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非真的手头紧,他今日也不会来。
可孙嬷嬷手头比他更紧,没了顾姨娘,还要受夫人排挤,她的日子怎么能轻快得起来!
勉勉强强,只掏出三个铜板给孙志兴。
孙志兴满脸不高兴,正巧瞥见远处经过的姬家长女,色胚的坏性,下意识眯起眼。
孙嬷嬷拉开门,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看看看,锦衣卫的人你也敢看,不怕被挖了眼珠子!”
孙志兴“嗷”地一声,摸着脑袋却是灵光一闪,锦衣卫,霍显有钱啊!
他心中陡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唇角正扬起,可是一想到霍显手里的弯刀,不由一瑟,苦恼地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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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酉时,日落的余晖铺满石阶。
霍显回程时去了镇抚司,故而回府时只姬玉落在。她刚进了后院,管事嬷嬷便迎了上来,手里呈上的是一张滚着金边压着花纹的帖子,道:“夫人,适才宫里来过人,是惜妃娘娘着内侍给您送了生辰宴的邀帖,还特意嘱咐您,届时请务必赴宴,说是要亲自谢过夫人那日的救命之恩。”
姬玉落接过,一颗心尚未落定,又听管事嬷嬷道:“进宫非小事,夫人还是请先过问主君才好。”
这便是后宅妇人的麻烦之处,连出个门都要得夫君批准。
姬玉落差碧梧去通报一声,一直待到天快暗了,听闻霍显回府,碧梧才捧着烫金邀帖去了书房。
南月模样生得俊朗和气,笑着承了她的话,说:“碧梧姑娘稍候,我去问问主子。”
说罢他便推门进了书房,碧梧偷掀眼帘,也只瞥见了一角暗色衣袍。
不几时,南月便出来了,他将邀帖还给碧梧,道:“主子允了,这事皇上也提前打过招呼,那日正是锦衣卫负责禁中巡守,能捎上夫人一道去呢。”
碧梧心中欢喜,“那太好了,多谢南月小哥。”
南月将她送了一路,扯东扯西,看着很健谈的样子,碧梧渐渐少了些拘谨,这时听南月道:“宫里贵人就爱养鱼栽花,最不缺就是水池,届时又是夜宴,可要夫人千万小心了,上回实在是运气好,毕竟咱们京中女子多不会凫水,最怕便是溺水了。”
碧梧不设防,嘴里“是啊”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可脑袋里似是有根弦被弹了一下,她猛地清醒过来,敛了三分笑意,说:“南月小哥不必担心,夫人是学过凫水的……在承愿寺那三年,日子清闲,夫人便有心学了学,没想竟真派上用场了。”
南月挠了挠头,“这样,那着实凑巧了。”
送走碧梧后,南月折回了书房,对霍显说了适才从碧梧那儿打探来的消息,道:“想来是姬三小姐与姬夫人不知道这事。主子,这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霍显在翻篱阳呈上的卷宗,厚厚一沓,是上任云阳知府王谦在任期间处理过的案子,篱阳怀疑三年前的府衙刺杀与衙门从前断过的案子有关。
十余年,成千的案子。
霍显撇开卷宗,眉梢轻提,道:“学过?”
