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白得发透,唇角微微抿起来的时候,左颊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是他这种被马嘉悦嘲笑“是不是重症脸盲”的,都能记住的长相。
但看着是乖,骨子里时不时透出的那点儿倔劲骗不了人。
小姑娘是有脾气的。
明明不敢看他,又强迫自己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勇敢得像个小战士。
嗯。
还听不懂人话。
还敢看腿。
……
贺知野莫名又觉得一阵头疼,无奈地闭了下眼,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这动作和表情看在马嘉悦眼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操!你不会是嫌我后桌成绩差吧?!”马嘉悦瞬间替岑枳不平起来,“老高怎么教育我们的?成绩能代表一切吗?成绩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吗?成绩……”
贺知野:“……闭嘴。”
马嘉悦立马:“哦。”
连杨垚都想捂脸了。这脑回路,基本告别爱情了吧。
“还是……爸爸,”马嘉悦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压低音量靠近他,贱兮兮地问,“你不会真的是性冷淡吧?”
贺知野比他高小半个头,脚步一顿,眼皮耷拉睨向他:“滚。”
言简意赅毫无感情,一看就不是亲生的。
“好嘞。”马嘉悦利索地转身,重新揽住他的小垚垚。
贺知野却没和平时一样立刻往前走,而是侧转身看向他,眼皮子掀得有点儿累,声音沙哑又平淡:“老高挺关照她的,你他妈少惦记。”
-
岑枳一放学就急着走,倒也没什么特殊原因。
仅仅是因为一中放学比三中晚,她还有点不习惯,想早点出教室——去食堂吃饭。
一中可以住校,所以食堂早中晚都是开放的。小食堂甚至还供应夜宵。
简清晖本来说要给她找个阿姨,按照赵桑晚的食谱,每天给她做饭。
她拒绝了。
这个过去十六年,从未参与过她成长的生物学父亲,可以突然出现,就可以突然隐身。
她最不喜欢,这种打破她程序的突变。
会让她焦虑,不可抑制地低落,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特别不正常。
党夏不住校,放学和她打过招呼就走了,岑枳照例去过卫生间,再慢吞吞踱去食堂。
又在食堂门口确认了一遍今日供应,和中午写的没改动,才准备进去。
侧开身的时候,倒是远远看见了新同桌和他的朋友。
正往校门外面去。
三个人的组合,很像她和戚舟沈彦。
不仅是座位,连走路的前后站位都如出一辙——矮的两个在前面勾肩搭背,高的那个落在最后。
就因为这,沈彦三天两头就要大呼小叫,说她们两个女孩子孤立他。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贺知野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扫过来,对上她。
俩人距离远,岑枳觉得他也看不清。
假模假样地对上他“视线”。
到底是不比真正的夏天,整个日长都缩短了许多。
这会儿的光线像蒸发掉许多水汽的橘子汁,稠郁的橙红晕开在他眉眼轮廓上,像用色浓厚的油画,更显五官立体。
少年唇线拉直,眉眼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又是这样一种,人物表情和渲染氛围完全不搭的画面。
岑枳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起手,乖乖摆在胸前,小幅度地朝他挥了挥。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没提起唇角以示友好。
贺知野却在她刚启动程序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偏开了视线。
“……”
笑容一顿,岑枳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机械地收回唇角上提的弧度。
有种开机开了一半,就被迫强制关机的不适感。
哎。
看着贺知野逐渐变小的背影,岑枳轻轻叹了口气。
新同桌,好可怜呀。
被孤立得,都不合群啦。
-
岑枳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学校旁边的小区。
从后院进门,解了书包放到沙发上,什么也没干,先趿着拖鞋回了卧室。
卧室小书桌边的白墙上,挂了一张圆形铜版纸。
直径30厘米,手工剪的,边缘修得极整齐。飞镖盘一样,从里到外,画了一圈圈的等距同心圆。
每个圈里,都用黑色水笔写了不同人的姓名,和同她的关系。
这张“社交同心圆”卡片,是替她治疗的郑医生要求做的,让她直观地体会人际关系层次。
当时,岑景川夹着半扇门那么大的铜版纸陪她去做干预训练,郑医生看得直乐,说用不了这么大。
岑景川却说:“以后喜欢我们家枳枳的朋友肯定多,一步到位,做个大的。”
听得岑枳在一边迷茫得直挠脸。
她那会儿才上大班,算得上朋友的,大概也就大院里的沈彦……爸爸是嫌她朋友太少了吗?
