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娘娘喜欢,他愿意每天晨起去为她挑选最好看的那一朵。只要,贵妃娘娘多对他笑笑就好了。
娘娘虽然对他很好,但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娘娘其实并不在意他或者并不喜欢他呢?
“挺好的,下次别弄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男孩的热情。齐坞生有些呆呆地眨了下眼:“娘娘,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秋仪有些奇怪他的敏感,但是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没做错啊,只是本宫不喜欢这种没用的东西,也不能吃也不能换钱更不能保命。小孩啊,你太小了,还不知道本宫马上要死了。”
听到美人的话,齐坞生突然紧张地攥紧拳头——「娘娘怎么会死呢?」
但是敏锐的他注意到了其他东西,娘娘需要吃的、需要钱、需要保命。
可是越往前想,他就越绝望,他似乎就是那个没用的东西。既不能吃、没有钱需要靠娘娘养着、也没有能力保护娘娘。
齐坞生紧张地看着秋仪,生怕她眼中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喜。
美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焦虑,以为这个孩子在害怕自己不要他了:“放心吧,你就当个废物我也养你,你存在就对本宫而言很重要了。”
齐坞生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的存在很重要,说话之人还是他最为看重的秋娘娘。已经开始长高的男孩站在原地,耳尖悄悄变红。
第11章
“小姐,咱们可真要去?”穿着翠色锦缎的丫鬟迈着碎步紧紧跟着她唤做小姐的女子。
她扎了一个把头发挽起来的发髻,显然是为了干活方便,鬓间点缀了一朵小小的珠花。谁看了不说一句还是王太傅的府邸气派,连一个丫鬟都能这么光鲜。
云儿从来没想过主子会为了一个藏头露尾的裁缝如此上心,不但早早把银票送了过去还愿意亲自过来查看。
“你懂什么?”王月琴神色中有不耐烦。
丁贵人是皇帝的新宠,她都如此看重这位师傅,那必然是手艺极为精妙。她若是能在中秋游园夜中穿上一件出挑的衣裳,她不信自己不会成为最为引人注目的那个。
一踏进门,她就被震慑了一下。无他,只因为此处过于清丽浮华。清丽和浮华本是不会轻易放在一起的词语。但是此处明明是在一层阁楼顶,却用大功夫在室内做出了婉转曼丽的一条小溪流,四处入眼的都是浅浅升起烟雾。用于支撑的四根房柱是两人也合抱不过来的,上面用大开大合的工艺雕了各种图画。主人用奢靡的财力创造了一处看起来随意却处处精致的人间仙境。
王月琴是读过书的,她当然知道这些图案描绘的不是普通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那些普通典故。
「远古时期的村落中连年干旱、民不聊生,有精通卜卦之术的人断言是此地根本没有“水命”,河水、井水都早已干涸,自然没有神仙愿意在此处降雨。一位手巧的农妇熬瞎了双眼织出了百里的蓝色锦缎骗过了上苍,于是降下甘霖。」
这个故事被圣人撰写在众多国君事迹之中,不常被人说道。此处乍一看是享乐之地,但细看下所有的物件和摆放都和裁缝铺有关。
王月琴神色也从探究、好奇,变成了有些尊敬的模样。她从小家学深厚,自然耳濡目染下对读书人有很大的敬意。
若此处的掌柜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或是手艺人,她只会把此行当作是一个满足好奇心的玩乐,但来到此处后她改变了主意,也许这裁缝真的有些不同之处。她渐渐期待起来。
突然,一艘小船从河流中飘荡而来,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其中,他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王月琴咬了下唇,提裙登上了船。
穿上带着斗笠的男人其实是已经辞官多日的秋大人。
半月前长子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小仪在宫中来了消息,必须立刻辞官否则会有灭顶之灾。他满心疑惑,却还是照做了。
秋大人本以为自己就此会待在家中无所事事,谁知不过几天女儿就送来了两千两银票,嘱咐他修建一个“不像裁缝铺的裁缝铺”。因而此处那些诗情画意的雕梁画栋都是出自他之手。
他为官十几年,就算一向不屑于结党营私,也并非是全然不懂世事的人。真正的清者往往是对一切洞若观火却还能明哲保身,正所谓君子慎独。这是这一次,他要为了他和夫人唯一的女儿去试试这左右周旋的事。
王月琴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打算先喝口茶再和这个老裁缝交流。
“您是为了中秋游园夜的礼服而来吧。”脸被斗笠蒙住的男人却先行开口。
女人一惊,这个裁缝远比她想象的要神通广大,此时离中秋游园夜还有两个多月,最近的宫宴却不是这个。此人竟能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秋大人抿了口茶:“如今见过了,您也可以回去了。”他是假扮一个有学问的裁缝,却不是真裁缝,能做的就是把女儿交代过的事原封不动地办好。
“你什么意思?”王月琴有些摸不到头脑,她不过才坐下,还没有量体裁衣怎么就被送客了?
