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军马、军驼、牦牛,都是我们的战友,是能和我们一起戍边巡逻、冲锋陷阵的生死兄弟,驭手班的战士,责任重大!”
囍娃二话不说,表示愿意服从安排,就这样,开始了他整天与一群军马、军驼、牦牛为伍的日子。
几个和他一起被分到驭手班的新兵,在待了几天后就开始闹情绪,都想调走,因为这里的活,既繁琐细碎,又脏累难闻,但囍娃却干得认认真真,兢兢业业,把一匹匹军马、军驼、牦牛喂养得油光锃亮,被下来巡视的团长无意间发现了他这个典型,很快被提升为驭手班班长。
去年,上级决定组织官兵对军马进行队列、野外骑乘、通过障碍等训练,好进一步发挥军马在管边控边中的重要作用,团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囍娃,由他带领全团驭手班进行训练,他也不负众望,在训练管理现场会上拔得头筹,就这样立功提了干!
想到当年月湾队那个虽然年纪虽小,但讲义气,护犊子,跟人干架时总是虎彪彪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架势的囍娃,夏居雪就觉得,他能立这个功,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听着自家媳妇张口就是一句他不知道出处的什么辛弃疾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邵振洲表示,扎心了!
媳妇太有文化,亚历山大啊!
不过——
他一个翻身,又压住了夏居雪,身体几乎是立马就有了本能反应,男人眼神灼灼,嘴唇贴近她的脸颊,声音沙哑,话里有话。
“我刚刚的表现,算不算‘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嗯?”
夏居雪:……臭流氓,又来!
伴随着男人愉悦的低笑,夏居雪很快又被卷入了新一轮的“金戈铁马”中,中年男人的触发点,有时候,就是那么的不可理喻……
*
如果说,去年十月份时,月湾队最高兴的人,是刚当上新郎官的邵振国,那么这个新春佳节,最高兴的就是陆大娘。
她家的囍娃诶,终于从部队回来探亲了,还穿着一身崭崭新的四个兜军装。
囍娃一路翻山越岭,穿越两千多公里的冰雪线,回到省城,又吭哧吭哧地从省城到县里再到公社,最后扛着大包小包踏进村口的,已是傍晚时分。
深冬时节,天黑得快,呼啸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呜的怒吼声,但对几年下来,见惯了边境线上的狂风暴雪的囍娃来说,这就是毛毛雨。
此刻,看着暮色下,眼前熟悉的小村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家了,终于要见到阿奶了!
乡下地头,晚上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人们吃完饭,都围拢在火塘旁边,边烤火边剥玉米籽,只有寥寥几个屁股实在坐不住的皮猴子,甘愿冒着冻皮冻骨的寒风,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拢成一塔,趁着天完全黑麻麻,在坝场上玩闹成一团,嘴里还唱着歌谣。
“报告司令官,你的老婆在xx,没有裤子穿,捡了一块布,东补西补,补了一个大屁股,哈哈哈!”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从村口一点点往这头走来的人,绿军装,高个儿,身板挺拔,结结实实,人更近了,他们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军帽下那张对他们来说还算熟悉的黑黢黢的脸。
“囍娃哥?”
声音先是试探性的,接着,便是一句句肯定的欢呼叫唤声,月湾队的平静很快被打破,坝场周围住着的几户人家争先恐后地从自家暖烘的火塘里走了出来,每张脸面上都浮现出同样的惊喜。
“嘿,还真是囍娃啊!”
“囍娃,你身上这衣裳,还真提干了?”
话没说完,就被自家老汉儿扇了脑壳:“臭嘴,不会说话就憋着,这提干还能是假的不成!”
“呵呵,打嘴打嘴,囍娃你别见怪,你叔我从小就是一张臭嘴,嘿嘿!”
囍娃不介意地摇了摇头,笑着和他们寒暄间,又有听到动静的人家从屋里出来,很快,原本打算快快回家并不想惊动众人的囍娃,便一窝蜂地被这热情的人群篱笆一样围住了,几个小鬼头见挤不进去,眼睛骨碌碌一转,转头就往囍娃家跑,打算去给陆大娘先报个信。
这么大的好消息,陆大娘一高兴,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抓上一大把花生瓜子什么的呢,嘿嘿!