那便没什么可奇怪了。
不过是常年缉拿审讯带来的习惯,凡是遇到疑点,总是要查清才能让人心安。
霍显打了个手势让南月出去。
南月临出门前,又提了一桩事,道:“主子,听说侯府那边……侯爷近来身子又不好了,每逢冬日腿疾就犯,今年格外严重,连下地行走都难。”
翻着卷宗的人没抬头,只是指腹摁在了纸业边沿,过了许久都没说话,南月只好默不作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阖上了门。
他杵在廊下,仰头望天。
京都的天,一年比一年冷,这雪,也是一年比一年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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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冬月末,便是惜妃的生辰。
夜里过生辰才有意思,故而惜妃大张旗鼓摆了夜宴。
姬玉落坐在妆奁前,将一只白玉耳坠扣在了耳上,红霜替她挑拣了一支趁手的簪子。
不能是木簪,沾了血擦不干净。
也不能是玉簪,簪尾不够锋利。
红霜忽地想到什么,道:“小姐那支嵌着霜花裂纹的刚玉簪子去哪了?记得那支簪子,好像是小姐某年生辰,主上亲手打造的。”
那支簪子,也是姬玉落最趁手的一件利器,向来不离身的。
闻言,姬玉落眼眸微垂,摆弄着手上的玛瑙戒,道:“丢了。”
不待红霜再问,忽而有人叩门进来。
本以为是碧梧,哪知却是早两日便下放了奴籍文书的娟儿,她捧着茶点来,仔细摆好了杯盘,提着壶在一旁,一副要伺候小食的模样。
姬玉落斜眼看她,挑眉道:“两日前便让碧梧将你的奴籍文书放给你了,怎么还没走?”
娟儿便露窘迫。
当日替大小姐忽悠了二小姐一道,大小姐所应之事确实也做到了,可娟儿进了霍府,才发觉在霍府当丫头竟然比在姬府时还要体面。
月例提了不说,冬日里竟还有炭火可以领。
且她是见过大小姐进宫一趟,就领回了成车的赏赐,碧梧都跟着沾了不少油水,娟儿实在羡慕,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前程。
她不愿意走了。
娟儿局促地说了来意,表衷心道:“大小姐留奴婢在身边吧,奴婢定会本分做事,好好照顾小姐的!”
姬玉落摩挲着指间的戒指,眼也没抬,道:“当初怎么说就怎么做,拿了钱和文书你便是自由身了,早些离府吧。”
娟儿面色一僵,磕磕巴巴道:“小姐……奴婢、奴婢到底替小姐办过差事,奴婢是能为小姐所用之人,将来也是、也是可以像碧梧那样尽心伺候小姐的。”
这些日子在霍府,娟儿见大小姐为人还是同往日一样温和,对底下人也并不严苛,心道还能驳一驳,可殊不知她这番话,却是犯了大忌。
饶是红霜都不由顿了下。
凡是拿钱办事,好处落到实际之后,懂事的便该绝口不再提此事,只有傻子敢挂在嘴里,企图再索取另一份好处,这与威胁无异。
而把柄落在他人手里的人,最忌讳便是威胁二字。
姬玉落缓缓抬了眼,面上却丝毫没有缓和,她冷声道:“明日一早,我会让碧梧送你出府,银子再添五十两,主仆一场,我也不想亏待你。”
娟儿揪着手,这五十两非她所愿,却实在不少了。
大小姐也是当真不肯留她……
娟儿咬唇,难为情地点头跑了。
屋门开了又阖上。
姬玉落凑近瞧铜镜里的人儿,却忽然发觉白玉耳坠不太衬今日的衣裳,于是摘了耳坠,又换上珍珠的。
她捏着珍珠耳珰,侧颈在耳旁比了比,说:“明日让朝露跟着她出城。”
红霜正色,道:“是要……”
镜中的女子正打扮着自己的着装,神情甚是纯良,道:“背主的人,我不喜欢。”
红霜懂了,点头应下便不再多言。
这时有嬷嬷叩门,道:“夫人,主君在院子里等您一并进宫呢。”
霍显就等在主院外,他倚在藤蔓丛生的石拱门旁,娟儿步履匆匆,险些没刹住脚,她猛地停住身,给霍显行了一礼,这便走远了。
姬玉落也从屋里出来,她朝他轻柔地笑:“夫君,这便走吧。”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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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进宫的马车已备好, 旁边还拴着霍显那匹头顶一撮红毛的爱驹,但霍显却是同姬玉落一并上了马车。
