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慎一顿,有点不爽。
看了眼桌上那只二升容量的玻璃杯,感叹确实没的百果茶喝了。
外面刘会计说:“不过好像又有新的了,天天换行头,每天大下午的按时离开办公室……”
“他那是去游泳!”张知雨是个稳重性子,知道刘阿姨的嘴是个大喇叭,试图叫她别说了。
“拉倒吧!游泳还用捯饬得跟个什么似的,你看,前天是那叫什么拉夫劳伦毛衣、昨天是麂皮休闲夹克,大前天才隆重呢,一身西服,跟国际政要似的……”
张知雨丢白眼:“您还知道拉夫劳伦呐!”
“可不,再怎么也是咱这时尚公司的从业人员,早前不知道什么品牌名牌,这些年还能不知道些吗。”
高慎低头看自己的白毛衣和卡其色西裤,心中暗暗道:这些个女的!
真佩服她们的猜心术,这些天他去找何繁,确实有意捯饬,过去那三年,他和她虽然床上一直保持着强烈的新鲜感,但其他方面实在太随便,尤其同居后的这半年,俩人同一屋檐下,就更加随意,彼此都没有为取悦对方而刻意打扮过。
从前没有意识到什么,现在发现这是不对的。从第一次和她半醉半醒滚上床,到今年住到一起,一切都在从简,对于相恋的人来说,少了很多该有的激情和形式,仿佛结婚的人没有办典礼一样,特别潦草的开始。
他觉得对不住何繁,是自己疏忽了,那么如今既然重新开始,就要有个开始的样子。
外边张知雨说:“您别瞎猜了,什么新女友,哪有那么快!“
“水到渠成的事情,想不快呢,程小姐来咱们公司好几次了,人家是前女友啊,大学就谈过的。“
张知雨猛抬头:“您怎么知道她是前女友。“
“你跟江曲那天说的不是?前女友,从国外回来。”
张知雨无语,忘了刘会计不仅是千里嘴,还是顺风耳!她不做声了,低头做事。
刘会计说:“挺好,门当户对,而且小高一看就比前一次上心,你不觉得自从程小姐出现后,小高工作都不那么专心了吗?以前出差就跟上厕所似的,没定性,一月里得有二十多天在外地。这个月呢?没出去过吧?”
张知雨哭笑不得,扫一眼老板办公室,门半开着,肯定听得到,尤其刘会计这种人,说话状似压低着嗓子,实则是那种恨不得全市人民都听到的分贝,你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怕人听见还是想让人听见,搞不好她以为自己神猜,猜得准,还想让老板暗地里给她竖大拇指呢。
“你们年轻人心思浅,有些事情悟不出来,叫我说啊……”
刘会计压低声,说:“搞不好是因为程小姐回来了,才跟前面那位掰的,腾地儿呐。”
这句是真压低嗓子了,不过老板还是听到了,忽然在里面喊了一声:“刘会计!”
这声喊有着鲜明的脱口而出感,刘会计被一下子打断了,走进去道:“什么事小高!”
高慎也不知道什么事,总不能跟中老年妇女一般见识,他道:“今晚加班,这个月的财务报表明早拿给我,不,后半夜发我微信上。”
刘会计莫名其妙:“不是下周才要嘛?”
从来不端老板架子的年轻人,今天格外不好讲话,头也不抬地丢给她一句:“提前了!”
恨不能开家派出所公司,专抓这种造谣的中老年妇女!