于是,等到囍娃被一群同龄的新一代小年轻以及小屁孩簇拥着,快走到自家院门口时,就看到自家头发花白的阿奶早已含着热泪,一脸激动地立在门外与他相望。
“阿奶!”
被分担了手上大包小包的囍娃,朝陆大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自家奶奶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鼻子发酸,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阿奶,我回来了!”
“诶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大娘老泪盈眶,喉结蠕动着,还想说什么,嘴巴却老是不听使唤,最后只能重重复复着这四个字:回来就好。
她家的囍娃诶,终于从部队回来探亲了,还穿着一身崭崭新的四个兜军装。
一群小年轻还想跟着祖孙俩进屋,再好好地跟囍娃叨一叨,毕竟,他身上这身衣服太显眼了,虽然不久之前,囍娃给家里写信时,就报过这个喜信,但那个时候他毕竟人没回来不是,这会儿他回来了,自然就要好好地瞧个稀罕。
只是,他们的打算被闻讯赶来的邵长弓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邵长弓瞪着一双牛眼赶人:“一个个的,还把自己当成那长脖子的聒噪老鸹了呢,叨叨嚷嚷的,吵死个人,都给老子滚回家去,囍娃儿刚回来,让他先歇歇气儿,有啥子要问要说的,明天一早再说!”
邵长弓看着这一群热情得像炭丸子的人,心里虽然理解,但还是想骂娘。
一个个没有眼力见的臭小子,没看到囍娃疲乏得很呢,当年接兵的干部可是说了,驻藏部队最是辛苦,连回趟家都千难万难,囍娃这一路回来,定是累坏了,偏这群臭小子还不让人歇歇就乱哄哄地闹,简直找抽!
邵长弓虽然在两年前就主动卸下了身上的担子,让陆朝民担了起来,但他在队里的威信还是无人能动摇的,所以,一群人很快被轰走了,当然,临走之前,不分大的小的,人人都分到了两颗糖。
囍娃眼里含笑,他是故意的。
小屁孩们是高兴了,但小年轻们,却是看着邵长弓手上分到的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看着邵长弓那张带着威胁意味的脸,最后只能憋着气,幽幽地看了囍娃一眼后,一脸郁卒的离开了。
算了,吃糖就吃糖吧,大过年的,再当回奶娃儿,吃个糖甜甜嘴,也蛮好。
囍娃自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而直到人都走光了,邵长弓这才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年不见,倒是学会逗弄人了!”
囍娃发出一声轻笑,邵长弓摇摇头,又上下打量囍娃好几晚,这才又道:
“你五叔公回来,说八月份时,居南考上了军校,抽空回去住了两天,说他人长高了,也长壮实了,顶着淮勋跑步,玩什么‘三步上篮’投球,一点问题没有。”
囍娃惊喜:“居南果然考上军校了?之前我就猜,他一准能考上。”
他没收到他的信,看来肯定又是耽误在路上了,而他写给他的信,他之前的连长应该会帮他转过去吧?
囍娃思绪飞扬间,邵长弓又道:“他考上军校,你提了干,都不错,我看你,也是长高长壮实了,不枉你阿奶这些你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同意你这颗独苗苗去当兵,你和振洲一样,都是有出息的,嘿瞧我,年纪越大,越唠叨了,说不让人吵你,自己又叨叨了这么一大通,呐,我先走了,不影响你们祖孙俩叙旧了,这几年,你阿奶可是想你想得狠呢,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好好陪陪她!”
邵长弓说完,又拍了拍囍娃的肩膀,大步离去,陆大娘这才激动地又抚着孙子的胳膊,把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几遍,末了,又细细抚摸孙子身上的衣服,双目满含莹莹的泪,一脸不可置信。
“这衣服,真好,真好,我家囍娃,真的提干了,当上干部了,阿奶没有做梦吧?”
“阿奶,你没有做梦,这衣服的料子,叫卡布料,是我新发的,我真的提干了!”
