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偏偏是她!
那两个小美人去给杨宜君请安去了,高溶便在迎春阁仿佛无事一般看书。如今有杨宜君帮忙处理部分政事,他真是清闲了不少呢......
然而身边的王荣看的很清楚,官家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翻书的速度完全不对,有的时候比正常的快,有的时候又比正常的慢——王荣一直以来观察的就是这些事,对这些自然是了如指掌,绝对不会出错。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在外求见,一会儿人进来了...王荣完全是不出所料的样子。
就见那宫人不需要人问,就一五一十说起了所见所闻:“...奴才随着两位姑娘去慈元殿,皇后娘娘正在理事,无暇见人。还是中间歇息,喝杯茶的功夫,叫了两位姑娘去见一面。”
“见面之后各赏赐了六匹绫罗,首饰不见赏赐......”
正在小宫人事无巨细地说明的时候,忽然有慈元殿派来的女官,替杨宜君询问高溶——
这两位你到底打算给安排个什么位置?定下来之后,才好按照规矩对待啊...杨宜君送六匹绫罗也是没办法了。其他后妃的见面礼,按照身份高低,一一安排着就是了。六匹绫罗不成礼,就是因为她们的身份没个对比。
听到这位女官递的话儿,王荣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场面。
果然听到一阵器物碎裂声,原来是高溶直接踹到了旁边摆了一盆芍药的高几。花盆是青瓷的,此时撞在金砖之上,已经裂开了。
在场所有人见高溶发怒,惶恐不安,纷纷拜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跪着做什么?你们知道朕怒的是什么吗?”
王荣知道,但他哪里敢说?这个时候也只是无语而已,迎春阁中是长久的静默。
高溶又是冷笑了一声:“罢了...朕与她争什么...摆驾慈元殿!”
第118章 慈元殿中,杨……
慈元殿中,杨宜君原本在处理一些经过尚宫局批红过了的奏疏。因为太过专心,甚至没有意识到偏殿之中有人进来了。
慈元殿的偏殿之一‘叠翠阁’,杨宜君早收拾了出来,专门用作自己办公。
杨宜君不需要抬头,也知道此时进来的人是谁——谁可以进出慈元殿而不经过通禀?就算临到跟前,阁中侍立的宫人们也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仿佛这个人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是,也只能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了...要知道,就算是宫人对她的尊敬、服从,很大程度上也是来源于这个人的权威!她现在是他的妻子,所以可以分享他的荣耀,就是沾他的光。
高溶站在叠翠阁中不说话,杨宜君便也低头认真看奏疏,一个字不说...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盯着不好专心,杨宜君手中的奏疏很久都没有看完,比起平常的一目十行差太远了。
杨宜君终于是不耐烦了,不喜欢这种让她觉得的微妙的、难言的处境,扔下手中的奏疏,抬起头看向高溶,站起身来叉手行礼:“官家,怎么又未经通禀,该给臣妾些时间准备接驾......”
看似是寻常的对话,像一个皇后对皇帝说的话。然而高溶又哪里是第一次来她这里未经通禀了?应当说,除非她这里在借鉴内外命妇,举行一些正式活动,不然高溶来慈元殿,向来是没有通禀,也不想通禀的。
在他和杨宜君,他厌恶那种过于客气的,可以用‘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形容的关系——那样的关系没什么不好,但他不愿意!说的明白一些,他不愿意曾经‘赵淼’得到的东西,现在‘高溶’却得不到了。
杨宜君又不是什么死板人?高溶愿意如此随意,她还少些受礼法之苦呢!自然不会强求,仿佛班婕妤进谏一样,非说自己不能和天子同乘......所以,她这个时候说这个话,就有些奇怪了。
高溶原本平息了些的‘帝王之怒’,此时又有些失控的征兆,旁边的王荣已经在心里闭上眼睛,不忍看了...然而,就是忽然的事,高溶的怒气全消,甚至于放声大笑。
大笑之后,走近了一些:“十七娘...”
杨宜君有些摸不准他的反应,声音里就带出了一些弱气:“...是...官家何事发笑?”