舞室的课程进行了半个多月,何繁终于找到了一点舞感,跳出来有点样子了。冬天出来运动的人都少,舞室只有周末才会显得人多一点,只有何繁每天风雨无阻。
她是习惯了,以前听老师讲过,一个人上学是什么样的,上班就是什么样的。她一直避免自己成为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既然决定了干某件事情,就好好干,拿出毅力跟坚持,将这件事情研究透研究深。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
何繁一下班就跑得没有人影,虽然同事们都是这样的,不过好多都是为着家庭跟恋爱去忙,哪像她?用乔露的话说,年纪一大把跑去学舞,这么闲,还猜她是不是失恋了,以此转移注意力。
这天快下班了,科长过来交代,说是上面来了出差的人员,他们局里组织了人参加饭局。乔露跟何繁都榜上有名,乔露是因为家里有背景,说起来都是一个圈子的,何繁则是因为大家开玩笑给她安了一个管理科科花的名头,科长说是要带她出去当门面,不准推辞。
何繁工作一向低调认真,人不冒尖,不骄不躁的,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挺好。在集体里面,她也是一个比较服从安排的员工,老大都发话了,今天舞室去不成了,在微信上请了假。
吃饭免不了要喝酒,人家都喝不能一个人特殊,何繁接了来敬酒的一圈,跟在科长后面浑水摸鱼敬了一圈,就这样下来也不少了。她不经常喝酒,七八杯白的下去,眼前就开始发昏,跟邻座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没营养的闲话。
包里的手机亮了一次又一次,她也没注意到,直到对方终于不耐烦打过来电话。
“你在哪儿?”带点火气的声音克制着。
何繁偏开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今天为什么没有过来?”
“办公室组织吃饭,你有事吗?”
高慎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担心她而已,何繁一向准时,他们以前约会的时候经常都是她等他,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等人的滋味,何繁也没那样拿捏过他。最近天天跟她在舞室外面碰头,简直成了习惯,今天在冷风中吹了一下午,还不见人来,他就不免胡思乱想,还以为她出什么事,微信也不回。
得知她跟同事聚餐,顿时便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他又没资格叫她向他报备行程。再一次体会到分手后的无力,他有些懊恼,心里也有些气,“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挂了。”
“等等。”她是会真的毫不犹豫挂电话的,高慎连忙出声制止,抿住唇道:“我等你了两个小时,你不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何繁沉默,高慎也沉默。
良久,她的声线传来,“其实你完全不用等的。”
语气平静的令人挫败,她从来没跟他约定什么,这段时间是他一厢情愿在唱独角戏,他们分手了,她已经该干嘛干嘛了,他却不肯接受现实。
果然是自取其辱,高慎冷笑,挂了电话,他抬起头,望着浅灰的天空。有点像去年他去南方拍素材时见过的,虽然没有明显的可比性,可是那一个小小的角落,居然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他要求高,对美的欣赏总是奇特摄人,为了拍素材时常天南海北地跑,深山老林不是没有去过,无人区或者西藏,都留下过团队的痕迹。手机没有信号的时候联系不上任何人,初生的牛犊子,灵魂里燃烧着自由的火焰,他不受任何拘束。
自然想不到跟谁报备行程,家里爸妈他都嫌他们管得宽问得多。何繁有时候会问他在哪里,经常是得不到回答的,太忙,问烦了他的口气也不好,她就不问了。
是不是那个时候,她也是这种感受,感觉不到在意和喜欢,即使有那么个人,也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酸甜苦辣无人诉说与分享。当时还可以借口是为了工作,后来呢,他好像也没有主动跟她交代过行程。
翻到两年前他们的聊天记录,果然,她说十条,他只能回一条。他突然就有点迷茫,说不出的懊悔。
种种疏忽让他弄丢了何繁,但是不行,不能弄丢,必须把她找回,当然,他已经在做这件事情,只是现在看来,近日的做法毫无章法,也许感情也是需要规划的,他过去没有追过别人,就连和程英的那段历史,都是对方先主动的,因此就想当然了,以为只要道歉、只要示好,只要诚恳,何繁也就回心转意了,可是今天他意识到,他们的问题很多,何繁没有勇气将这段感情示人是一方面,三年的相处中他没有给到她安全感是一方面,更或者还有其他方面。
大概他得像做项目一样,做一份挽回感情策划书了……这个念头浮现的第一时间,自己就先觉得讽刺了,顿悟自己是个被惯坏的人,看似有过感情史,其实没有用心经营过,到头来竟像个童男子一样生疏,在这个人人都在跟着感觉走的时代,他却为了追回女朋友要做一份白纸黑字的策划书,然后照章执行……干工作干出了惯性!