姬玉落看他一眼,猜到他约莫是有话要嘱咐。
果然, 马车一启程, 霍显就开口说:“惜妃家境不显, 只这个把月得了皇上青睐, 又是后妃,今日赴宴多也只是后宫妃嫔, 世家宗妇应该没几个,她要谢你你便承了她的情, 不必惶惶不安, 也不必有意示好,若是遇到麻烦,可以找篱阳,他今夜就守在九重门。”
这话听着好似是处处担忧新婚娇妻, 唯恐她在宫里受人欺负, 但言下之意却很有趣味,他实则说的是惜妃除了仅有的一时盛宠没个鸟用,不必去奉承巴结丢他霍显的脸。
姬玉落心下微哂, 注意力却落在了最后那句话上。
九重门是什么地方,正是重华殿的最后一道宫门, 也就是紧挨着司礼监值房的那道门,原来今夜是篱阳守在那儿。
上回迎亲路上遇袭, 那个叫篱阳的锦衣卫身手倒是不错,不过这回她没打算硬闯。
想到今夜便能结果了赵庸, 姬玉落微垂的眼眸不由闪过片刻阴沉的笑意, 转瞬即逝, 连带着唇角扬起的弧度也比往日高几分,她道:“多谢夫君挂怀,我记下了。”
霍显的目光却是落在她眼底,不自觉蹙了下眉。
四目相对,姬玉落露出不解又无辜的神色,道:“夫君……怎么了?”
霍显没说话,侧身望向窗外。
冬日的天暗得快,斜阳刚散去,暮色便渲染开来,原本此时应寂静庄严的皇宫却难得有了人气儿,安和宫一角悬灯结彩,甚是热闹。
正如霍显所言,惜妃虽然大摆生辰宴,但能来贺寿的大多是宫里的妃嫔,其中也有外臣女眷,不过寥寥。
惜妃今日有意打扮得雍容华贵,端庄典雅,一身着装直逼皇后,脸上是正当盛宠的高傲,她被众人簇拥着奉承,还没沾酒就已经快醉了。
宫女挑帘,暖阁里就静了静。
姬玉落到时,众人脸上笑意未退,只拿眼打量她。
今上贪色,偏好浓颜系美人,故而宫里的妃嫔个顶个的妖娆多姿,这后宫就跟个盘丝洞似的,乍一见这冷霜似的美人,几人皆是一怔。
不待人问,惜妃便惊喜道:“霍夫人可算来了,本宫可是等了你许久,还以为霍大人新婚,不肯放人呢,快给霍夫人看座。”
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霍镇抚刚过门的那位新妇,国子监祭酒姬大人家的千金,此前听说身子羸弱,一直在寺里养着,往年也不曾进宫,没见过,于是打量更甚。
姬玉落迎着一众目光,先是朝各位妃嫔行了个半礼,随后便被惜妃拉至身旁落了座。
惜妃握着她的手,甚是感激道:“那日走在路上,也不知怎的膝盖一疼,竟是跌进池里险些丧了命,还多亏霍夫人路过相救,我啊得让我这些个宫女都去学凫水不可!”
姬玉落道:“娘娘严重了,是娘娘有龙气护体才得以安然无恙,臣妇不敢居功。”
这话说得漂亮,简直说进了惜妃心坎里,她娇羞地垂下眉眼,捂唇笑起来,心情大好,拉着姬玉落的手不肯放,说:“我与霍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欢喜,今夜皇上特从宫外请来了梨红园的戏班子,霍夫人坐本宫身边,陪本宫热闹热闹。”
姬玉落颔首应是。
不多久,戏子便开唱了。
但实则看戏也并非是真的看戏,众人的目光看似是落在了那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可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句句打着机锋,一会儿这个妃嫔暗讽那个妃嫔不得圣宠,一会儿是那个妃嫔嘲讽这个妃嫔年岁渐长容貌不再,台下比台上唱得还要精彩。
姬玉落瞥了眼被惜妃紧紧攥住的手,抬眸给站在远处的红霜使了个眼色,红霜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内。
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妃嫔嘴里的机锋也扫了一轮,眼看就快要扯头饰打起来时,忽有浓浓烟味儿飘来,众人一顿,皆是停下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