高溶看着她,将她揽在怀中,忍不住亲吻她的额头、眼睛、笔尖,最后落在嘴唇上。
“后宫侍寝的轮值规矩废了罢...你做那劳什子做什么?你明知道......”高溶终究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出,空留下一声叹息。
转而道:“你就是一块石头,朕捂也捂不热,也是一块小心眼的石头...你的东西,怎么会心甘情愿让别人分享。”
杨宜君抿了抿嘴唇,良久,声音很低:“官家又不是什么物件,官家是个人...若是官家想要如何,谁能阻拦?若是官家不想要如何,便是做了安排又如何呢。”
历朝历代安排轮流侍寝这种事都有,但从来没有约束力!就算将皇帝的每一天安排的明明白白也没用...人家就是要睡自己比较喜欢的女人!这一点,哪怕是皇权旁落的年头,也没办法强行要求。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个物件,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何偏偏对我如此无情呢?明明当初...罢了,不说了。”高溶终究还是有些自己的骄傲,不能完全拉下脸来。
他能明白为什么杨宜君能爱赵淼,却不能爱他,理清其中的想法,但明白是一回事,心里过不过得去是另一回事——他还是会觉得,凭什么啊!不甘心、不高兴、嫉妒,以及多多少少对杨宜君的不满。
明明他们原本彼此相爱,这是多难得的事?以他们的性情、身份,这份难得还要更甚于常人相爱...为什么如今成为夫妻,反而不能真的毫无芥蒂,不能美满?
高溶以为快些将她折之而藏下就好,拥有她,哪怕不那么‘完美’也可以...总好过多年以后,一无所有。然而人就是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想要她的真爱,想要她的真心。
因为他曾经得到过那些东西,眼下已经失去,才更加不能忍耐。
不满、埋怨,总是因为她不高兴,他们互相折磨——这折磨是细微的,却始终存在,让人不好受。
然而即使是如此,高溶也没有一丝动摇,就算是互相折磨,他也要这样一辈子...人的感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相比起轻松而简单的,人总是愿意选择沉重而复杂的,哪怕同归于尽、至死方休。
高溶靠在屏风后一张小榻上,杨宜君枕在他身上,高溶宽大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她的头发,她洁白的耳廓...这半个多月里,这是两人之间最温情脉脉的时刻了,高溶甚至觉得,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也罢了。
能如此也好、也好。
此时阁中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尽量都退了出去,只在离屏风较远的地方有几个宫人侍立,候着帝后要用人。
王荣松了口气一般和晴雯、紫鹃她们一起退了出来,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虽然他也不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原本还在生气的官家一下就心平气和,甚至心情很好的样子。但结果就是一切,官家心情好了那就好哇!
至于为什么?官家身边做事的人,要尽量多知道一些事,同时在很多时候又要懂得不要好奇。
然而,王荣做宦官这么多年,曾今在王府,后来在宫中,有这个觉悟...晴雯却没有这个觉悟。出来后,就有些奇怪:“方才官家是怎么了?”
她很想说高溶很奇怪,但到底忍住了,知道自家这位‘姑爷’不一般,非常不一般,可不能随意说话。
晴雯在读书上有些天赋,办事也学得很快,非常灵巧。但她在人情世故上是不怎么通达的,过去在杨府,有很多人嫉妒她受宠,就私下给她使绊子。要不是杨宜君一直喜欢她、信任她,她这样过于张扬聪慧的丫头,说不得就得吃大苦头了!
这个时候,晴雯是揣摩不来一些细微的人心变化的。
倒是紫鹃,共情心理很强,把握住了刚刚高溶的心理变化。想了想说:“大约是官家看出来了,娘子比平常更生分一些。”
“娘子更生分了,官家心情大好?”晴雯依旧是不解。
而王荣已经全明白了,想了想自家官家这些日子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这不是明摆着了么?
官家不怕皇后娘娘生气,皇后娘娘真的无论如何都无动于衷,那才真叫人无从下手...想着这个,王荣对紫鹃拱了拱手:“此次真实多谢紫鹃姑姑指点了!亏得我侍奉官家多年,竟然这点都未想透!”
在王荣心里,只是更进一步提高了皇后娘娘的地位,虽然此前杨宜君在他这边的地位已经够高了,他几乎是拿杨宜君如高溶一般恭谨、尊重了!但现在,他觉得他可以真正对帝后二人同样尊敬、忠心。
这一日过后,高溶的心情是阴转晴了,于是后宫也好,朝堂也罢,都松了口气,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因为高溶心情转好,与贡女‘侍奉’的时间有着微妙的巧合,不少人猜测,是贡女们伺候的好!
