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和“不需要改变”,换作以前二选一,她肯定更倾向于后者。
但此刻,岑枳也不知道为什么,后知后觉地,就是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在意”的情绪。
甚至开始联想,她从前陪着戚舟看的那些偶像剧里,女孩子被公主抱的时候,不是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就是穿着精致的高跟鞋才崴了脚。
只有她。
只有她穿得像团苔藓,靠着平底球鞋摔了一跤……
“想什么呢?”贺知野好笑地看她发呆。
看来是真不严重,半点儿没在担心自己的。
岑枳回神,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刚动了下,就看见贺知野垂下了眼睫毛,再抬眼的时候,唇角绷得平直。
“不舒服就说,疼就哼唧,难受就哭。”贺知野对她说,“没人需要你忍耐做英雄。”
贺知野声音本就偏低沉,这会儿又夹杂了她辨不明的情绪,荡进她耳朵里,岑枳怔了下。
目光落低,就看见她被卷起裤脚的膝盖,红红一片,还有点儿轻微的浮肿。
“你到底有没有点儿轻重?”贺知野都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躁的,语气不自觉重起来,“跟个小孩儿似的,高烧39度还能在外面疯玩儿是吧?”
“?”岑枳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但看见贺知野绷直的唇角,那话还是很自觉地咽了回去。
“你……”岑枳撑在床沿儿上的手指头抠了下床单,又着急,又无端有些心虚,“你别担心,我就是……就是不怎么怕疼。”
小腿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岑枳小声,“而已。”
贺知野:“……”
还特意加个“而已”。
小姑娘平时说话,断句就有些奇怪。这会儿说得凌乱又断续,也不知道是被他凶得害怕,还是以往的习惯。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无奈地又想叹气,认命似的捏着她脚踝,又看了眼她有点儿红肿的膝盖,往上稍抬了下:“这样动的时候,疼吗?”
岑枳摇头小声:“不疼的。”
小姑娘的表情看上去,的确不像疼的样子,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开始卷她另一条裤腿。
“我是自己摔的。”岑枳见他脸色不好,语气也寡淡得像压着什么情绪,怕他和戚舟沈彦一样要帮她出头,赶紧解释,“就是,这衣服不太好平衡,跨椅子的时候,被绊倒了。”
小姑娘说到最后,越说越小声,甚至还有点儿小小郁闷,和自己赌气似的成分。
贺知野都不知道该好笑还是该心疼。见她左膝盖的确没事,放下她裤脚,又检查了下她说拧到的手腕,起身,说了声“等会儿”,掀开帘子侧身出去。
岑枳盯着白茫茫的帘子,眨巴了一下眼睛。
帘子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贺知野手里拿了两块板砖儿似的纱布。
岑枳下意识往后微仰。
“……”贺知野无语地看着她,“我还能打你?”
岑枳努力抿住唇,摇头,忍了忍笑意。
贺知野把其中一块递给她:“敷手腕儿,自己来。”
“哦哦。”岑枳赶紧接过来。
一掌心凉意。原来是裹了纱布的冰袋,隔了水汽。
贺知野没再说话,很自然地蹲了下去。
岑枳用冰袋贴住自己手腕儿,看向矮身在她面前,拿冰袋小心替她虚覆在膝盖上的贺知野。
校医室里灯光明白,周遭一圈白帘子,又像反光板一样,给贺知野皮肤打了层滤镜似的。
显得他皮肤又透又好。
岑枳下意识咽了一口,小腿也跟着动了下。
贺知野“啧”了声,指节固定了下她小腿,无奈道:“能不能老实一会儿。”
冰袋凉意和他指尖温热混杂。
那种不知道是不自在,还是糅合了什么她没学习过,也描述不好的情绪,又蔓了上来。
岑枳胡乱“唔”了声。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颊微鼓,垂着眼睫毛,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被他凶得委屈。
“再坚持一下,”贺知野说,“七八分钟。”
少年语气突然放软下来,岑枳愣了下。
或许是手腕上冰袋凉意刺激得她思维越发跳跃发散了些。
她又突然冒出个疑问,挺想问问贺知野的。
可又觉得直接那么问,显得十分突兀。
是时候运用一下“说话要适当婉转”这个技能了!
于是先切了个正常的话题:“你刚刚,怎么会去后台啊?”
