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尽管如此,那箭矢上的毒太狠太重。
连太医都说……凶多吉少。
秋仪的手腕又痛起来了,她有些疲倦地回复道:“我不通医术,我看了有什么用?”
其实那日她回到府中将腕上的令牌纹样用纸笔誊了下来,连夜交给了宁同河。国库的东西已经理的差不多了,就算没有她也可以一样运作。
如此前朝后宫有她无她,
毫无区别。
思及此,她微微欠身:“有恙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朝云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娘娘莫非真的如此狠心?”
他话一出口,也知自己失言。却心中抱有一丝希望,毕竟——
“他可是您一手养大。”
美人的脚步一顿。
她平静地纠正:“我只养了半年,算不得什么。”
“可是他视这短短半年为此生最为珍重的时光。”
“娘娘亦是他心中唯一深爱之人。”
秋仪被逗笑了。
“我被锁在永宁殿的那几个月,可丝毫没看出来。”
“倒觉得是他恨我入骨呢……”
朝云行见她提到那段日子,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可娘娘不也动手还了回去?”
这便指的是她从太医处拿了毒药下在齐坞生的醒酒茶里并亲手喂他喝下的事。只是雪夜中齐坞生毫发无伤,分明是早就看出她的动作。
“是啊,谢谢他陪我演了幼稚的把戏。”
刘伯平在最开始就被识破了身份,只是齐坞生一直不动声色地装作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提前调换了药。最后故意喝醉,实则满目清醒地等着她动手。
没毒的药吃下去,却作出一副被亏欠的样子。
朝云行听了她的话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你不知道?”
秋仪看着朝云行的神情,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对方的样子就好像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但是她丝毫不知情。
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糟糕透了。
“我该知道什么?”
朝云行的思绪瞬间百转千回,明明以那个人什么都要向自己家娘娘邀功讨赏的性格,他不可能隐瞒这么大的事。
如果是朝云行,也一定会用此事作为把柄换来她的愧疚。
可是……
偏偏是那样一个在这段感情中偏激疯狂的人却亲自将真相隐瞒起来。
没有利用这个最好的机会去要挟、逼迫、交换他想得到的东西。
年轻气盛的将军不理解那人在压抑着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意中打破了一个藏着帝王良苦用心的秘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遮掩过去,却发现自己只能无力地张张嘴。
美人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询问道:
“朝将军,你刚刚想说什么?”
朝云行抿了一下干涩的唇,心中满是慌张。
没有得到回复,她又一次轻声呢喃。
“朝将军,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朝云行看着神色苍白的秋仪,又想到此刻已经生死不明的君王。突然生出一种命运弄人的绝望,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真相。
知道那人藏着的心事。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道:“臣知道的不多,但是陛下上次能够安然无恙活下来的原因,恐怕要问娘娘自己……”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剧毒之物和麻沸散,娘娘究竟下的什么?”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秋仪,不出所料地看到她有些躲闪地垂下了眼。
她说:“都被调换了,两者有什么区别?”
朝云行笑了一声。
“天差地别。”
他斩钉截铁地看着她,不放过美人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他再一次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才有一次意识到君王有多么胆大和偏执,竟然将性命全然交给面前这个恨他的女人决定。
可是他又有些同情毫不知情的她。
——被这样的疯子盯上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他今日不说,也许她永远都不知道她离永远的解脱如此之近。
她恐怕也不会相信刀柄一直攥在她手中,是她自己心软才会引来怪物的沉沦。
喝下那碗醒酒汤在意识到其中只是麻沸散时,那个疯子是不是高兴的快要死掉了。因为他意识到了她的心软,看穿了她最后的动摇。
——她舍不得。
就像是最香甜的诱饵,让已经准备成全她的恶犬突然后悔了。
并且再也不会放手。
朝云行说:
“若我告诉娘娘,他没有换走那份毒药呢?”
齐坞生在知道她的计划之后确实做了准备,他撤走了永宁殿和宫门处一半以上的守卫。故意在元宵宴上喝的酩酊大醉。
麻沸散被换成了普通的甘草,但是那烟粉色的剧毒之物他却并未动过。
「娘娘在这里呆的并不开心,朕想知道怎么会让她开心。」
朝云行记得当时自己已经被气的发疯:“如果她真的用了毒药,而你真的死了又怎么办?”
将军在思考齐国的将来,在担忧一切恐怖至极的后果。权衡利弊想要用这些阻止那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疯子。
所以才会问:“如果你真的死了会怎样?”
然后他得到了认真却荒谬的答复「那她就会开心了。」
在那一刻,如果她真的觉得只有杀死他才会解脱。
——那么他甘之如饴。
可是幸运也是不幸,这个疯子没有得逞。
他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舍得他死,所以得意地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无数次地咀嚼这甜美的诱饵,如魔般痴嗔。
她的心软也像柔弱的猎物无意识地向猎犬透露了行踪,献上了自己的把柄。
所以再也退无可退。
第90章
勤政殿暗香泠泠,似乎焚了很厚重的檀香。
纱幔摇晃人影憧憧,来往的人皆是低着头行色匆匆。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全部吸附,安静地好像此地已经与世隔绝。
又好像是深渊中用蛛丝勾成的茧房。
行走在其中,所有的动作都失去了声音。
人连自己的心跳都无法听见。
好像是把魂魄抽出来放在了一盆水中,只能在慢慢的摇晃中窥见外界存在的痕迹。
这才发觉自己并非是世间留下的最后一个生灵。
勤政殿的香太浓了。
浓的让生人一踏进啦就会被熏的喘不上来气。
但是秋仪却仍能敏锐地察觉厚重香料下掩盖的艾叶的气息。
“已经熏艾了?”她将身侧的帕子抽出来搭在徐启夏手中的铜盆边缘。里面晃晃悠悠地盛着清澈见底的水,她可以从中隐约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齐坞生受的是箭伤。
按照医家惯例是本不能用这样疏通气血行驶的药,毕竟若是让伤口崩裂无法愈合,那么人离大限的距离就不算太远了。
可与之矛盾的是,真正让帝王昏迷不醒的是箭上的毒。
如今熏艾只能猜测是要强行活血,好让毒物离开心脉。
箭伤、箭毒。
二者相生相克,牵一发而动全身。
射箭之人用了十足十的狠心,分明是抱着绝后患的念头。
用艾草,赌它能够将剧毒之物引开在血流而死之前将人救回来。
——换句话说,死马当活马医了。
徐启夏也没有瞒着,点头回复:“第五日就用艾叶了。”
秋仪的心一紧,她虽然料到这伤势危重棘手。却没有想到齐坞生自己竟然只能撑到第五日,连一半都没有过。
她抿了下唇,似乎想撩开面前的纱帐看一眼。
徐启夏伸手阻止:“当日陛下吩咐过若是他不见好,便不能让娘娘瞧见。血腥气太重仔细冲撞了您。”
美人顿住,她心中有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