囍娃笑着向自家奶奶确认道,脸颊被那红领章映得红光焕发,他理解奶奶的激动心情,当年,他想去报名参军,奶奶就非常不舍。
“阿奶知道你想像你振洲哥一样有出息,但你看我们大队,年年有人去当兵,但像你振洲哥那样有本事的又有几人,更多的还是在部队干几年,一样回来种田,人也混老了……”
但因为他坚持,奶奶即便在不舍,还是点了头,甚至因为他是独苗,在大队长要第一批刷他下来时,又是奶奶颠着脚,亲自去大队部说服了领导,他这才能通过了一道道审核关,最终穿上了这身喜欢的衣服。
孙子肯定的话语,终于让陆大娘再次确认,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她热切地看向孙子,还想再说什么,蓦然想起孙子刚回来,水还没喝一杯,饭也没吃一口,肯定渴了饿了,赶紧一拍大腿,自责不已。
“哎哟,瞧阿奶,老了老了,脑壳也不灵光了,光顾着拉你讲话了,都忘了你还没吃饭呢,渴了饿了吧,阿奶这就去给你倒水,再给你做一大海碗鸡蛋面,等着哈!”
囍娃笑笑,没有阻止陆大娘的忙活,他知道,这是一个奶奶对孙子深切的爱……
第140章 “怪怪”的信
大年初六, 年味尚浓。
营区空阔的广场上,已经重又恢复了往日里生龙活虎的训练场景,战士们“一!二!三!——四!”的喊号声, 配合着他们铿锵的步伐以及衣裤皱褶的摩擦所形成的混合音,彼此重叠,震耳欲聋。
而家属院这边, 还在张灯结彩,各处角落里, 还能经常看到穿得圆滚滚的小屁孩蹲在雪地里, 颤巍巍地放鞭炮的身影, 那声响大得哟, 能把树上的积雪给炸裂下来, 趴在墙头上叽叽喳喳饶舌的小麻雀, 更是被惊得一颤一颤的。
邵淮勋站在墙根下, 瞄准目标,一弹弓过去, 三颗子弹,哦不对,是三颗石子齐发,啪的一声,居然还真给他打下一只来。
“哇!中了中了!淮勋哥哥好棒,哦哦哦!”
随着邵淮勋一个箭步冲过去, 把那只被打得跌落墙头的小麻雀逮住,方远等一干更小的军娃齐声欢呼道, 邵淮勋得意扬扬, 鼻孔朝天,看得刚刚石子落空的赵旭阳又眼红了, 不服气地送了他一记冷哼。
邵淮勋:……嘁,眼红鬼,没出息。
于是,邵振洲下午回家时,就看到了儿子手里多了一只“战利品”——一只蔫哒哒地扑扇着翅膀的小麻雀。
不过,这只落入了人手里的可怜小麻雀,再怎么扑扇也莫得用了,它的脚上被拴了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头就掌握在邵淮勋手里,此刻,小家伙就牵着它,在离家不远的空地上蹦来跳去。
邵振洲眼角直抽抽。
邵淮勋丝毫没有察觉到老父亲的嫌弃,还一脸献宝样地把这只伸腿瞪眼的小麻雀捧到老爹跟前,笑得志得意满的。
“爸爸,我用弹弓打下来的,厉害吧?等丁冲回来,我要送给他,嘿嘿!”
他的好伙伴丁冲,今年全家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老叔公也回了老家,舅舅也不回来,唉!
小家伙想着想着,忧伤地皱起了小眉头:“爸爸,再过几个月,等放暑假了,舅舅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听到儿子又在打探小舅子的归期,邵振洲有一瞬间窒息,但随即又想开了,天要下雨,娘要改嫁,儿子心里想着小舅子,就随他去吧,反正他自有媳妇儿呢!
这么想着,他对儿子露出一个笑,回答得模棱两可的:“可能吧!”
心里想的却是,军校暑假可能会安排学生下连队实习,小舅子这个暑假能不能回来,他可不敢保证。
邵淮勋可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老爸的这句话就表示舅舅暑假肯定能回来,所以,小家伙高兴了,一高兴,就有心情跟他爸说小话了。
他凑近邵振洲,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爸爸,我跟你说,今天中午,妈妈收到一封信,看了以后,脸上好像有些怪怪的呢!”
