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整节自习,贺知野就看着小姑娘皱着张小脸,默不作声,时不时自以为一点儿都不明显地偷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垂下小脑袋,压着声儿唉声叹气的。
就是不愿意跟他说句话。
在她第八次耸着小肩膀吸气,又一塌肩叹气的时候,贺知野终于被她勾得耐心起毛,干脆停下笔,瘫着张脸靠进椅背里。
说了不用去补课,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就行。这么方便快捷的男……同桌天天在身边坐着,偏要去找外人补课。
还说不想影响他。说耽误他时间也是在影响他学习。
是他的英语长难句结构分析得不到位,还是发音不够标准不够好听入不了她的耳?
偏要去听简星疏替她临时找的英语专业优秀男大学生讲课。
还说要靠自身实力碾压他。
这话一听就不是她自己的语气,看来小叔叔在抓孩子教育这块,依旧公私不分地上心着。
第一回月考结束,小姑娘捏着个拿捏似的OK,对他说“比我还多了三分呐”的时候,开心得堪称眉飞色舞表情生动。
结果这回差了三分。
就开始萎靡不振唉声叹气了。
怎么着,是还想去找高分专八的男大学生补课?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觉得他生气了,开口求一下他,说两句好听的,有这么难?
就这么觉得他油盐不进?
只能吃醋?
贺知野毛衣起了静电似的滋滋作响的气场,连岑枳都感应到了。
她上半身半趴在课桌上,眨巴眨巴眼,都不太敢看他。
完了。
怎么感觉更生气了。
关键她还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了。
是因为她前两天的自信给了他错觉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期待,所以他现在失望了?
岑枳慢吞吞地拧过脑袋,看向贺知野。
果然看见他唇角垂撇得连一只轻飘飘的塑料袋都挂不住!
脑子里的过往画面咻咻地闪过,岑枳精准捕捉到一帧画面,摁了暂停。
“……?”
贺知野仿佛看见她脑袋顶上突然冒出个小灯泡,里面的钨丝嘭地一亮。
然后就看见小姑娘眨巴着长而卷的睫毛,盯上他搁到课桌上的那支中性笔,拿起,笔尖那端静悄悄塞进他撑着课桌沿儿的虎口。
教室里已经开了暖气,她手指头从毛衣长长的袖口伸出一点儿,捏上他的袖口,慢腾腾地往自己那边拽过去。
贺知野挑了下眉,莫名其妙地顺着她小小的力道倾身过去。
最后大概是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她才低下腰,半扒着课桌支撑,脑袋也跟着低下来。
额头小心翼翼抵上他笔端,讨好似的小声说:“笨死我算了。”
贺知野盯了她得有七八秒,好气好笑又无奈,忍不住深呼吸吁了口,又嗤了声。
就是抵着她额头的笔端倒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收回来,甚至跟敲木鱼似的,又重新轻点了下,摁住她,意味不明地问:“以后还补课吗?”
岑枳想摇头,整个人又被笔端封印住了似的不敢乱动。刚想说“以后不补了”,一下又想起先前的经验,小声又果断道:“没有以后了,再也不补了。什么都不补了!”
反正她补来补去也就这么回事!她想通了!
原本对总是在后面窸窸窣窣,搞出点奇奇怪怪动静的这两个人,马嘉悦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今天他枳姐竟然枉顾事实说她自己笨,他爸爸还笑得阴阳怪气的,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于是趁着自习课下课铃响,果断转头。
好巧不巧的,就看到了贺知野点住岑枳脑袋的画面。
马嘉悦:“爸爸你虐待我枳姐干嘛?!”
“……”
他们这周又坐到了靠内墙的位置,贺知野这会儿半侧着身,整个人把她挡在只有马嘉悦主动转身,才能看见他们在做点儿什么的空间里。
好像是挺让人浮想联翩的。
岑枳眨巴眨巴眼,耳朵听见一教室同学伴着下课铃声挪动椅子腿和站起来的声音,一下子坐直。然后偏头,实事求是地告诉马嘉悦:“没有没有,是我主动的。”
马嘉悦皱眉:“他是不是cpu你了?”
岑枳:“?”
贺知野:“……”
“行了行了。”杨垚好笑地打断马嘉悦的发散脑补,看了眼贺知野和岑枳,问他们,“对了,你俩跨年那晚有事儿吗?”
“我没事啊,空得很。”马嘉悦拉杨垚胳膊,“你怎么不问我?”
杨垚看都没看他:“这还用问你?”
马嘉悦撇嘴看看他,又期待地看向贺知野和岑枳。
岑枳微顿了下,看看贺知野,摇摇头。
杨垚说:“那一块儿去露营跨年呗。我朋友家新开的营地,设施什么都不错,白天可以在湖边草坪上自己搭帐篷烧烤钓鱼,晚上可以住小树屋,也不用担心冷。”
马嘉悦这下来劲了:“是不是说那天晚上还有符号看象限流星雨?”
岑枳:“?”
杨垚愣了下,乐了:“什么符号看象限,那是象限仪流星雨。”又对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的岑枳说,“不过流星雨就别太指望了,就我们这儿的观测条件没什么几率能看到。倒是跨年的时候他们营地会放烟花,就当流星雨平替吧。”
岑枳眨眨眼,“哦”了声,又看向贺知野。
她倒不是在意这些,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她同桌的想法。
因为那回一块儿去电玩城,领奖品的时候要留参赛人信息,她眼睛一垂,就看见了贺知野的生日。
他不回答,是料定了杨垚和马嘉悦要给他“惊喜”?