因为这个,大家都觉得官家会给宠幸过的贡女一个身份...说不得,一两位宠妃就要出现了!
对此,后宫众妃嫔没有一点儿不高兴,还挺开心的...没有这些贡女,官家也不宠幸她们啊!现在来了这些贡女,得了官家的喜爱,说不定能分去官家对皇后的宠爱,她们今后也有机会了。
只是奇怪的是,众人迟迟没有等来官家对宠幸过的贡女的册封,即使是后妃的最低品级,也没有放下去。
后宫众人以为是这些贡女虽然将官家伺候的开心,却还是被官家嫌弃身份低微——她们原本在契丹、高丽也算是贵族女子,但其中并没有大贵族的女儿(有的话,肯定会直接以和亲的名义送过来,而不是一个‘贡女’的身份),这种身份在后宫女子看来,只怕还不如汉家良家子。
良家子宫女即使侍寝,也常常被帝王‘嫌弃’,不给名分不说,生下皇子皇女都有不愿意承认的...这些贡女,幸了之后懒得安排,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唯独赵娥觉得有些奇怪,她对高溶这个儿子算不上十分了解,但到底比那些妃嫔们了解的多...她感觉事情并非如此。
左思右想之下,她召见了高溶‘临幸’过的两个贡女。
然而贡女来了,才旁敲侧击问了高溶最近如何,两个贡女就拜倒在了赵娥跟前...请赵娥与她们做主——有王荣派人‘叮嘱’,她们平日并不敢说自己并没有受宠幸。然而她们终究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的不好,想要‘更进一步’。
只是她们不太懂宫廷中的规则与运行方式,以为说明自己的‘委屈’,请求皇帝的母亲,就能获得帮助。
然而赵娥根本不在乎她们的委屈,反而是被这件事本身惊到了。
“果真官家没有幸你等?”赵娥有点儿恍惚,恍惚之后才像是回过神来,忍不住站起身,一反作为太后庄重雍容的样子。
“不敢欺瞒大娘娘,果真如此!”两名贡女中,汉话说的更好的高丽贡女如此道。
赵娥反复确认此事,又让有经验的女官验了两人是否是处子之身...其中一个是的,另一个不是。按照她的说法,她本来就不是处子——这种事,哪怕是中原宫廷也不是没有,在中原以外就更没有讲究了。
最后经过一番问询,赵娥还是相信了...高溶确实没有碰过她们,一个都没有碰过。
当两名惴惴不安的贡女退下之后,当晚赵娥都没睡好觉,连续几天精神恍惚,想事情入神。直到几天之后,她才下定决心!而当她下定决心,她就吩咐:“来人,传越王进宫!”
高涵封王之后,就住十王府去了,为了避嫌赵娥也不常召他进宫。然而此时赵娥也顾不得这些了,她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和小儿子商量。
经过两个贡女的自述,赵娥是真的怀疑高溶没有生育能力,甚至于怀疑他过去临幸妃嫔也是假的。只不过过去那些妃嫔都是有身份的,这些事不好妄言,也可能是怕惹怒高溶...不然的话,怎么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放在跟前,特意叫晚上伺候,结果动也不动?
赵娥哪里知道高溶和杨宜君的事,就算知道了,也理解不到他们的想法,摸不到高溶的心思...从她的角度出发,就只有高溶‘有心无力’,根本不能‘人道’了。
而一旦有了这个认知,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之前一些人,包括她的小儿子在她耳边鼓吹的皇太弟之事——当然,从高涵那里过继也可以,只是高涵自己肯定是想染指皇位的,如果可以当然是当皇太弟好过当皇帝的亲爹。
而且赵娥也疼爱小儿子,比起还没出世的孙子,也愿意帮助儿子...这完全是情感上的,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无论如何都是稳赢的。高溶这一朝她就是太后,而今后呢,高溶驾崩,那个时候就算她还在,也是被后来的皇帝尊养的(哪怕不是高溶、高涵这两脉的子孙登基,也不会有人非要与一个老婆子为难),能有什么不好?
