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还没说完,身边贺知野却蓦地一顿。
“名字。”岑枳声音小下来,以为他不想听这些,仰头,想去证实他表情。
结果,贺知野却猛地朝斜侧方冲了出去。
岑枳愣在原地,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路灯昏暗的小区,斜侧那株大樟树下,“嘭”得一声,贺知野已经抡着一团和他差不多高的东西,抵在了树干上。
岑枳仍旧懵懵的,脚下却赶紧跑了过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贺知野压着声,指节死死抵在对方脖颈上,骨节泛出冷灰色的白,唇角勾了勾,带着点儿阴郁的邪气,“他不回来,你也别出现。”
那男生脸在暗光下都胀成难看的红色,脸上表情因为呼吸受阻辨不清是害怕还是痛苦。更没法儿出声。
看年纪,至多比他们大个三四岁。
夜色像把阴沉晦暗从缝隙里扯拽出来,无限抻大。
岑枳看见少年毫不掩饰的,外散的阴沉和暴戾。
岑枳头皮一麻,猛然想起开学第一天党夏就和她提及的,那个贺知野缺了中考,也要去打的人。
她不知道那件事和眼前的男生有没有关系,却明白地清楚,贺知野并不想见到这个人。
“同、同桌。”岑枳压着音量,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贺知野整个人像僵了下似的一顿,阖了下眼睫,微侧过身,挡住身后岑枳声音的方向,略退半步,拽着那男生往小区门口去。
岑枳怔怔地站了两秒,赶紧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这个点,小区里走动的人也有几个。
有人好奇地看两眼,也没有贸然上前。一是那个拽着人的小帅哥在这儿长住了一年多了,瞧着是眼熟的。
二是那个被拖着走的男的,也没有出声求助。
三是后面还跟着个小姑娘。
贺知野把人拖出小区门口,又拽过人行道,直到小区对面沿街的一只很远的垃圾桶边才停下。
岑枳站在小马路对面,脚步一顿,没再跟上去。
贺知野没有打他,只是把人跟一包大黑塑料垃圾袋装着的,塞不进去的垃圾似的甩在了垃圾桶旁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离得有些远,岑枳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话,那男生高高大大的,此刻就那么缩在地上,没做任何反抗。
两分钟后,贺知野转过身,重新朝她这儿走回来。
岑追绷着的肩线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贺知野站回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住斜侧里的画面。
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垂眼看着她。
岑枳仿佛看见他迅速地替自己罩了一层壳子,直接把刚刚那些沉郁躁戾盖了起来。
岑枳眨了眨眼,同样什么也没说,而是低头拉开斜挎小包包,掏出一包迷你湿纸巾,抽出一张,抬手仰脸递给贺知野:“给。”
贺知野微怔:“嗯?”
沉淡嗓音混着点儿哑意。
岑枳又伸了伸手:“电视小说里,大佬打完人,不都要擦擦手。”下一秒戏神附体,唇角斜斜地往一侧轻挑,一脸高贵冷艳,语气堪比画面重现,“什么档次,也敢脏老子的手。”
“……?”
“…………”
贺知野突然有点儿哭笑不得,但小姑娘手已经举了半分钟,于是接过来,垂着眉目认真擦了起来,又低低地说:“我没打他。”
岑枳莫名觉得,她同桌此刻很像一只觉得自己干了坏事,却希望主人觉得他没干坏事的大猫。
于是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和事实说:“对,你没打他。你只是掐了他一下。”
贺知野微顿,垂眼挑了下眉。
小区门口有个垃圾房。确认每一根手指头都擦干净了,贺知野侧身走去去扔。视线在马路斜对面扫了眼,那只垃圾桶边已经干净。
贺知野扔完湿纸巾,回来,看不出情绪地低声问她:“害怕了?”
岑枳想了想,摇摇头。
“是那棵树说,”岑枳一本正经,好像真能感知动植物情绪似的,“它刚刚害怕极了。”
贺知野一顿,盯了她两秒,突地低低笑出声来。
岑枳仿佛看见,少年身上裹挟的阴沉躁戾,黏住那层壳子,在低淡笑意里一点点地剥开,脱落。
但整个人,还是被那种低低躁躁的沉晦气息影响着。
岑枳微斜了下脑袋,安安静静看了他两秒,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问他:“贺知野,你累吗?”
“嗯?”贺知野扬了扬眉,说,“不累。”
“那我,”岑枳看着他,认真道,“带你去找乐子吧。”
贺知野一侧眉眼慢腾腾挑起。
“我们去个,”岑枳舔了舔唇,“消金窟。”
贺知野:“?”
