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为什么是我?”
那时,谢承礼仔细回忆了庆功宴上的相遇。
他习惯了完美规划自己的人生,厌恶那些未知的,强烈的,难以掌控的东西。
他对酒会一向不热衷,那次之所以出席,只是因为外界对他的感情猜测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也到了应该开始一段感情的阶段了。
最开始注意到尤枝,是因为她手腕上的那根平安绳,和家里老人手上的平安绳很像,但这样的红色平安绳并不少见,他看过也就过了。
随后扫了一眼平安绳的主人,只记得她肌肤很白,长发乖顺地披在身后,脸上挂着一抹礼貌的笑,和衣香鬓影的场合格格不入,并不起眼。
谢承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应付着周围人的敬酒。
不乏有刻意接近的女人,可是她们眼中那种过于直白热烈的目光、或是势在必得的求胜心,让他觉得难安且反感。
直到他错眼间看到人群外的尤枝,她那时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弯着眉眼欢快地笑了起来,无声的那种笑,安安静静的。
后来在一块后谢承礼便发现了,她好像有一双天生会笑的眼睛,笑起来时,原本打在平淡五官上的灯光也变成了阳光。
然后她抬头看见了他,笑容立刻便僵住了,直直地看着他,表情淡淡的。
谢承礼混到如今的地位,很少会识人不清。
只一眼便看出,尤枝的性子,和他想要的不争不抢不奢求的感情很搭。
短暂地思索后,他选择了走上前,邀请她一支舞。
原本打算今晚就到这里,没想到被她拉住了。
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谢承礼想到程意说过的一句话:“恋爱到了火候,才是男女都爱的那些事。”
他对恋爱的过程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结果。
略过恋爱过程对他而言更高效。
所以,他问她要不要一起离开。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人,之后的相处,她真的不争不抢不纠缠不休,淡得就像春风。
不得不说,和她在一块的感觉很舒服,也很平和。
他不常将一个人归类为“自己人”,但时间久了,也下意识地将尤枝纳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他很满意甚至享受二人之间的现有关系,以至于猜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感情后,也没想过断开。
甚至他觉得,就算以后二人再没有肉.体关系,他们也没必要像寻常的情侣分手那样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成为朋友。
他以为尤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淡得像春风的尤枝,却在今晚问他: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在包厢时,他听见了她的问题。
他很清楚她的为人,她问这句话,并不是贪慕虚荣,更不是借机正名。
可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会觉得烦躁。
不是烦躁这个问题,而是并不想打破现状。
他们现在的关系正好。
谢承礼捏了捏眉心,心里少有的迷茫。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张叔平静地说:“先生,到了。”
谢承礼低应一声,打开门走进酒店,可就在刚要推开包厢门口,听着里面的热闹声时,突然涌起一股不耐烦来。
谢承礼收回手,转身朝走廊深处的落地窗走去。
角落的窗子半开,晚冬的夜风带着寒冷刮了进来,谢承礼点了根烟。
程意本打算出来打个电话,问问谢承礼怎么还没回来,一出门便看见窗前站着的人影。
摇摇头清醒了下脑子,程意朝那边走去:“尤枝妹子送回去了?”
谢承礼:“嗯。”
“不是我说,有张叔在,你还喝了酒,你去送有什么用!”程意喝得有些多,说话也带着丝醉意,他抽出一根烟,又摸了摸口袋,打火机在包厢,“借个火。”
谢承礼睨他一眼,将打火机扔给他,半晌不轻不重地说:“你酒店的服务生倒是挺热情的。”
“你发烧了?”程意斜倚着窗子稳住身形,“你一大忙人还关注起我这儿的服务生了?”
谢承礼移开目光,落到窗外的霓虹灯上,徐徐吐出一口烟。
程意看着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笑了:“真不知道尤枝妹子怎么就喜欢你这么冷血的人。”
表面看对谁都有礼,其实骨子里都是冷的,就连感情都是。
当初他带着尤枝见他们几个朋友时,每个人都受了惊吓,毕竟前几天还没消息的人,一周时间身边就有了人,完全是他商界那一贯的雷厉风行的理性作派,太高效了。
可看了他和尤枝的相处,又觉得这很像他。
普通的恋爱不说轰轰烈烈,小打小闹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他们不是,他们从不争执,可就是因为太平和,所以显得诡异。
程意的话音落下,谢承礼拿烟的手顿住,眼神幽沉,神情却没有半点意外。
程意看了他一眼:“承礼,我喜欢收集杯子这件事,连周皓他们几个都不清楚。”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尤枝是对他有意思,能让尤枝这么上心,只是因为——他是谢承礼的朋友。
他们这样的人,钱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感情都不怎么重要,真心倒真有那么点儿可贵。
谢承礼的手背上骨骼紧绷着,眼中却依旧一片冷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程意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怕你以后后悔?”
