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明白,她再怎么抗拒,都拒绝不了大人的安排。
手指甲在走廊扶手上抠了下,岑枳闷闷的:“知道了。”
小姑娘接完电话回来,整个人就有些蔫吧。还是那种毛焦火辣似的蔫吧。
她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要么笑眯眯的,要么放空。这会儿的状态就特别明显。
贺知野扬了扬眉:“怎么了?”
岑枳抿着唇,垂着眼睫毛没听见似的默了几秒,最终摇了摇头。
明显是思考之后,决定不告诉他。
贺知野眉心皱了下,情绪莫名其妙的,跟着也有点儿躁。
这会儿本子上的化学公式,仿佛也在嘲笑他像个多管闲事儿的傻逼。
“不能说?”他笔头停住,声音压得有点儿沉。
岑枳的确不想说。
一来要说清楚她为什么不开心,对语言修辞能力天生匮乏的阿斯来说,这种阐述的复杂程度,不亚于语文考试一篇800字小作文的遣词造句。
二是……仿佛也是更重要的原因。
她不想让贺知野知道,简清晖,是她的生物学父亲。不想解释她和简清晖的关系,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C市。
不想让贺知野觉得,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没人要。
贺知野问完,始终没说话,岑枳只觉得一阵低气压在自己脑袋顶上盘旋。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来,迅速对了一瞬贺知野的视线。
男孩子眸色漆黑,沉郁得像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岑枳错开视线,两只小手不用人指挥地伸进书包。
掌心里再次被强行塞进一颗奶糖的时候,贺知野都快被她气笑了,挺无语地嗤了声:“又想用这个收买我?”
岑枳见他笑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声音又轻又软的,小心翼翼问他:“那,行吗?”
她声线像细腻柔软的绸,被人曳着,不轻不重地在他耳朵尖上撩过去。贺知野甚至看见她等他回应的时候,紧张得眼睫毛都颤了好几下。
被她塞了奶糖的那只手,握笔的指节不自觉地轻蜷,碰到糖纸。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点儿心事多正常。
贺知野你就非得知道吗?
两个人沉默了得有七八秒,贺知野很慢地,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个毫无原则的老父亲,收下糖:“行吧。”
岑枳笑起来,没想到这么顺利。
甚至心都大了起来,舔了舔唇,尝试着问他:“那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那些题目,能不能……先不做了?”
“……”
贺知野头慢腾腾地偏过去,面无表情盯着她。
岑枳咽了一口,眼巴巴地不想放弃。
贺知野连气都不想叹了,木着张脸阖上替她整理的化学公式笔记本,冷冰冰地说:“随你。”
岑枳焦躁的情绪,被贺知野特别好哄的行为淡化了不少,甚至有心思分心想了下戚舟给她的,但她觉得太困难还没答应的另一个任务——抱紧贺知野的大腿。
既然一颗糖,就能让贺知野没脾气无原则,那多给两颗,给一盒,他能不能让她抱抱大腿?
岑枳还没认真思考完可行性,马嘉悦就拧过了身子。
这回难得,找的是贺知野。
“爸爸,”他拍了拍岑枳桌角的高一数学习题册,一脸“我都快听不下去”了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贺知野说,“你这是溺爱,要不得啊!”
岑枳:“?”
贺知野:“……”
-
西校门口的商业街不允许车辆通行,岑枳放学后直接去了大路口,简星疏和她发过消息,在那儿等她。
“这儿呢!”路边一辆黑色迈巴赫摇下车窗,简星疏坐在后排。
岑枳下意识:“小……”
简星疏不耐烦地打断她:“闭嘴!赶紧上车!”
“哦哦!”岑枳赶紧小跑过去。
车门从里打开,岑枳刚坐进去,简星疏没撒开的手就嘭得一声关上了车门。
引擎没熄,司机一脚油门窜了出去。
“老李,应该没人看见吧?”简星疏问司机。
“放心吧少爷,我走得可快!”
“……”
岑枳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都以为他们是在拍什么警匪片儿了。
车子开离学校范围,简星疏才郁闷地抱怨开:“你爸是不是有病?明明简芷珊也在这儿上学也有人接,干嘛一定要我等你?”