“姑娘想在游园夜引人夺目,自然是需要一件在夜色中显得您盈盈生辉的衣裳。版型制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罗裙自己为您分忧解难。”秋父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
“一月后,您可过来一试。”他给出了承诺。
王月琴毫无准备地就被请了出来,她心下不放心还想回头吩咐些什么,秋父却已经背着手走入了室内的植物丛中不见身影。「故弄玄虚」,她有些不满,但是这人如此了解她的需求,想必应该不会出错。王月琴站在原地思衬了一下,“回府。”
“用她的钱来忽悠她,娘娘好计谋。”兰贵人直接走进永宁殿,没有行礼问安就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茶,活像此地的正主。
秋仪也不在意:“还要多谢姐姐帮忙瞒过太子殿下。”
还记得那日初见,兰贵人直接点破她们彼此面对的困境。「娘娘,我们都想活。」暗指的就是她也受制于人,急需摆脱。
“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兰贵人喝了口茶,她敛下眼中复杂的神色,她一直知道秋仪会帮她完成这最后的愿望。但是不知,当秋仪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害她落到今日的罪魁祸首后,是否还愿意这样真心相待。
她放在桌案一角上的手,轻轻捏紧。
“娘娘不好了——”兰贵人身边的小宫女跌跌撞撞冲进来,大喘着气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兰贵人平日里最不喜欢这些宫婢侍卫慌张之下失了礼数,那小宫女惊惧之下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秋仪看出了她如鲠在喉的窘迫,缓缓开口:“你家主子不会动怒的,顺顺气,好好说。”
小宫女感激地看了一眼贵妃娘娘,直接扑通跪在地上:“娘娘们不好了,御花园南角靠近永宁殿的地方挖出了一具骸骨,奴婢瞧见皇后娘娘正带着人往那边去呢!”
御花园南角接邻的就是永宁殿和兰贵人的钟粹宫,无论哪一个被皇后娘娘一顶帽子扣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秋仪入宫之后虽然动作颇多,但是从来都把心思放在权谋之术上,没有伤害过人的性命。她将视线淡淡放在兰贵人身上,眼神中有探究。
兰贵人也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本宫做事,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秋仪笑笑,不置可否。兰贵人此言的意思就是她手上虽沾了不少性命,但从没有一具被她埋进了御花园。
是蓄意陷害,还是偶然之事?
“贵妃娘娘,宫中风平浪静许久,也该去看看好戏了。”兰贵人一本正经地站起来走到秋仪身边,作出伏小的样子,示意请人和她一起过去。她一向明哲保身,这是要借此机会同六宫中人宣告自己和秋贵妃是为一党了。
秋仪惯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也丝毫没有避嫌。她嘱咐孙嬷嬷照顾好十九殿下后就带着人前去御花园。不知道此刻,那位周皇后是否得意有这样一个把柄可以用来诬陷自己不喜的宫妃?
“贵妃娘娘到——兰贵人到——”
秋仪和兰贵人特意放慢了步子,到的时候御花园四周已经围满了人。有几位看起来年龄大位份低的宫妃不怀好意地瞥过来,希望皇后娘娘彻查此事。
“参见皇后娘娘。”兰贵人站在秋仪身前,她似乎特意帮忙挡住了皇后的视线。
被叫过来的人中也不是全然都为落井下石之辈,秋仪扫了一圈,有些衣着素雅的年长妃嫔别过脸去,显然是不想看到这些宫内的腌拶。
与预想中的不同,周皇后并非是兴师问罪的模样,反而脸色有些苍白。她似乎对这里有具人的骸骨一事并不意外。
秋仪站在兰贵人身后,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这位皇后,她眼角的细纹有些紧绷——她在害怕着什么吗?
丁贵人虽然靠着秋仪晋封,但是关键时刻并非要急着站队,默默站在人群的后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若是情况对秋娘娘不利就立刻去叫皇上,记得要先发制人。
可这些提前做准备的人谁也没有料到皇后娘娘并没有问罪责罚,而是让人把骸骨挖出来,通过旁边埋藏的其他东西有人认出这是来自十年前宫内的一位接生产婆。
十年前左右出生的孩子,不是十四殿下就是十九殿下。
围观的众人看看皇后娘娘不妙的神色,又转头看看秋贵妃的脸,心下都有了猜测。
皇后带了纯金的护甲轻轻抵住自己的额发:“这个婆子多年前失足死在这,今日还要扰的诸位姐妹不得安宁,实在是可恶。”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冷静,语气却格外冷漠。
既然皇后娘娘将此事盖棺定论,想看她收拾秋贵妃的人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众人默默散去,留下几个宫人打扫残局。
秋仪留在原地,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她带着笑容走向那几个侍卫:“你们做差事辛苦了。”
能被派来收拾这些东西的侍卫平日里自然无缘得见这些贵人小主,见到貌美的贵妃娘娘纷纷恭敬行礼。
“等你们收拾好了,把这些东西带去永宁殿来吧,好歹也可能是曾经十九殿下的襁褓。”她抬起衣袖遮住半张脸,好像心疼地落下泪来。
