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冬不自觉放轻呼吸,抬头看向被扯到两旁的遮光窗帘,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走向窗边。
祁夏璟晒太阳会头疼。
这句话被身边所有人当成玩笑,只有她从头至尾都坚信不疑,即便现在成为医生,见到祁夏璟在光照下皱眉,本能反应也是去拉窗帘。
不想吵醒窗边睡觉的男人,黎冬尽力放轻脚步走上前,提着气动作小心,将她和祁夏璟之间的距离瞬间压缩。
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乌木沉香味。
祁夏璟的位置快贴着墙根,黎冬人过不去,只能倾过身努力去够,丝毫没注意到,垂落的几缕发丝正沿着男人小臂滑过。
宽阔无声的会议室里,有道呼吸声猝然停顿。
“周时予的情况你应该——”
闲聊伴着推门声同时响起,黎冬回头看向走进来的两道身影,食指放在唇边,无声示意对方说话小声些。
徐榄站在门边心事挑眉,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墙上时钟,抬手比出数字五。
黎冬点头,朝顾淮安礼貌笑笑,算作打招呼。
顾淮安在一旁满头雾水,不解笑道:“徐医生能告诉我,刚才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距离约定的开会时间,还有五分钟,”徐榄拦住人不让他进去,双手抱胸靠着墙,
“别进去捣乱了,门口陪我等着吧——”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
遮光窗帘被塞在最靠墙用绑带系紧,黎冬光扯着边角用不上力,几次也没让窗帘挣脱绑带。
她踮起脚难免重心不稳,纤瘦的身形微晃,正要用手撑住窗台时,右手手腕却突然被温暖干燥的掌心环住。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根根细长,轻松扣住她手腕,掌心微微向内用力让黎冬站稳。
黎冬心一惊低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眸,黝黑深沉,黑洞一般将人吸食吞没。
祁夏璟握着她的手腕没放,拉拽让两人本就危险的距离锐减,近到黎冬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男人眼里她的身影。
大脑有一瞬的空白,黎冬身体本能后倾,感受到热意爬上耳尖,语速加快:“外面太阳大,我想帮忙拉下窗帘。”
“嗯,”祁夏璟看她后退的动作慌张,指尖松开黎冬手腕,感受着掌心残留着她的温度,声线沙哑,
“怕你摔跤。”
黎冬微愣,半晌垂眸道谢:“......谢谢。”
门外两人完全被无视,顾淮安皱眉看着会议室里沉默的两人,轻声道:“我能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们‘身娇体弱’的祁医生,可是不能晒太阳的,”徐榄不拘小节地回眸一笑,语气怜悯,
“兄弟你其实条件不错,但说句实在话,你和黎医生大概没什么希望。”
顾淮安也不生气,温和笑笑:“何以见得。”
“这还看不懂?”
徐榄眼神立刻变得嫌弃,轻叹,最终还是好心解释道:“当一个女人开始心疼男人时,她眼里就装不下其他人了。”
第13章
“门外两个。”
冷淡声线打断徐榄蓄势待发的滔滔不绝,门外两人回头,就见祁夏璟在角落的椅子上挑眉看人:“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相比于男人的神态自如,旁边的黎冬显然不够淡定,耳尖能看见可疑的粉红,漂亮的眼睛怔怔望着桌面。
徐榄眯眼,半晌后精准评价:“呵,孔雀开屏。”
顾淮安仍旧笑容平静温和,和黎冬礼貌打招呼后,在祁夏璟对面坐下,从桌面的手提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
黎冬见状皱眉,就听顾淮安温声道:“今天麻烦三位到场,除了要讨论周时予的术后恢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祁夏璟勾唇并不意外,低头把玩着黑金钢笔,时而停下来会盯着掌心。
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女人的温热。
他握住的分明是手腕,触感却是意料之外的柔软。
顾淮安低缓的声音继续:“周老爷子托我将录音笔的内容转达给各位,之后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代为解答。”
随后他摁下播放键。
苍老虚浮的男声在安静的会议室响起,老人自我介绍了他身为周竟父亲、也就是周时予亲爷爷的身份,再得知周时予的身体状况后,决定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但在医院就诊的这段时间,希望能有负责的医生尽心照料。
“周老先生身体抱恙不便外出,委托我代理出面,”顾淮安起身,朝对面三位微微鞠躬,
“老先生对几位都十分感谢,事情结束后,会邀请几位来家里做客。”
虽说医生不能收病人或其家属任何物品,但人脉会成为无形财富;周老先生的这份感谢,要比真金白银值钱的多。
对于绝大多数人,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可对面偏偏是徐榄和祁夏璟,作为H市三大家族之二长大的孩子,这份邀请倒真没什么吸引力。
顾淮安当然知道这些,不紧不慢地推了下眼镜:“周家的情况祁医生和徐医生应该很清楚,周时予是唯一继承人,促成这件事对徐、祁家都百利无害。”
徐榄在椅子上转了圈,咧嘴笑:“你当初要找祁夏璟接手术,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吧?”