车速平稳下来,岑枳垂下眼睫毛,闷闷地解下书包,抱在膝盖上,慢吞吞地跟简星疏说:“我晚上跟他说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麻烦你。”
简星疏一愣,看着小姑娘沉闷的样子,那点被便宜大哥支使的不快也没出息地浇熄了大半。
但嘴上还是很强硬地嫌弃着:“你说了顶什么用?他那人就是个笑面虎,看着好说话,其实什么都不会听别人的。”
岑枳没反驳他,偏过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脸上,怎么了?”
她没上车的时候就看到了,简星疏颧骨那儿有擦伤,嘴角还淤青了。
简星疏听见这个就来气,捶了一拳车座,咬牙切齿地说:“和贺知野那狗东西干了一架。”
“……?”
岑枳愣住,完全没听贺知野说过这事儿,纳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简星疏随口一扯:“就昨晚。”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实事求是道:“你颧骨皮肤结痂和嘴角淤青的程度,至少三天了哦。”
简星疏无语地看着她:“……”
上周五当晚,简星疏就找了贺知野。
向250收买来的卧底打探了消息,知道贺知野的确进出过岑枳那个小区。
简星疏心火一下子窜上脑门,谁也没带,连老李都没叫,直接打车到了岑枳小区。
结果打岑枳电话,已关机。
后院上方只有路灯的光亮,屋子里也看不出有没有人。已经快零点,简星疏也怕敲门弄得动静太大,万一真有点儿什么事,被闲言碎语的还是小姑娘。
于是憋着一肚子火,拨通了贺知野手机。
电话响了十几声,对面终于接通。
一听就是被吵醒的声音,躁意无比浓郁的起床气,嗓音沉哑:“谁?”
简星疏:“……”
妈的。他们俩斗争了这么多年,他单方面向贺知野发起挑战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回,这狗东西居然连他电话都不知道!
“岑枳呢?”简星疏干脆问。
贺知野微滞了下,浓重的睡意,一下子没听出来对面是谁,混混沌沌地说:“睡了。”
他小同桌作息很规律,每天晚上十点十五,他就能听见岑枳上院子里关灯,紧接着是客厅的窗户也没了光亮。老小区的隔音效果是真的差,每天十点半之前,他甚至必定能听见小姑娘卧室关门的声音。
对面诡异地安静了两秒,贺知野反倒清醒了一点儿,眉心蹙着,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看见那一串对“约架找茬挑衅”乐此不疲的熟悉数字。
“你他妈还是人吗?!”电话突然跟开了免提似的,简星疏在那头压着声儿吼道,“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出来!”
“……”
“简星疏,”贺知野压着火儿,手机贴回耳朵边上,难得正儿八经连名带姓地叫他,无语地问,“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呵,”简星疏冷笑,“有病也比畜生强,你他妈知道她多大吗?十六!十六!”
“……”
贺知野头疼地闭上眼睛,后脑勺枕进枕头里,右手盖上眼窝,遮挡住窗帘外面透进来的微弱亮光。
也不知道自己脑回路是不是被他吼岔了道儿,贺知野想了下,压着躁意淡声问:“在哪儿?”
“在你……”简星疏一咬舌头,把“们”字吞了回去,气急败坏的,“后院儿!”
贺知野挂断电话坐起来,心情复杂又怪异。
长出了一口气,贺知野低头抓了下脑后的头发,穿着黑色睡裤下床,随手扯了件T恤套上,下楼。
简星疏跟站在产房门口的准父亲似的,烦躁地来回踱着。
耳朵听见这栋楼老旧的绿色铁皮防盗门嘎啦一声响,简星疏步子一顿。
当穿着睡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路灯这点光线都能看出一脸睡意的贺知野,从这栋楼共用通道绕过来的那一刻,简星疏脑子一嗡,先发制人,跟头斗牛似的,直愣愣地朝贺知野冲了过去。
简星疏觉得,贺知野大概是真的太困,见他抡着拳头冲过去,居然就那么睡眼惺忪地站着。
没动。
简星疏自信地认为,在俩人十几年的斗争中,他的首捷终于要来了!
没料到,这小区当年还是有点追求的,每一户一楼围墙外面,都有个类似于壁炉的砖砌小造型。
所以当简星疏全速前进,目标物却突然消失的那一刻,他没出意外地发生了意外——
拳头堪堪收回来没砸上别致的小造型,胳膊肘却狠狠砸在了突起的石砖上。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上身前倾又下压,左边脸颊精准磕蹭在了小造型的直角边上。
简星疏压根没想到贺知野会在最后关头偏身一躲。
这狗东西也太他妈阴险了吧?!!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