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耸了耸鼻,蓦地一惊,指着窗外道:“起、起火了!”
话音坠地,姬玉落的手总算得了空。
惜妃噌地起身,这时有内侍三步一摔地小跑而来,哆哆嗦嗦道:“娘娘!娘娘、娘娘殿内起火了!”
惜妃怒道:“还不快去找人灭火!”
她说罢便往门外去,谁知脚还没踏出去,檐上的悬梁就“哐当”砸了下来,惜妃大惊失色,忙往后退,却见整个宫殿都被火包围了!
身后的内侍还在喊着“娘娘莫去”,惜妃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火,现在才报!”
内侍捂着脸,委屈地说:“娘娘,不知哪来的火星子,好几处都起了火,今夜风又大,奴才们察觉时火势已是起猛了。”
说话间,不知哪里的梁又断了一截,轰然坠地,适才还争锋相对的嫔妃此时抱在一团,尖叫连连。
火愈发地大,烟也愈发浓烈。
戏台子也是木头搭的,窗外的火星子飘了进来,台上的布缕引着火,迅速就着起来。
众人自身难保,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姬玉落默不作声地往后退,惜妃的宫殿前后两扇门,一扇通往殿前宫门,一扇则是连接着寝殿的水榭庭园,此时园子的花树也都着了火,而四周高耸的石墙将宫女内侍都困在了里头。
趁不注意,姬玉落脚尖点地翻了出来。
红霜一边警惕回头一边上前,将怀里的衣裳递过来,不远处的大树下赫然是被她打晕扒了衣裳的太监。红霜道:“小姐,属下同去。”
姬玉落褪下披风小袄塞给红霜,利落地套上内侍衣裳,说:“不用,人多眼杂,你在这儿等我。”
红霜急道:“可是主上说过属下必须时时——”
姬玉落冷眼扫过来,“你现在的主子是我,不想干就滚。”
“……是。”红霜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姬玉落作太监打扮,一路提灯贴着宫墙边沿走,她走得极快,眼下所有人都乱哄哄地往惜妃宫殿赶,并未有人注意到她,只是在途遇巡守的锦衣卫时,她才将礼帽往下压了压,垂头把脸藏了起来。
篱阳果然带着人赶来了。
宫里起火这么大的事,烧的还是皇上的宠妃,篱阳巡守九重门,不可能不管的。
但他一旦离开,司礼监的值房盯梢就松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辰,赵庸是不是在值房,若是不在,今夜找到他,趁乱杀了就是。
姬玉落趁黑拦了个手抱拂尘,看着品级不低的太监,压低嗓音道:“我是御前当差的,督公在何处,皇上让走一趟。”
这火烧得太旺了,已将隔壁两座宫殿都点着了,胜喜才从重华殿来给赵庸传了皇上口谕,刚领着赵庸的吩咐要点人灭火,这会儿正是一脑门的汗,想也不想,指着后头的值房,道:“督公在里头。”
胜喜说罢,着急忙慌就提步离开,只是在将近惜妃宫殿时蓦地停步。
他才从重华殿来,皇上何时又宣了督公?
况且御前当差的系的都是红腰带,适才那小太监分明是绿腰带,奇了怪……
胜喜朝身后的太监摆手道:“你们先行,我回去一趟。”
值房是一座不小宫殿,只是未作雕梁绣柱,看着像是寻常院子,门也不是朱红宫门,而且漆黑木门,低调内敛,在这富丽堂皇的深宫里藏得可深。
这是赵庸的值房,不比司礼监的办公所人多,平日便只有几个小太监当差,眼下宫里起火,大多赶去救火了,眼下清静得很。
一路走来没什么人,直到绕过一处拐角,见廊下有一抹深紫,姬玉落猛地侧身藏进绿荫里。那抹紫色背朝姬玉落,正与小太监嘱咐了几句什么,随后那小太监点头离开,他才推门步入房里。
紫色袍衫,兽纹鸾带!