祁夏璟懒得说话,对一切满不在意的懒淡模样。
顾淮安对男人捉摸不透,决定点到为止,随后转向对旁边的黎冬:“事出有因,抱歉没提前和你说清楚。”
“周时予不是我的病人,周老先生不必感谢。”
黎冬表示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一件事她的确放心不下:“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
黎冬忘不了那双绝望的眼睛:“周时予的母亲怎么办?她需要得到治疗,以及足够的法律支援。”
没人想到黎冬还在关心早已成牺牲品的女人——在场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顾淮安有些意外:“这件事我会去问,尽快给你答复。”
“好,我没有其他问题,”黎冬点头道谢,抬头看向墙上时钟,“不过可以直接聊周时予的病情吗?我等下还有事要忙。”
闻言,祁夏璟无声勾唇。
她果然还是这样,在别人眼里总是死板而不懂变通,但没人不会被她的真诚打动。
从十年前到现在,一往如旧。
曲指敲敲桌上的资料,祁夏璟终于抬头看向对面:“可以开始了?”
“可以。”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黎冬率先起身离开。
顾淮安整理好物品,离开前朝对面微微一笑:“祁副高,周老爷子让我带句话,说前段时间才见过令尊,还谈起你。”
“不必拿祁家压我。”
祁夏璟靠着椅背双手交叠腹前,即便抬头仰视也是上位者的姿态,笑容倦懒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是普通的人民医生。”
男人桃花眼上挑,薄唇轻启:“除了救死扶伤,其他的事皆与我无关。”
-
气温持续低迷,病人数量在深秋时节不断增长。
四楼大厅人来来往往,喊号的机械声和人声低语交杂灌进耳朵,将其中一道急促的呼吸声彻底淹没。
重重的倒地闷声响起时,黎冬恰好与女孩擦肩而过,准备着手下午的工作。
“有小孩晕倒了!!!”
刺耳的尖叫声撕裂难得的平静,周围人迅速从昏迷的小女孩身边让开,急切地寻找医生。
瘦弱苍白的女孩侧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紧闭双眼失去意识,如果不是胸膛在还在微弱起伏,仿佛像是已经死去。
飞速赶来的黎冬在女孩面前跪下,确认没有外伤、只是呼吸和心跳微快时,突然闻到一丝微弱的烂苹果味,心猛地一沉。
围观的人太多,担架车在外面迟迟进不来,从四楼乘电梯去一楼抢救室需要的时间太久。
等不及了。
“都让开!”
黎冬咬牙直接将女孩直接抱起来,头也不回地厉声喊赶来的护士通知急救室,在一众瞩目下朝楼梯口快步离开。
快点、再快一点。
医生这个职业注定要随时直面死亡降临,但这种死亡永远不会是新闻里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张张满目病容的脸、是无数呻吟和病痛折磨后的无能为力。
以及“哪怕再早一分钟就能救活”的无限悔恨。
耳边不断传来惊呼和询问声,黎冬抱着女孩一路飞奔不敢呼吸,肌肉的酸痛刺激大脑神经,让她不断生出怀里的女孩越来越轻的惶恐。
一楼抢救室看到黎冬时,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训练有素的护士立刻将女孩小心放到担架床,进行床旁快速检测。
有好心的护士欲言又止道:“黎医生,你的鞋——”
衣服被汗水浸湿,打湿的额前碎发粘在前额,黎冬知道她此刻狼狈不堪,也只是深吸口气,飞快将诊断情况说给护士。
最后她叮嘱道:“有可能是酮症酸中毒,一定要记得测血糖。”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高悬的心才重重落下,黎冬平稳呼吸低头,发现右脚的鞋不翼而飞,白袜的脚底已经是灰黑色。
大概是在下楼的过程中跑丢的。
总不能光着脚工作,黎冬在形形色色的注视中,准备原路返回去找鞋子。
“黎冬。”
窃窃私语声中,不远处的低沉男声仍旧字字清晰地砸在耳边。
祁夏璟站在几步外静静看着她,高瘦颀长的人连白大褂里衬衫的最上方一颗扣子都严谨地系紧。
而她甚至可以用衣冠不整来形容。
他修长有力的手上,是黎冬丢失的白色洞洞鞋,拉环从一侧脱落,在空中坠着。
这是黎冬在入职后,第一次因为狼狈、而产生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