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气氛很高,而何繁有些分神,期间她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后邻座的卢科长问:“小何谈恋爱了?”
她不明所以,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手机忘带了,刚才有电话打进来,在桌子上嗡嗡嗡震动个不停,卢科长扫一眼看到来电人显示一个‘他’字,再迟钝的人也看出这个字的暧昧,一般哪有人这样标注号码的。
何繁解释说误会了。
不过这次也提醒了她,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她把标注改了,换成女字旁的‘她’不会有歧义,但想想也不对,索性改成了“它”字。
第22章 如果不是对的人,原地也会走丢
办公室的电话声和打印机声此起彼伏,江曲和几个员工在焦头烂额地催样品。
高慎从外面进来了,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棕色麂皮休闲夹克,头发卷曲,高鼻电眼,本来他的体型偏欧美,这样一打扮简直像个刚从马术场下来的贵公子,就差手里再拿一把小马鞭了。
江曲见状就头疼,见他径直入了办公室,赶紧抄起一份企划案跟进去。
“一上午联系不着,你干嘛去了?”他并不等高慎作答,因为他压根要这狗屁答案没用,他只想老板别浪了,工作积压了有一墙高了。“上午没来,下午来绕一圈,四点又要准时走了是吧?”
高慎听出语中带刺,停下取纸杯的手,抬头问:“怎么了?”
“怎么了?哥们!咱们半个月没拍作品了!跟伊利签的协议,资方那边已经催了二十多天了?”
高慎这才仿佛想起来失职,道:“难不成最近还得去趟内蒙?”
“不是最近,是明天!”江曲把企划案丢到桌子上,“而且出发前还得拍摄至少五期的作品!今天连夜不睡觉也得拍完,您贵公子赶快把这花枝招展的行头脱了进棚吧,道具组早上就把景搭好了。”
高慎面露难色,坐在椅子上说:“你怎么不往后推一推呢,明天出差,太仓促了,你知道的,我失恋了,难道不该有个缓冲的时段,不该有个挽救的过程……”
“stop、stop!我快不认识你了。那个天天督促大家伙干工作的老板哪去了?那个天天耳提面命强调危机感的老板哪去了?是谁说自媒体行业淘汰得太快,一个月甚至一个星期就可能速朽!”
江曲简直气笑了,“你现在跟我说失恋了,要疗伤要挽救要时间?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你又不是个童男子,失个恋还意气消沉了!初夜被骗走了??总归我跟你说,伊利的合约最晚圣诞节到期,咱们明天出发都是晚的,你看着办吧!”
高慎搓了搓脸,无话好说,没奈何地叫他去准备,说自己稍后就进棚。
江曲没有发泄完,临走又撤住脚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把自己搞的这么伤春悲秋了?当年跟程英都没这个阵仗过,越活越活回去了!”
高慎半死不活靠在椅子上:“不知道,这次是有点该死!”
江曲失笑:“照说不应该啊,你家财万贯不说,就光靠肉体也能留住叫女人不走吧!”
高慎悻悻摆摆手让他出去,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圣诞节快到了,给客户的礼品准备了吗?”
高慎虽然在感情问题上比较粗线条,但在工作中细腻的很,大到公司的宏观架构、小到客户的迎来送往,他都会留意,往年每逢节日,都会提醒出纳部门购置小礼品或者在元旦邮寄明信片,用来和资方以及客户联络感情,礼数方面他是从来不缺的,这是从小的家教使然,也是社会的锤炼。
往年他给何繁买礼物,多以首饰衣服为主,还有胸部按摩膏,现在送这些似乎不大合适了,她比较实用主义,但是什么对于何繁来说是实用的,她缺什么?不知道!