谢承礼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后悔?”
程意愣了愣,想到谢家那些传闻和他这性子,还真不敢肯定,最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没说话,只将烟熄灭在垃圾桶的烟灰盒中,转身回了包厢。
谢承礼仍站在原地,手中的烟已经快燃尽了。
许久,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的确知道尤枝的感情,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从小到大,他接受过太多的喜欢与爱慕的目光,加上善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最开始,他把她面对他时的异常,当成了那一晚之后的紧张与羞赧,等到察觉到她的心意时,他已经习惯了二人的关系,加上她并没有要求任何,慢慢地也就这么处了下来。
可今晚尤枝的问题,却给这段关系撬开了一道缝隙。
谢承礼吐出一口气,将烟蒂扔进烟灰盒中。
这一次没得到答案,他知道尤枝再不会问第二遍了。
他也并没有断了这段关系的打算。
也许两个人都该冷静一段时间,她这么聪明,下次见面,一切都会回到之前那样。
谢承礼给程意去了条消息,说自己先回了,再没回包厢,径自转身离去。
*
尤枝昨晚少见地做了梦。
一会儿梦见爷爷去世,一会儿梦见自己那些大片空白的高考试卷,以至于醒来时,她仍心有余悸。
习惯地看了眼时间,还早,才六点五十。
将两片面包放进面包机,又顺手切了片火腿肉,煎了个蛋,边吃尤枝边拿起手机刷着。
小群里已经炸锅了,尤枝往上翻了一会儿才知道,昨晚公布了团建时间,果然是三月六,地点在亚汀体育馆。
尤枝昨天下午找到了台里去年团建的照片,对老同事的哀嚎有了同理心。
那些照片上,一群已经参与工作的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像学生一样参与体育项目,的确让人生不出多少期待。
可是想到两天不用上班,后面还接着周六周日双休,尤枝还是有些开心的。
尤枝今天出门得早,没想到地铁上一名男乘客的衣服被夹住,导致延误了一段时间,等她匆匆忙忙赶到公司,正看见电梯门将要关闭。
“等一下——”尤枝话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上了。
尤枝叹了口气,刚准备打开地铁app开延误证明,电梯门竟然又徐徐打开了。
尤枝猛地抬头,穿着白色休闲大衣的男人正按着开门键,有些眼熟。
她没有多想,忙道着谢进了电梯,最终卡着最后一分钟成功打卡。
《光影资讯》准备在电影节开始前,在节目加一个“好片怀旧”的栏目,大约五分钟左右时长介绍一部经典好片,不出外采的同事一人推荐一部。
尤枝这几天和同事们将部分片子整合,编写文案加上拉片粗剪,等终于有闲时,才发现自己和谢承礼已经六天没联系了。
微信消息还停留在上次聚会,她感谢他送她回来的时候。
以前不是没长时间不联系过,但他也会告诉她自己在忙什么。
这一次,算是冷战?还是那天他其实听见了,默认结束这段关系?
尤枝看着那些消息,眼神有些涣散。
她清楚自己和谢承礼在一起,就是因为自己不会在一段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恋爱的关系中,去奢求感情。
一旦自己泄露了心意,大概就是二人结束的时候了。
尤枝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绳,她越来越觉得累了,有时候她甚至想要直截了当地对谢承礼说:我根本不是什么淡如菊的人,我觊觎你很久了。
然后轰轰烈烈地散伙。
可是他对她的关注、关照、特殊对待,一次次动摇她的心。
记得她的生日,记得所有二人一起度过的节日,记得她的生理期,不避讳地带她见了他的朋友,进入他的世界……
她舍不得。
所以只能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藏住爱意,如惊弓之鸟担心被人察觉,以一个淡然的形象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尤枝忍不住咽下喉咙里的涩意,舒缓了下呼吸。
“尤枝,忙完了吗?”林倩熟练地滑着电脑椅凑了过来。
尤枝心脏一跳,匆忙关了手机,唯恐被人看见置顶的那个人。
林倩没察觉到异常,笑眯眯道:“今天晚上有聚餐,楼下那家烤肉餐厅。”
尤枝疑惑:“怎么突然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