时只冷嗤了一声“麻烦”。
谢承礼顿了顿,哑声说:“只是觉得……有点像。”
尤枝不解:“像什么?”
谢承礼下颌微紧,喉结滚动了下。
像他。
因为他也要和这条流浪狗一样,被“主人”抛弃了。
可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声唤她:“尤枝。”
尤枝应了一声。
“如果一个人,为了得到便不择手段,是不是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了?”谢承礼轻声呢喃。
尤枝仍蹲在地上,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逗弄小狗的手一僵。
“如果一个人,明知道女孩喜欢自己,却还是置身事外地看着她在感情里挣扎,直到她离开才发现是自己离不开她,”谢承礼继续说,“是不是很可笑?”
“在开车撞人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窃喜,因为可以利用受伤的身体,得到心爱的人的可怜与关注,是不是很卑鄙?”
“这个人,用道德绑架的方式,逼着心爱的人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也挺为人不齿的?”
“甚至明明知道对方有了男朋友,却还是用手段将她的男朋友调派外地出差,只为了让他们不见面,用亲人的身体健康威胁他们分手,也很不堪吧?”
谢承礼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被审判的囚犯,在死气沉沉地诉说着自己的“罪行”。
他将过去的自己,解剖开来,呈放在她的面前。
可是,他却不敢说出“要她原谅”的话,以及发下“再没有下次”的誓言。
他很清楚,回到当年,过去的那个他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
他太自负了,那时他不会想到,这样的自己有一天会甘愿对着一个人低下头颅,卑微地站在她的面前。
尤枝的手缓缓从小狗身上挪开,蹲在地上沉默了很久。
她站起身,抬眸看向谢承礼:“那个人不是不想说吗?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谢承礼望着她,良久抬手轻轻地蹭了下她的眼睛:“别哭,尤枝。”
尤枝看向他指尖接住的泪珠,愣在原地。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她潜意识中其实一直在等着他的主动坦白,等着他坦诚地面对自己。
至于原因,答案呼之欲出,却让她心乱如麻。
她需要好好地理清楚,然后再面对他。
尤枝抿唇,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谢承礼的手僵在半空,几秒钟后,他静默地将手收了回去:“好,”他弯起一抹笑,“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格外安静,车停在尤枝家楼下时,刚好下午三点。
尤枝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瞬间,谢承礼叫住了她:“尤枝。”
尤枝身影一顿,转头看向他。
谢承礼弯唇笑了起来,他望着她,从眉眼到鼻尖到唇角,最后落在她的眼眸,像是将她刻进心底。
他的喉结动了下,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最终只笑着说:“这两天秦市可能会降温,记得多加衣服。”
尤枝怔了下,点点头,转身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他的眼圈红了。
只是一刹那,快得像是幻觉。
谢承礼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唇角的笑逐渐消失,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茫。
他拿出烟来,点燃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细微地颤抖,火星不经意地迸溅开,他克制着吸了一口,后座的纸箱里传来流浪狗的呜咽声。
谢承礼的手僵住,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探出头来的流浪狗,它脖颈摇摇欲坠的项圈,就在刚刚彻底断开了。
“你也被主人抛弃了。”谢承礼呢喃一声。
流浪狗听不懂他的话,又小声地呜咽着。
谢承礼将烟熄灭在一旁的烟灰盒中,神情死寂地驾车离开了这里。
下午三点半,阴沉了一整天的天气终于下起雨来,起初只是毛毛细雨,到后来雨势渐大,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
谢承礼回到了苏颂的别墅,苏颂已经出去了,别墅只有一个保洁人员。
他将狗交给保洁人员后,去了当初自己养病的卧室,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看见当初自己倒在地上,而那个还是小女孩的尤枝惶恐又担忧地看着他的模样。
谢承礼弯了弯唇,又回到了客厅。
一旁的花瓶里插着的早就不是向日葵了,旁厅里也空荡荡的。
他却在恍惚中看见一个人认真做着试卷的小尤枝,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在草稿上画着关于他的简笔画。
然而只是眨眼的工夫,一切都消失了。
谢承礼紧抿着唇,拿起伞走了出去。
他去了附近尤枝曾经复读的私立学校,将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回到了当年,仿佛她仍躲在他的伞下。
最后,他来到了海边。
看着阴云下不断翻涌的海浪,谢承礼如同受到蛊惑一样,一步一步地沿着海滩,朝暗沉的海水走去。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要做什么?”
谢承礼的脚步停顿下来,茫然地转头。
别墅区的安保人员穿着雨衣,看着穿着黑色西装、撑着黑色雨伞的英俊男人,语气变了调:“站在那儿不准动。”
谢承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误解了他的意图。
他只是……离开了尤枝,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谢承礼低头看着脚边的海浪,是啊,他不能让尤枝愧疚。
余光瞥见手腕的平安绳,谢承礼原本死寂地眸光动了下,转身离去……
*
尤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愣愣地看着窗户上如注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尤母敲了敲房门叫她吃晚饭,尤枝才回过神来。
下雨的缘故,天黑得早,也比之前凉了些。
吃完晚饭,尤枝陪着尤父尤母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回房休息了。
她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当年在海滩上看见那个还是少年的谢承礼,看着他身披着满身估计站在那里。
可这一次,他却义无反顾地朝着海水走去。
尤枝喘息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面的天还暗着,还不到五点,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尤枝走到洗手间,想要将满身的汗洗去,却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的时愣住。
——镜子里的她,眼圈通红,眼角还带着泪。
尤枝洗完澡,整个人非但不觉得清爽,那股不安反而越发浓重,压得她心中沉沉闷闷的。
索性公司那边临时有篇文章需要临时调整,她忙碌起来,一上午就过去了。
尤枝拿起手机,从昨天和谢承礼分开到现在,手机始终静悄悄的。
吃完午饭,尤父尤母在客厅聊着天,时不时告诫尤文远几句,要他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在海城有事可以找他姐。
尤枝听得并不真切,意识恍恍惚惚的。
不知多久,尤母突然再次说到了小姨闺蜜的那个女儿:“没想到那个大款竟然真的为了那女孩和家里闹起来了,我听说都追到这边来了。”
尤父诧异:“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大家都听说了,好像那大款还拿着礼物登门了,”尤母感叹,“当初多少人不看好他们,还说风凉话,没想到这大款还有点良心。”
尤父:“你不也不看好他们?”
尤母轻哼:“我现在也不看好,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好啊?万一以后把女孩拿捏住了,全家都得低人一等,尤枝以后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
余下的话尤枝有些听不清了,愣愣走神。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瞳仁微亮,拿过手机时神情微滞,林倩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在电视台总部表彰大会那天上台领奖的画面。
很快林倩又来了一条消息:【尤枝快看,你在发光诶!】
尤枝微怔,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她身上的雪白衬衫反光,照片里的她整个人身上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手中的奖杯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