“别人家同桌都回去了,”贺知野抬睫看她,慢条斯理道,“就我小同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岑枳眨巴眨巴眼睛。
她同桌这是,在委屈的意思?
幼儿园放学,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来接,就她同桌,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岑枳撇开这点奇奇怪怪的联想,难得有些扭捏,努力措词,小声问他:“同桌呀,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文艺汇演的其它节目,很好看?”
贺知野莫名其妙:“嗯?”
岑枳微张了下嘴。
怎么觉得贺知野,也不是很懂“婉转”的精髓呢。
岑枳舔了舔唇,干脆问他:“你觉不觉得今天、今天表演其它节目的同学,小裙子,很漂亮。还会很多……”
“你拿自己,”贺知野突然出声打断她,唇角若有似无的弧度一点一点平下去,睫毛撩起,直勾勾地看着她,问:“和别人比?”
岑枳话音一顿,微微愣住。
莫名觉得这台词,异常熟悉。脑袋里自动浮现出早期陪戚舟看过的狗血偶像剧。
但这句话,似乎通常是作为热爱搞事,以此推动剧情的女配经典台词——
“我哪里比不上她?!”
如今这台词换了种相反的提问方式,被贺知野抢了去,还是以这种平静淡沉的语气质问出,那意思仿佛就充满了:
你优秀得拿自己和任何人比,都是在犯错。
岑枳:“?”好神奇。
贺知野压根没问,要表演的到底是谁。
也不关心同学还熟练掌握了多少才艺。
甚至“同学”在他那儿,笼统地都成了“别人”。
“哦。”岑枳乖乖点了点头。
“哦”完,似乎还有点儿不够尽兴,仿佛光一个“哦”,还不足以平复她此刻的心情。
岑枳吃了口空气似的鼓着腮帮子,抿住唇角不自觉的笑意,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不比。
对于那几个女孩子的“青梅竹马”论,岑枳也没再多问。
毕竟贺知野不是脸盲,按他的身高站在人堆里,俯瞰下去,哪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似乎,俩人并不像熟人。
这么久相处下来,岑枳发现贺知野是挺独的,但也不是那种看见了熟人装不认识的性格。
这种“误会”大概就和那位“渺渺姐”认为的一样:她和简星疏是“前任”关系。
属于当事人听了都大呼离谱的程度……
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晃着脑袋乐完,又沉思似的低头盯着他发呆。
腮帮子还微微鼓着。
贺知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可能是没搭在冰袋上的手指头突然有点儿痒。
也可能是想验证一下实践出真知这句话。
“真不怕疼啊?”贺知野突然问她。
“嗯?”岑枳自我攻略的进度条正在一点一点拉满,茫然回神,脸颊已然贴上别人的手指头。
贺知野就着她微鼓的腮帮子捏了捏,明知故问:“疼不疼?”
贺知野捏得不轻不重的,岑枳不觉得疼,倒是有点儿痒。
“不疼,”岑枳愣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边说,边下意识躲开脑袋,“真的不疼。”顺利把自己的脸颊从贺知野魔爪底下解救释放。
贺知野看见她左颊上那道被红痕包围的浅白指印,居然还有点儿“羊毛不能顶着一个地方薅”的舍不得。
于是换了一边,捏上她右脸颊,要笑不笑地问她:“不疼你躲什么?嗯?”
贺知野胳膊拧着,不趁手的姿势,捏得她脸颊上的软肉更痒痒,岑枳边笑边躲,还不忘真诚回答:“就是不疼啊。”
——“爸爸——我枳姐是不是倒下了?!你们人呢?!还健在吗?!”
帘子里俩人动作同时一顿。小姑娘软乎乎的笑意都一下收住。
岑枳懵懵的:“有、有人来了。”
“?”贺知野慢腾腾地扬了扬眉眼。小同桌这反应,跟他们俩躲这儿干了什么似的。
明明只是听见了马嘉悦的声音。
冰敷时间够了,贺知野收回手,站起来,拿过她手里的冰袋,一起放在床头柜上,放下她裤脚。
“爸爸——”马嘉悦循着白帘子上的人影奔过来,又突地停住,一脸不敢置信的沉痛,“阿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枳姐她……”
“唰啦——”
帘子被人从里一把拉开,贺知野面无表情站在里面看着他,平直的嘴角仿佛在说:你,到底什么毛病。
马嘉悦眨巴了两下眼睛,看见贺知野身后隐隐的绿色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