-
贺知野站到这个“消金窟”门口的时候,那种忍不住想乐的感觉就又来了。
“小时候,沈彦被沈叔叔揍完之后,最喜欢叫我陪他来这样的地方玩儿。”岑枳站在他身边,很认真地给他解释原因,“他说来这儿花点儿钱,听听热闹的动静,心情就会变好。”
贺知野扬了扬眉。
这广场他们前两天来吃过饭,经过这家电玩城的时候,沈彦还嚷嚷着要进来玩儿两把。被戚舟嫌弃地翻着白眼叫他别浪费时间在他们那儿也有的地方上。遂作罢。
“我只是想,他被揍了来玩一下都能很开心。”岑枳眨巴眨巴眼睛,反推分析,“那你是揍……掐人的那方,来玩儿一下,是不是效果更好?”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游戏设备,闪着粉嫩彩灯的娃娃机,还有在跳舞机前做广播体操的年轻人。
嘈杂又热闹。
“走吧同桌。”岑枳见他像在发呆,拉拉他衣袖,“去试试。”
贺知野却站着没动,偏头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吵的地方?”
岑枳微张了下嘴,唇角抿了抿,一副有点儿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的样子,松开他衣袖,抬手,撩开她耳侧的头发,露出塞得不太紧的降噪耳塞,慢吞吞地说:“我趁你刚刚在汽车里看窗外的时候,偷偷塞好啦。”
贺知野顿了两秒,胸腔里一阵柔软,扬唇,颤着肩轻笑出声,伸手轻拍了下她后脑:“行,走。”
俩人在收银台换了游戏币,岑枳表示今晚岑小姐买单,贺知野好笑地点头,没和她抢。
一人捧着一小盒游戏币,岑枳问他:“你想先玩什么呀?”
“听你的。”贺知野看她,懒道,“毕竟没怎么来过消金窟。”
岑枳眨眨眼:“行吧。”
岑枳也没什么目标,于是干脆从门口两排娃娃机开始玩起。
小姑娘抠抠搜搜,捡漏似的每台机器只花两枚币试了一圈儿,结果那爪子真跟漏了似的,什么也没抓着。
岑枳挠挠脸,强行挽尊:“周日晚上,人没有前两天多,机器吃的钱不够,所以爪子不紧。对,肯定是这样。”
肯定不是因为她技术不好,连娃娃的茸毛都没蹭到!
毕竟这种机器都是事先被调好了概率的,比如70个币上来一个娃娃,那么只有吃够70个币的时候,爪子才会紧一次的。
她超懂!
贺知野忍了忍笑意,一本正经地阖了下长睫点点头,下颌随意一偏,哄小孩儿似的:“走,玩儿别的。”
岑枳转着小脑袋扫扫四周,看见那个跳舞机空着,努嘴指了指,问贺知野:“同桌,你要玩儿那个吗?”
贺知野扬眉,慢腾腾说:“我可以看你玩儿。”
岑枳一秒严肃,把贺知野先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你是不是对我的运动协调性,有什么不理智的误解?”
贺知野好笑地看着她。
小姑娘还挺记仇。贺知野有时候都不知道是不是她记性太好,重复别人说过的有些话,过了好久都能说得一字不差。
贺知野眼皮一动,突然吊儿郎当地问她:“你不是想让我心情好?”
岑枳眨巴眨巴眼,老实点头。
贺知野像是认真思考过一样建议她:“我觉得我看你跳,心情就能好。”
岑枳微顿了两秒,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偏头看了眼玩一次需要几个币,然后拿出三个攥在手心里,一脸坚毅就准备站上去。
“走了。”贺知野伸手,隔着她外套料子握住她手腕,轻轻把她带下来,低声好笑道,“怎么我说什么都当真。”
岑枳懵懵地反应了一下,确定自己不用跳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认真告诉他:“你说的话,我就是会当真的哦。”
贺知野闻言,握着她手腕刚要松开的指节一顿,又不动声色地重新收紧了点儿,唇角轻勾着,完全是一副忘了放手的自然状态,再次建议她:“去里面看看别的。”
电玩城里设备很多,有些机器摆得也近,俩人没法并排,岑枳“哦”了声,斜斜被他牵着,乖乖跟着他往里走。
就是看着手腕儿被他牵住的地方,有点儿走神。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昨天在密室里,她主动牵起贺知野手的场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室内太热,那点儿掌骨相握的干燥暖意,轻而易举地就回味了出来。
还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变了味,变得不太像在密室里共同奋战的战友情的感觉来。
“……”
岑枳赶紧意念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阻止自己在纯洁的同桌面前胡思乱想。
电玩城也就这么大,小姑娘也不能让他总这么牵着。
贺知野带她走到最里面的一排机器,终于把她放开,问:“挑一个?”
岑枳扫了一圈儿,指指其中一台:“那个吧。”
是台双人机,看机器上的彩绘,应该是枪.击类的,打丧尸的游戏。
“行。”贺知野说。
六枚游戏币扔进去,开启双人模式。
贺知野以为小姑娘指得那么坚决,技术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听她的意思,啧,从前没少陪沈彦玩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