正带着儿子往回走的邵振洲挑了挑眉:什么问题?
到家后,就一直不动声色观察自家媳妇神色的邵振洲,在入睡前,终于知道儿子嘴里的那封令媳妇“怪怪”的信,是怎么回事了。
信是已经回城的孟彩菱写给夏居雪的。
“她跟我说,赖明月的精神出了问题……”
当年,那场运动结束后,之前罩着赖明月的公社干部,被定性为“三种人”,失去了原有的职位,赖明月的妇女主任也被撸了,不过,赖明月也没沮丧多久,去年,趁着那场声势浩大的“回城”飓风,很多知青都陆陆续续回了城,赖明月、孟彩菱也搭上了这趟车。
当然,也有一些在乡下有了家庭的没有回来,永远扎根在了农村,比如,有儿有女拖家带口的陆小绢。
只是,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回城里,政府根本无法全部安置,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住房,各种矛盾也随之而起。
赖明月回城后,没能安排工作,家里又只有三间房,她当年和妹妹住的房间,在她下乡,妹妹出嫁后,早变成了几个侄子侄女的,她只能像个外来人一样,在客厅打地铺。
赖明月本就是个气性高脾气坏的,因着诸事不顺,回来没几天,就跟嫂子起了冲突,闹又凶又猛,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病乱投医,急于找工作的她,故伎重演,居然又跟他们街道办的主任勾搭上了。
这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因为手里有几分权势,平时没少收别人东西,风评很不好,那段时间,因为得罪了几个小流子,就被他们盯上梢了,于是,几个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的小流子,很快就发现了他和赖明月的这桩“桃色”事件。
这几个小流子兴奋了,于是,有天晚上瞄准赖明月又进了他的办公室,立马冲到对方家里告密去了……
“你这个卖×的,卖野×的,你这脏身子不晓得被多少男人爬过了,胸脯都垂到肚皮上头了,还敢来勾搭我家男人,我让你骚,我让你卖×,今天,老娘就让你晓得,勾搭男人的下场……”
长得矮矮胖胖像个球的主任老婆,在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流子的言语刺激下,气势汹汹地带人撞门进去,扯着赖明月的头发就往外拉,直接把只穿着内衣内裤的她丢在了门口……
至于有贼心偷人却没贼胆子承担的街道办主任,是个妥妥的软饭男,连他这个职位,都是靠两个得力的舅兄拉拔的,自然对于老婆的大发雌威,缩头乌龟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还向老婆讨饶,反咬一口说是赖明月为了工作,故意勾引他……
这下,赖明月在这片街上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而那个狗男人,虽然也被人议论纷纷,却安全着陆了,而且,这事还没完,街道办主任的老婆也是个不好惹的,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探听到了赖明月在乡下的那些花边事儿,冷笑两声后,就让人传了出来……”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情越传越广,邻居们每天见了赖明月,都是一副鄙夷的神色,有那尖酸刻薄的,还当着她的面“呸呸呸”地吐痰,撇着嘴骂她是妖精婆狐狸精女流氓,就是自家亲嫂子,都跟她阴阳怪气的,父母看她的眼神,也是欲言又止……
刚开始,赖明月还会跟人吵,到越吵大家越来劲,街上一个因为当初被劳改,三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的老流子,还趁机落井下石,让他老娘上门提亲,自然是被赖明月骂了出来,当晚,赖家的大门就被人泼了粪。
赖家人又气又怒又恼,转头,就看到那老流子的老娘,正和人站在他们家门前指指点点,一脸得意,失去理智的赖明月,愤怒地冲上去,跟那女人纠缠在了一起,发疯似的捶打着对方,嘴里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嚎叫……
那场架,赖明月虽然最后胜了,狠狠地教训了那女人一通,但也从那天开始,她慢慢地就变得不对劲了,经常一个人在家里自言自语,不洗脸,不梳头,也不给家里做饭了,甚至有一次还莫名其妙地跑到车潮汹涌的大街上,差点被车撞了,家里这才发现了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