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却下意识地,往贺知野撩开门帘的地方投去。
阿姨又说这汤是拿什么大骨头熬的,岑枳没听清,努力学着她的样子,也高高提起唇角。
再次看向门口时,只有新进来的客人。
岑枳慢吞吞地垂下眼,盯着啃了一口的大排,轻轻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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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中午快上课的时候,贺知野终于来了。
他是教室前门进来的,应该刚从老师办公室过来。
岑枳慌慌张张把她的《组合极值》塞进小书包,一脸做贼心虚却强装镇定地看向贺知野。
贺知野自然也看见了她藏东西的小动作,情绪很淡地瞥了眼,收回视线。
他坐下的时候,岑枳已经摊开她的笔记本,又在画四格小人。
非常的装模作样。
岑枳也不是故意不和他打招呼。
她现在已经混乱了。
明明刚开始相处得很好的,大家都很愉快。
也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她同桌的状态就变得很诡异。他不笑,她就猜不出他的情绪。唯一笑着说的那句话,又不像什么好话。
周六中午吃面的时候,他也一次都没笑过!
还说跟她不是一起的!
虽然他俩的确不是一起去的。
岑枳还没理出头绪,就听见贺知野声音很淡地说:“你要不想坐这儿,随时都能搬。”
水笔尖重重在纸上揿了个小坑,岑枳滞住。
她突然有些难过。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情。
撇去周末,她也就在这儿坐了五天。五天里还有两天是一个人坐的——这会儿的几分钟不算。
要让她现在换座位,克服一下,她也不是不能适应。
反正过去十一年的习惯,她都能接受改变了,这算什么。
可贺知野让她换座位这事儿,就像个火星子,正巧够点燃最近这段时间,一件件事捻成的引线。
所有委屈,嘭地一下在她胸腔里炸开。
简清晖是尽可能按照她家布置了学校旁边的房子,可除了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她所有能触摸到的,都和原先的不一样。
她坚持了十一年的,和那个家有关的所有习惯,用21天的时间悉数打破。
她一点都不明白,简清晖如果想帮他们家,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叫她来这儿。
来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对她说——“别说你认识我”,“我们不是一起的”地方。
一个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的地方。
酸涩涌上鼻尖,喉咙口像被人塞了团胀开的湿棉花。
岑枳哽着那团东西咽了一口。
“是你自己让我坐在这里的。”她鼓起脸,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画她的小人,赌气似的执拗道,“我才不走。”
女孩子下眼睑那一圈儿慢慢红起来,声音带上哽哑,情绪却努力压着。
贺知野眉心猛地跳了下,抄在兜里的指节也不自觉地蜷起来。
小姑娘倔得,像是一旦认定某件事情,就再也不想改变。
贺知野稍斜头看着她,微微眯了下眼睛。隔了两秒,很低地说:“随你。”
冷淡漠然的声音里,杂了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谁是谁的前任,到底他妈……和他有半毛钱关系。
贺知野莫名烦躁地想。
第14章
贺知野说完那句“随你”, 岑枳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这状态,整整持续了快一周。
连马嘉悦这种与爱情绝缘的人,都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气氛微妙的别扭。
周一下午第二节 体育课, 岑枳出教室前, 特意在位置上弯腰紧了紧鞋带。
课上跑上周剩下那400的时候,贺知野仿佛监督劳动人民干活的无良资本家,气压极低地压着眉眼, 时不时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生怕岑枳偷奸耍滑影响生产进度一样。
就这,居然已经是俩人一周内最直观的互动了!
马嘉悦不好意思问岑枳怎么了, 更不敢问贺知野。
至于为什么他枳姐鞋带那么紧跑得还是这么慢,他就更不敢开口问了。
毕竟他爸爸的脸色很不好看。
甚至比感冒最严重的那几天还难看!
他想不通。
贺知野也想不通。
他都说随你了。
高度给予自主权的两个字,还要他怎么表示?
他完全不明白小姑娘生气的点在哪儿。
就算是这句“随你”的前一句,逻辑重点也在“你要不想坐这儿”这个前提之下。
况且这个前提, 也是基于小姑娘一而再的直白提醒和暗示:
老板娘叫我坐这儿的——老高叫我坐这儿的。
因为没位置了。
贺知野实在不理解,
怎么最后活像做错了事儿该被审判的人,反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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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承认那天没给贺知野回应, 是有赌气成分在的。
其实她很少生气,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很容易误会别人说话的意思。所以常会反思, 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但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就是这么巧了,她像个被人不断打着气的气球, 贺知野最后那一下, 正好把她撑炸了。
其实她也挺后悔的。
对她来说, 这里完全是一个新的环境。可对贺知野来说,她也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没道理让他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下, 就得理解她迁就她。
爸爸妈妈相处了几十年,还会经常拌嘴呢。
她也有把希望寄托在那两盒药上过。
指望贺知野发现课桌里的药,可以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能顺理成章天衣无缝毫无拼接痕迹地和他说话了!
可贺知野没有。
作为一名合格的大佬,一名超常发挥的学渣,他连书都没怎么拿过。
更没发现她用心良苦,认真塞在他课桌肚最深处,生怕被人偷走似的两盒感冒药。
和戚舟沈彦相处,除了不碰面的时候,他们三个从没超过一节课不说话的。
和以前那个同桌小男生,在知道他讨厌自己之后,她也没想过再和他做朋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完全没处理过的社交情境。
但她没办法问郑医生该怎么处理——她的有偿治疗半年前就停了。
也不能问戚舟和沈彦——明明答应了他们俩,要和新同桌好好相处,还是搞砸了。
于是俩人别扭的状态,就这么尴尬地僵持着。
周四放学,岑枳在北食堂吃完饭,背着书包,低头往校门口走。
她在想,明天要不要买一盒肉松小贝。
下午,马嘉悦和杨垚再一次有说有笑抢肉松小贝的时候,贺知野看得挺入神的。
应该是也想加入,又不好意思。
大佬嘛,总归是有点包袱在身上的。
她懂。
再说了,想交朋友,也不能光靠对方释放善意嘛。
既然善意的源头是贺知野,那这次换她先迈出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岑枳想得挺美,脑子里都自动浮现出贺知野捧着肉松小贝热泪盈眶的画面了。
直到视线里多出一双鞋。
岑枳停住,眨了下眼,缓缓平移着,往旁边让出一步。
视线里又多了一双鞋。
三双,四双。
三女一男。
每天放学,少了一半的走读生,学校里都会空很多。
没道理就她走的这条路这么挤。
岑枳顿住,睫毛尖轻轻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