江曲走后,他想了半天,惊觉自己除了三围,对她一无所知。
真真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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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繁的单位每到第四季度格外忙,信访和审批仿佛一股脑全集中在这个时候,她上下午连轴转,到了四点还在整理笔记。
期间高慎发来信息,说明天要出差,大概去六天,仿佛是报备的意思,他现在总这样,何繁没理会,继续整理笔记。
快下班的时候,乔露捧着手机问何繁傍晚干什么,要不要去玩剧本杀,她最近对那个挺感兴趣。
何繁说不了,她的舞蹈卡还有一个星期到期,她要物尽其用。
办公室门外有人说话,有人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看见何繁眼前一亮,大踏步走过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赵学勤走到何繁跟前,“还记得我吗?昨晚咱俩碰酒来着。”
怎么不记得,饭桌上几个年轻人聊到毕业院校的时候,赵学勤就自白是武大的,立刻有人指着何繁,点出她也是。两人不但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专业,只不过赵学勤大她两届,一毕业就进了他们的上级单位。
现在一副超过校友热情的招呼态度,何繁倒不好说什么,赵学勤热络得很,想请她吃晚饭。
这时科长夹着公文包,从办公室路过,停下对何繁说五通口荒滩审批流程,此事是程英托何繁了解的,据说是要和她的美国同学合伙开设日化厂。
科长说完话,看见赵学勤还在旁边,道:“你们聊你们聊,我这一来你们就拘束!小赵很久没回来了吧,市里变化大着呢,叫小何领你逛逛吧,正好,你们年轻人说得来。”
被上级委托了任务,何繁跑也跑不掉。赵学勤没跟着同事走,就在办公室等着她。下班后两人一道出来,阳光已经全被地平线吞没,寒风带着微微的刺意,吹在身上。
“你们出外勤很累吧,你想吃什么?”何繁知道他们这个专业,男孩子出来几乎全是跟勘测地质有关的,风里来雨里去,不是一般辛苦。
“还好,你想吃什么,都听你的。”赵学勤双手插在上衣衣服里,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毛衣,叠穿起来很有风度,也是一个衣品不错的人。
天气冷,不如去吃点热的,问了赵学勤的忌口,何繁就想到了地方。
地点在武大附近,赵学勤以前也来过,感叹地看了一圈装潢,“果然变化好大,只不过没想到现在还在,以前我还跟室友来过呢。”
这是一家北方的铁锅炖,最适合几个好朋友一起亲亲热热边吃边聊。赵学勤能主动挨个办公室找何繁,就不是个腼腆内向的,他说他们机关的情况,聊校友的联络情况,挺健谈。
不过何繁想着今天亏了一节课,浪费了钱不说,还打乱了最近制定的短期小规律,总不得劲,强打起精神应对。
高慎拍了一下午广告,大概是大家都急着赶工,竟格外顺利,傍晚六点钟就全部完成了,高慎想着明天就出差,今天怎么也得去见见何繁,洗漱完换回自己衣服出门时,张知雨过来跟他请假,说她的猫咪积食了,明天得去宠物店看病,不能跟组去内蒙了。
高慎说:“养猫干嘛?以后就不打算出差了吧,出去给谁照看。”
他这个年轻老板虽然一向好说话,但不等于他不知道员工肚子里的那些个小九九。
张知雨无辜死了,她说跟男朋友分手后独居,屋子里空落落的,才养猫的,绝不是想找借口逃避出差。
高慎怔了一下,心里被那句‘屋子里空落落的’触了一下,他跟何繁没有同居前,何繁是养着一只猫的,同居后,因为他的别墅兼顾样品仓库,日化食品衣物等堆得到处是,何繁跟猫搬进来后,有一次猫爬到样品布料上睡了一下午,正是褪毛厉害的时期,弄了好多猫毛在布料上,他劝何繁把猫送人,万一再爬上爬下打了东西。
何繁当时说猫初来乍到不习惯,给它一个猫垫子,以后会记着自己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