侍卫们知道她此时是十九殿下的养母,也不奇怪,虽然理解这位娘娘爱子心切,但是如此美人何必要留下这些晦气的东西:“娘娘折煞奴才们了,不是不肯帮娘娘做事,只是这东西它不干净啊。”
秋仪没有和他们多解释,只是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本宫的孩子苦了这么久,怎么会嫌弃他的东西不干净?那是本宫心尖尖上的孩子啊……你们辛苦了,永宁殿会备上茶水,还请一定帮本宫这个忙。”
第12章
这两日的阴云积的久了,一声惊雷而下竟是有细细碎碎的雨丝从空中飘落。守夜的太监被惊醒,匆忙关上了主殿的窗子,娘娘和皇上是向来是分房睡的,惊扰了哪位贵人都不好。
此刻空气微潮,压得人不能好睡。
秋仪一向是不喜欢这样阴雨连绵的日子,她从小到大都没能从这样的时节讨到什么好。她是在雨中为生计奔波的人,不是坐听雨声的人。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别扔了……”
女人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小巷中一贯的安宁。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秋仪听到邻院中传来无数嘈杂的打砸声。
母亲轻轻点起一盏灯火,把她和哥哥抱在怀里小声的安慰道:“没事的。天亮就好了。”七八岁的孩子哄两句也就信了,在听不清的吵闹声中沉沉睡去。
直到她醒来时,隔壁玩伴家的院子已经空空如也,所有人用过的东西散落一地,盘子罐子都被悉数砸碎。
异兽园中初遇,当太子殿下问秋仪对十年前那场胜仗有什么印象的时候,秋仪说了谎。
她垂下眼告诉太子说,她那个时候还小。
她那个时候确实还小,小到不足以记住那些夹道欢迎的热烈场面,记不住有多少世家因为这场战争,一跃升迁。但她记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罪名落下来,落到一个寻常官员的家中,就让他们家破人亡再不见踪影。
那家人消失的那样快。没有人敢提起,没有人敢记得。一夜之间,整个家族灰飞烟灭。时间过的这样快,一转眼就是十年,秋父曾替那家求过情,但谁又能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和下落。
美人从床上惊醒,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耳边还有砸碎器皿的声音环绕着,但只是幻觉。她用一只手捂住嘴,不想吵醒黑夜中的其他人。
秋仪镇静片刻想再次入睡,可是那些破碎的雨滴打在窗户和灯笼上的声音却让她再也没有办法就此闭上眼逃避世事。她无法装作这一切没有办法发生,她也无法装作自己不知道如果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躺在那边的皇帝没有呼吸之后,贵妃立刻就会被拖出去处死。
她踮着脚来到那个像厚重棺椁一样的床边探头去看,老皇帝瘦弱的身躯十分单薄,他的皮肤因为年迈已经皱了起来,上面零星有着几块斑痕。在不睁开眼,不掌握生杀大权的时候,他也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那样脆弱。
秋仪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试探他的鼻息,微弱,但存在。
她缓缓抽开手捂住眼睛,仰着头背靠着“棺椁”滑下坐在地上,左手用力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用回到母体一般的姿势保护着她不轻易显露在人前的焦虑。秋仪突然觉得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淌过,她没有去管那滴泪,眼中盈蕴的不是无助与痛苦,是愤怒和野心。
她今年十七,她也会害怕,但她会活下去。
“娘娘,您要的东西昨儿个侍卫们都给您送来了。”
兰贵人送来的宫女名叫清婉,她知道贵妃娘娘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事,于是颇为谨慎地端上了一盘物件。打眼一看,里面只有些已经发霉腐烂的肚兜和襁褓,余下的就是产婆自己的包裹和细软。
秋仪皱了下眉,也不嫌忌讳就直接拿起了那个小儿用的锦被。虽然已经看不太出原来的样子,但是针脚和隐约的图案可以看出这个襁褓十分普通,似乎是临时准备的。
不过这没什么异常,也确实符合一个不受宠又怀有身孕的宫女突然生产,只能用产婆们最常用的褥子。但是,细看下产婆包袱里的东西,似乎有几枚被折断的钗子、簪子。都是纯金纯银花了重功夫雕琢打造的。
这肯定不是她自己原本的财物,多半是主子赏赐的。十九殿下的生母是一个不得宠的宫女,连生产用的东西也用的产婆的,不可能有功夫赏赐这样好的东西。
清婉隐约嘀咕了一句:“先皇后是个仁善的,也许是见这婆婆助产有功,赏了些东西。”
秋仪皱眉,先皇后?
“秋娘娘!”
是齐坞生,这孩子这个时间本应该在跟着师傅做功课,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秋仪给了那个宫女一个眼神,她连忙把东西收拢起来后退了半步,隐去自己的存在感。
齐坞生装作没有看到,大步跑来撞进了秋仪的怀里。他的手紧紧抓住秋仪的衣裳,小心不去碰到秋娘娘的身体。他自觉早已满身泥宁,不敢真的触碰秋仪,但他用这种有些卑微的方式传达着自己的不安。
他不是那种不通世故的孩子,秋娘娘从未让她叫过母亲,可见并不拿他当作亲生的孩子。那些宫人私下里都在嘲讽他,不断提醒他如果有一天秋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