这些看着不显眼,可宫里的奴才侍婢着装皆有品级,整座皇宫能这么穿的内侍,除了赵庸没有别人了!
姬玉落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眼里冷若冰霜,紧攥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看那扇门阖上,她迎面快步上前。
寒风呼啸,风里似都夹杂着孩童的哭嚎。
姬玉落猩红着眼,“哐”地一声推开门,却蓦地站在原地蹙了下眉。
统共就这么点大的屋子,此时却空无一人。
她分明是见赵庸进来了。
姬玉落呼吸急促,正要上前翻找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转身,就见适才那被她拦住问路的太监走来,说:“督公,方才可有人——”
四目相对,胜喜斥道:“大胆,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督公的内室!”
话音落地,胜喜紧跟着蹙了下眉,在姬玉落毫无波澜的目光下卡壳了片刻,随后瞳孔瞪大,“你、你是——”
胜喜自然认得她,姬玉落两次进宫,都是他亲自迎的。
但他话未尽,就见姬玉落迈步上前,眼里的杀气掩盖不住,胜喜顿觉不对,转身便要跑,可却被提着衣领拽了回来,屋门也在他鼻尖大力阖上。
姬玉落声音很轻:“胜喜公公,跑什么呢。”
胜喜推开她,绕到方桌另一边,手里的拂尘充当武器,边指着步步靠近的姬玉落,边往后退,哆嗦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想作甚?这可是禁中,外头都是锦衣卫和禁军,你、你焉敢在宫中杀人!”
姬玉落抬脚踢飞了胜喜的拂尘,将他摁在满是水的盥盆里,厉声问:“赵庸在哪儿?”
胜喜呛了几口水,却是挣扎大喊:“救命!来人啊!来人啊!”
姬玉落一蹙眉,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唇,听外头有齐整的脚步声传来,她迅速拔下银簪刺穿了胜喜的喉咙。
人在她手里挣扎了片刻便不动了,随着盥盆一并滑落在地,“哐当”一声,淌了一地血水。
姬玉落谨慎地避开了血渍,在锦衣卫推门之前破窗而出,惜妃的宫殿大火未灭,外头仍是一团乱,宫女内侍们提水来回,姬玉落便迅速藏在其中,也顺手接了一桶水,往大火处赶去。
然在前方一条岔路上,一列队伍浩浩汤汤前行,那是正伴君驾而来的锦衣卫,其中在最前方的那个显然是霍显无疑。
姬玉落眉头轻拧,她不可能从锦衣卫里冲撞过去,就只得跟在后头,于是霍显迈入宫殿时,姬玉落刚刚绕到宫墙后头。
红霜上前,“小姐,如何了?”
“没成。”姬玉落换着衣裳,语速都比往常快,“霍显到了,你我从这儿翻进去,装作被困在火里的样子。”
红霜面色凝重的点了头。
姬玉落仍是回到了宫殿的水榭处,此处花树太多,火不仅没灭,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而妃嫔们都困在前殿,姬玉落正要提步上前,却见殿门那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不是霍显是谁?
姬玉落脚步往后一缩,躲在了石灯后头,许久没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她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但只一瞬,姬玉落转身跨进火势蔓延的废墟中,她蹲在角落,从地上蹭了点灰抹在脸上和身上,顺便还弄乱的头饰。
霍显赶到时,小姑娘正抱腿缩在柱子后头,一张脸都埋了起来,直至南月惊喜地喊了声“夫人”,她才惨兮兮地抬起头。
脸上都是灰,眼里泛着一层雾气,似是看到救星一般,忙跌跌撞撞爬起身,却又缩着脚不敢迈过着火的木梁,“夫君……”
霍显沉着脸,松了口气时又略有些不耐。
若是姬家长女在嫁他没几日便丧了命,姬崇望那老东西怕是又要大做文章,届时没了姻亲关系,他便又可以死灰复燃了。
赵庸一定会想别的法子削弱姬崇望的声势,还不知道又要折腾出什么见血的事儿,那他大费周章成一趟亲,岂不是白费力气。
在看到姬玉落还有气时,霍显心上确实一松,可也不免生出些厌烦来。
他把手递给火圈里的小姑娘,却在拉她出来时,觉得手心凉得很。
不是他的手,而是姬玉落的手。
霍显松手时略迟疑了一瞬,殿内火势凶猛,四处都是浓烟,温度正高,而她的手竟是凉的,像在寒风里浸过一样。
然不及深想,身后忽然有锦衣卫疾步上前,“大人、大人!”
