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抬手扒拉了一下刘海,困意浓重地嘟囔:“你还在啊。”
这下新同桌终于有了点动静。
岑枳看见他侧颊的肌肉紧了一下。
这个表情的动因通常是因为咬牙。
动作的逻辑意义又大多在于:
牙疼。
忍耐。
生气。
先排除第一项,忍耐和生气的可能性更大。
看来还是不太想去老师那儿喝茶的。
就算是大佬也是怵老师的。
南北文化在这一刻是统一的。
出于同学加同桌的情谊,岑枳好心提醒他:“你别忘了,去办公室呀。”
“…………”
呀。
还他妈敢给他呀。
贺知野慢腾腾地拧过视线。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奇葩。
贺知野也知道,能来他们(14)班的,成绩好不到哪儿去。
但上学第一天第一节 课就能睡着,还他妈连老师都懒得管的,到底得差成什么样?
上课才十分钟,他刚缓过劲儿,掌心撑着课桌沿儿倾身,准备拿英语书出来上课,就看着这朵奇葩的脑袋招财猫右手似的,开始来回点。
最后干脆一磕不起,把头埋进了英语书夹缝里。
顺便非常自然地,一看就是老手,把胳膊也搁到了课桌面儿上。
愣生生霸占了桌面三分之二。
这种行为,搁小学是要被三八线审判的。
他耐着性子等了三十秒,没等来她的反省,反倒等来了她平稳又绵长的呼吸。
“……”嗑了安眠药都睡不了这么快。
他左手还搭在课桌沿儿上,离奇葩戳过来的胳膊肘五厘米的距离。
也不知道是她头发上还是校服上的味道,水果清香混着点牛奶味儿,还有某种类似于扁桃仁的淡甜。
没来由的烦躁浮进肺腔,贺知野唇线绷直,不动声色地重新靠回椅背里。
俩手抄回裤兜。
他是佩服奇葩睡眠质量的,这姿势她维持了整整一节课。
完全没给他的英语书见一下天光的机会。
倒是对他还挺上心。
还记得一睡醒就提醒他去找老高。
岑枳见他似乎还在发呆,看了眼手表,提醒他:“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哦。”
“……”贺知野都快气笑了。
奇葩是扒拉开刘海才趴书上睡的。
这会儿碎发横七竖八地翘飞在脑门上。
真他妈像个傻子。
贺知野抄在裤兜里的指骨用力捏了捏。
真想替她拔下来。
岑枳半阖着长睫,看见贺知野终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男孩子生得很高,两条腿在黑色校裤的包裹下,笔直修长,很漂亮。
“那我可真是,”贺知野垂眼,盯着她始终没和他对视的黑眼珠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扯开似笑非笑的弧度,“还得谢谢你提醒我了。”
他声音很好听,说这话时的语速也不快,就是鼻音有点重,听上去闷闷的。
岑枳慢慢仰起脑袋,盯着他还没落下去的嘴角,也朝他弯了弯唇,认真道:“不客气哦。”
贺知野:“……”
这他妈,真是个傻子吧。
岑枳说完,听见椅子腿在瓷砖上短暂的刮擦声,混着贺知野很低的一声骂。
声音跟在牙缝里碾了一遍似的。
教室里人不多,看着贺知野离开的背影,岑枳眨眨眼。
这个字的意义,就有点嵌合不进她的程序范围了——和上一秒贺知野笑眯眯感谢他的情境故事串联不上。
啊。
许久,岑枳微张了张嘴。
懂了。他肯定是因为要去老师那儿喝茶,才精选母语的。
第3章
贺知野到办公室的时候,高文山还真给他泡了杯茶。
“昨晚没睡好吧?”高文山放下自己的保温杯,把一次性茶杯推他面前,“来来来,坐下说。”
贺知野耷着眼皮子,瞥见杯子里的浓茶水。
“谢谢老师。”办公室没别人,贺知野拉开椅子坐下。
“嗳客气啥。”高文山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伙子很有礼貌,就是一如既往地倦怠又漠然,好像什么事儿在他那儿,都可有可无的。
高文山有时候甚至希望,贺知野能和别的学生一样,没大没小地叫他一声“老高”。
现在这种客客气气的态度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没有完全走进学生的内心深处啊!
工作仍需努力。
“……”贺知野被高文山盯得有点儿发毛。
第一节 下课也就十分钟,眼看时间过半,贺知野干脆先开口,“您找我什么事儿?”
“不急不急,”高文山嘿嘿一笑,“我和数学老师打过招呼了,你迟会儿没事儿。”
贺知野:“……”
“是这样……”高文山清了清嗓子,突然觉得接下去要说的话,有点难开口——他想让岑枳和贺知野的同桌关系,临时转正式。
高文山在出(14)班教室前,这个想法还没这么强烈。
虽然俩少年人坐一块儿,看着是挺合适的。小伙子看着都精神了呢!居然第一节 课都没补觉!
他们班同学都有同桌,就贺知野这么好的孩子没有。等以后出了校园一回忆,呀,我那会儿连个同桌都没有,多可惜,多惆怅啊。
但他也知道贺知野的脾气。
小伙子高一刚到他们班的时候,班里人数是双数,他自然想给学生们安排在一块儿,可贺知野愣是没要。说旁边有人会妨碍他上课听讲——听听,尽管进了吊车尾班,还是那么热爱学习。高文山也没强求,就同意了。
结果事实证明,可能大概率上,是旁边有人会影响贺同学上课的睡眠质量。
高文山那会儿倒也没觉得受了骗,毕竟这个年纪的同学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循循善……还没开始诱,第一回 月考摸底成绩,就让高文山觉得,是自己狭隘了。
贺同学那不是睡觉,那是喜欢趴着听讲啊!
升了高二,贺知野还愿意留在他班上,高文山当然要尊重学生的个性。
直到刚刚踏进办公室前,他接到一通家长电话……
“你想不想接下去的两年,”高文山措辞问他,“体验一下同桌情?”
贺知野仿佛没听清般,鼻音浓重:“嗯?”
看着他浑身写满“您再说一遍?您自己听听这合适吗”的抗拒,高文山干脆叹了口气,直言:“其实是这样,新同学吧……”
高文山顿了下,“她有点儿特殊。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就想着让她和你一块儿坐。这说出去,好歹是你同桌,以后别的班有些同学,也不敢随便欺负她。”
贺知野逐渐耷拉下去的眼皮子一顿,又慢吞吞地撑起来,重复重点:“特殊?”
“啊。”高文山点头。
那位家长拜托他,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别把岑枳的情况告诉太多同学。毕竟小时候,岑枳因为这特殊性,被不懂事儿的熊孩子欺负过。
小孩子直白的恶意往往更残忍,听说她这病好赖话都当真,遛起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就抱团捉弄她。
被老师批评了,就嬉皮笑脸地说:只是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这么听话而已。
高文山答应了对方请托,但当即也说了,岑枳的情况,必要的时候,他多少还是得和某位同学透露一点。
毕竟那少年,看着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有原则得很,不是什么事儿都会随便答应的。
但他也让家长放心,这小男子汉,比好些大人都有担当,只要是他答应保密的事情,就算对自己不利,嘴也能紧得就像个蚌壳,绝对不会说出去。
……
高文山回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贺知野顿了下。
他略一扬眉,胳膊抬起来,食指隔空点了点太阳穴,问高文山:“天生的?”
高文山严肃了一下神情,点头:“嗯。”
阿斯伯格综合征就是天生的,天生的大脑杏仁核结构和功能异常,这些家长都和他解释了。
还有岑枳学习习惯的成因,也是因为这个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