贺知野自然不知道她已经想了这么远,偏头看了她一眼,用小姑娘接二连三屡用不止,把他曾经说话的话情境再现还给他的方式,靠进椅背里,懒洋洋地对杨垚说:“我同桌去,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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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三天小长假,算是他们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
一月下旬就是期末考,假期过后,各科老师肯定是要给他们不断拧发条的。
不知道是考虑到晚上的住宿问题,还是杨垚为了照顾他朋友的生意,31号那天来了不少人。
有党夏陈菲赵维佳他们,还有(9)班的钱鹏飞和吕天宇他们。
岑枳下车到了目的地,盯了眼被贺知野自然地拎在手里的——她今天特意换了的大尺寸的书包,又看了眼什么活动都兴奋异常的马嘉悦,决定晚点问问他。
问问他贺知野生日的安排,他们是不是忘了通知她。
营地就建在本市一片天然湖泊延伸段的边上,背靠着浅浅荡漾的几片小丘陵。
这城市平均海拔8米,是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山的。但因为很少下雪,这个季节的植被仍是绿意依旧。
对她这种不怎么怕冷的人来说,简直天天在春季。
杨垚过来说小树屋只有两间,别的是在平地上的木屋,等晚点儿看看几个女生先挑,这会儿可以先搭帐篷摆野餐台,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起来。
岑枳自然是没意见,等杨垚和几个男生把搭帐篷的东西领回来,就让贺知野把她的书包先放在一边草地上就行。
“还是我们家垚垚心疼我,”马嘉悦已经上手,研究起杨垚留给他们的天幕,“知道我这智商不适合搭帐篷。”
这天幕就跟个简易帐篷差不多,各在幕布中轴线两端撑一根长杆子,几个角用防风绳扣住,拉紧,勾着地钉揿进地里,搭成个开放式的蝶形,就算是成功了。
为了让他们晒晒太阳,给的还是那种奶白色不涂背胶的防风料子。像偶像剧里绕上小灯串,一到晚上就整个在黑夜里布灵布灵闪光的那种。
岑枳眨眨眼,刚想去帮忙,兜里的手机就震了。
一看,沈彦的,接通。
贺知野已经把两截天幕杆装好,正要撑,就被马嘉悦抢了去,说让他试试。
贺知野也没在意,直接给了他。偶尔锻炼一下孩子的动手能力,也是做父亲的责任。
看了眼接完电话就站在原地沉思的岑枳,贺知野干脆去了她身边,问她:“怎么了?”
岑枳回神似的看看他,自我安慰似的吁了口,然后才说:“沈彦问我,过年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可以留在老家等我。我说,不回去了。”
中秋,重阳,冬至,甚至强扭了万圣节这颗瓜,她都在群里给爸爸妈妈发了祝福。
但那个他们一家三口的小群,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贺知野微愣,看着她。
以往小姑娘提起自己爸爸妈妈的时候,总是带着不自知的小小骄傲和依赖,但今天,却有种“我应该长大了”一样自我鼓励式的落寞来。
贺知野有点儿见不得她这样,问她:“要不我……”
“我吃不惯飞机餐。”岑枳慢吞吞地说完她刚刚其实还剩的半句话,“我跟他说。”
贺知野愣了一秒,接着肩轻动笑起来,低道:“这都被你学去了啊?”
岑枳傻乎乎地“嘿嘿”了两声,想了想,又说:“况且沈彦之前跟我说,他一早决定好一考完试,就缠着他爷爷奶奶一块儿带他去马代,给他们做温暖的小灯泡和美照工具人,免得一整个寒假都被他爸嫌弃来着。我才不要他为了我改变行程。你说是吧同桌。”
贺知野微顿,垂了垂眼。
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的念头一闪而逝,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撩睫,笑着同她点头“嗯”了声。
马嘉悦本来是在他们这儿凑热闹一块儿搭天幕的,结果远远看见杨垚在和一个眼生的女生讲话,眼睛一眯,就在岑枳打电话的时候没来得及打招呼,跑了。
岑枳倒也不在意,马嘉悦支着天幕一角竖起的那根支撑杆角度怪怪的,看得她强迫症有点儿犯了,于是干脆撇开眼,进了半支起的天幕下面,去拿别的防风绳和地钉。
贺知野弯腰俯身,去装另一根天幕杆。
却没想到那根杆子大概是被岑枳嫌弃之后有了脾气,竟趁她半弓着腰进半撑开的天幕时,撅着带小砂石的草皮放纵一歪。
好不容易拉开一角弧度的地钉也跟着松开,防风绳倏地回缩,整个天幕像一张没有孔洞的,被人用力撒出去的渔网,兜头罩着一整个她盖下来。
岑枳有一瞬间的怔愣,天幕垂压下来的那一刻,连膝盖都没来得及撑起来,本能地矮身下去,整个人大半压坐在小腿上,又下意识抬手撑了下。
唰啦一声,在天幕掉下来的同时响起,天幕杆的那一头,幕布被人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