她原本不必掺和到这种事里的。
进宫的高涵惊喜于母亲忽然‘开窍’,明确表态愿意支持他做皇太弟,而不是之前那样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之前略被压着的野心,有了母亲的支持,又重新旺盛了起来。
高涵过去就被赵娥保护着,到了高溶这一朝,也因为母亲的关系,和高溶同母异父,没有和之前的那些兄弟一样,哪怕活着也几乎在宗室内隐身,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在他的天真认知里,母亲是太后,这种事可是很有发言权的!
最重要的是,身为‘亲生母亲’,母亲能影响到皇兄,是理所当然的吧。
第119章 “圣人,这.……
“圣人,这...”梳妆的宫人拿起一盒粉,示意杨宜君。
杨宜君睁开微微闭着的眼睛,摇了摇头:“天热,不用这些脂粉了。”
此时的脂粉可没有杨宜君在后世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效果,可以那样不留痕迹,当事人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如今的胭脂水粉,大多都要用油脂来调和,这才能增加滋润度、附着力。涂抹上去,油腻腻的感觉不用多说也知道。
少数也有不用油脂调和的,但杨宜君看来,还不如用油脂呢——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铅粉,涂面用的白色粉末里用上铅就会很有光泽,附着力也很强,所以很早就用铅来做妆粉了,文人雅客还常常以‘铅华’指代女子、指代女子容貌美丽呢!
然而铅有着很大的危害,长期使用会毁容不说,还会残害身体!
关于这一点,普通百姓可能缺乏常识,但贵族妇女很多都是知道的...因为医书上记载过这个问题!甚至为了降低铅的危害,妆粉里都尽量降低了铅的含量,只是依旧无法舍弃铅而已。
只能说,为了‘美丽’,各个民族都曾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明知道某一样东西有很大危害,但就是拒绝不了。
杨宜君能拒绝掉!她的胭脂水粉凡是成分不明的,通通不用,为了安全她是能舍弃掉效果更好的化妆品的。所以她用的妆粉,是用以一种树脂为主料,配出来的‘胶’调和的,效果没有铅粉好,但好歹用的安心。
但就算是这种妆粉,这夏末秋初的当口使用,也一样的不舒适。
左右今日不用见内外命妇,也不是后妃来请安的日子,不用见人,杨宜君自然不愿意‘为难’自己。看着镜中梳好了发髻的自己,不叫再化妆了,只拈了一粒花子,轻轻一呵,粘在了眉心。其余的,又涂了涂嘴唇,也就是了。
“不用插戴了,今日的花撷了吗?”头上梳的是同心髻,杨宜君从旁边盛着一卷卷发带的盒子里,挑出一条素纹菡萏色的,递给一旁的宫人,宫人立刻将其束在了同心髻发髻底部。
“回圣人,已经撷来了。”说着有人朝帷幕后打了个手势,有一个宫娥果然托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中放的是刚刚用竹剪绞下来的鲜花,每一朵都正是鲜活的时候。这些鲜花的品质相当高,其中不乏名品,在一些爱花人那里,都是不舍得折下来簪戴的,然而宫中却不算什么。
特别是在慈元殿,就更是如此了。
杨宜君如今是‘皇后’,皇后的种种待遇她都有...非要说这个待遇是什么,只能说是应有尽有。
杨宜君挑了一朵浅色牡丹,又挑了一束茉莉,一朵红色的、小小的玫瑰。
牡丹簪在发髻底部左侧,茉莉在牡丹旁边靠后的位置,至于颜色最显眼的玫瑰,则是藏在牡丹花呵茉莉花底下,若隐若现。
“圣人,是不是太素了?”旁边的宫人看着真个一件簪钗也不用,劝了一句。不过这劝说基本也是例行公事,杨宜君入夏以来,不需要见外客时,常是这种简单装扮,她们都有些习惯了。
之所以还要劝说,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算是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吧。
“不用,这样清爽。”杨宜君并不是一定觉得素雅就是高级,明艳华贵就不行,事实上她也有靓妆之时呢!鲜艳起来比谁都鲜艳的也是她。只不过这个季节,这个天气,太花俏繁复了,她看着就心烦,愿意如此简单。
梳洗完毕了,杨宜君便去处理政事和宫务,如此忙忙碌碌,直到午饭前工作才告一段落。
杨宜君用午饭时,晴雯和一个小宦官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进来与杨宜君说:“娘子,官家今日与几位大相公商议事情,留了几位大相公在宫中赐宴,午间便不来同娘子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