直到郑医生玩笑劝说:“看把孩子吓得,脸都快挠破了。”
岑景川立马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见她没躲,才放心地笑开,摸了摸她脑袋,安慰道:“朋友在精不在多,枳枳别有压力,咱们做个小的一样用。”
岑枳虽然不太明白,还是抿起唇角,乖乖点了点脑袋。
于是岑景川用圆规在铜版纸上画起一圈一圈的圆,帮她小心剪好轮廓,又用指腹摸了一圈硬纸边,确定不锋利,才陪着她一道,按郑医生的要求,从中心开始由亲到疏,写上人物关系。
岑枳看着岑景川鼓励的手势,慢吞吞地一笔一划,在同心圆的最里面,写下了他和赵桑晚的名字。
……
后来,岑枳会不时把同学、邻居,不常见的亲戚的名字,写在对应的圈层里,好让自己记住,该用什么合适的方法和他们社交。
譬如早上看见邻居阿姨,笑着说一声阿姨早上好就行,不用和妈妈一样,让她拥抱一下自己再去上学。回家看见岑景川,也不用握手说老板辛苦了。
直到现在,最里面那圈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爸爸,妈妈。
后来,又有了墨迹不同的戚舟,沈彦——虽然这两个,是他们俩初一上她家玩儿的时候,硬要她加上去的。
用戚舟的话来说,这人物设定,不一定非得这么单一,也可以有多重身份。
可以是同桌是朋友,也可以是家人嘛。
然后一本正经地监督着她,把戚舟两个字用签字笔,添进了最里面。
沈彦看了当场不服气:凭什么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戚咬金能进最里层??
眼看俩人掐得窗户外面的沈爸爸又想杀进来揍儿子,岑枳赶紧提议:要不,你俩,一块儿进去?
沈彦这才勉强答应,盯着她把自己也添了进去。
收回心思,岑枳拿起小书桌上的签字笔,想把贺知野的名字写在倒数第三圈的时候,突然犹豫了一下。
那一圈里有个地方,被她涂成了墨团团——下面盖着的,是那个拿铅笔扎她的小男生的名字。
还有一个地方,贴了张飞天小女警泡泡的小贴纸——下面是戚舟的名字。
鉴于戚舟的名字一个月之内,就从同桌那一圈跃进了好朋友那一圈,岑枳垂眼挠了挠脸。
博尔特跑完一百米后,岑枳把签字笔换成了铅笔,然后一笔一划,但尽量轻地,把贺知野的名字,写进了同桌圈。
写完放好笔,岑枳果断转身打开衣柜。
她没想到已经九月,C市温度还这么高。
幸好她从小就爱让赵桑晚搬着小板凳,把她放在院子里的大塑料盆里玩水,对洗澡时间没什么执念。不然还得熬到晚上才洗,真是不知道不按时洗澡痛苦,还是汗滋滋的更难受。
衣柜里东西不多,三件长袖的娃娃领纯棉白衬衣,款式都差不多,整齐挂在衣架上。旁边还有她洗过叠好的秋季校服,两件针织开衫。
岑枳拿出睡衣,准备关门的时候,看见柜门内壁穿衣镜里的自己。
她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开灯。
此刻将落夕阳的颜色,很像她被爸爸妈妈摸完了脑袋,回卧室睡觉时才开的那盏暖黄色小夜灯。
岑枳一手抱着睡衣,一手很慢地抬起来。
卧室里很安静,她能听见小区门口滤过音的汽车鸣笛,也能听见自己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岑枳看着镜子里那只高过她头顶的手掌,踮起脚。
“……”然后发现她这会儿,特像个面前吊着胡萝卜的小毛驴。
人高了,手也高了。
岑枳眨眨眼,站好放下睡衣,抬起另一只手,抓住手腕,一边努力往下压,一边垫脚去够掌心。
协调得非常费劲,很有种身体各个零部件各管各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