霍显蹙眉看过去,那人喘着气,嗓音也压低了,说:“宫里进了刺客,胜喜公公死了,在督公的值房里。”
霍显猛地抬头,宫里有刺客!
而他本该立即前去顺安帝身边护驾,脚下却蓦然停住,他回头看姬玉落,却是对南月吩咐道:“护送夫人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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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顺安帝命人在暖阁外重重把守, 自己则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见到霍显来,他忙迎上去, 嗓音里都带着颤:“遮安, 遮安!今夜锦衣卫值守, 这事你得查, 你须得将这刺客给朕揪出来不可,万不可放他在宫里横行!”
霍显看着吓得屁滚尿流的帝王, 扶着他道:“臣值守时出了岔子,自当由臣负责, 皇上放心。”
顺安帝摆手, 险些就要吓哭了:“朕不是怪你,朕是太怕了……朕命你着手彻查此事,你得抓住刺客,得抓住啊!”
顺安帝两年前继位时宫中动荡不安, 刺杀层出不穷, 是霍显一路护卫,才没伤到他分毫,但却在顺安帝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今夜宫里再出刺客,他已然叫人层层把守重华殿, 生怕遭殃。
霍显最知顺安帝的性子,且他也惦记着刺客一事, 领了皇命便前往九重门旁的值房查看。
值房已被锦衣卫把控,赵庸则阴郁地坐在一旁, 脚边就是胜喜的尸体, 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霍显拱手道:“义父。”
赵庸摆了摆手, 霍显才上前翻看胜喜的尸身,在瞥见他侧颈那道致命伤口时,瞳孔一缩,而后不动声色地屈了屈指,他起身道:“胜喜在义父值房里被杀,想来应是冲着义父来的,义父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是不是得罪的人太多,赵庸竟还认真思索了片刻,却是无果。
他眼里一片阴翳,而后重重闭了闭,说:“今夜安和宫起火定不是偶然。”
霍显来的路上便想过这事了,因为安和宫起火,附近的锦衣卫和才赶去救火,九重门的守卫才撤走了大半,这时便是刺客行动的最好时机了。
而且来人行事大胆,似是有今夜一闯便抽身离开,再不出现的意思。
所以来人的目的达到了吗?
若说霍显是赵庸放在宫外的一条狗,那么胜喜便是他养在宫内的一条狗。
狗仗人势,做的都是恶事。
但胜喜能力到底只在禁中,还能翻出天去?
必定是冲着赵庸来的无疑了,赵庸既还活着,此人定会再来。
霍显道:“此事锦衣卫定着力查办,义父,我要将胜喜的尸身带回去验验。”
赵庸挥手,示意他自便,说:“他跟了我也许多年了,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完事之后将他好好葬了。”
霍显朝他拱手:“是。”
时至夜半,整座皇城一片漆黑,霍显踏出宫门时天上又飘起雪花,他扶着腰间的大刀,黑靴踩在雪水上,接过缇骑送上来的缰绳,却是没立即上马,牵着轻风慢慢踱了几步,像是在思忖什么。
篱阳紧随其后,仍在懊恼:“怪属下大意,若是能仔细留心一些,在九重门多留些人手,就不会——”
“篱阳。”霍显打断他,说:“姬崇望那个长女……对,姬玉瑶,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