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话音未落,皇后娘娘的脸色就变了,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眯了起来,朝凤宫的人跪倒了一大片。“她怎么遇见他的。”
不需要多言,嬷嬷就知道她口中的人物问的都是谁,于是把午后御花园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皇后听。
周皇后听完,保养得体的手拿起桌上的珠钗狠狠地扎进一旁摆放的锦缎上:“那就让她知道,空有美貌却蠢笨张扬的人会因为自己无聊的善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您的意思是……?”
“她不怕死,可她不是还有哥哥和父亲在朝中吗?给义夫那边递个口信,就说秋家办事得力,找个机会生生官吧。”
嬷嬷不解:“这不是抬举了她吗?”
皇后冷笑一声:“她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在此之前,秋家会因为一些错处而不复存在。”
嬷嬷心领神会,默默退下了。
徒留下周皇后一个人坐在原地,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鬓角的一丝白发,自嘲地笑了一声:“有些事情过去十年了,为什么总有人不自量力的让本宫想起来呢?”
手中的佛珠手串在主人的用力之下崩裂开来,散落一地。
第9章
「兄弟间无隔夜仇,万事以家族利益为重。」
齐坞生自从被秋仪捡到在永宁殿住下后,贵妃娘娘就专门请了人教他读书。齐国信奉百年前的一位圣人,用各种方式将他的思想和事迹流传千古。比如秋家老宅里的那幅“圣人冬雪日救狸猫”讲述的就是圣人求学时挑灯夜读,忽听见院外有动物凄厉的嚎叫,原来是一只狸猫被冬雪困在了一颗古树的洞中。
圣人没有工具,在漫天飞雪中徒手挖了许久,才将那冻得奄奄一息的猫从雪地中翻找出来带回屋内,一边继续读书,一边将猫揣在怀中温暖。
这个典故的真实性早已无从考证,流传的几个版本也有许多出入,不过唯一不变的是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教育小孩向圣人学习他的心善和用功。
齐坞生今日看的内容也是圣人编纂的书籍之一,讲的是一国两兄弟为了争权夺利而反目,又因为要共同抵御外侮而和好如初。
七八岁的小孩读过之后微微皱眉,他心中对国君兄弟的“亲情”不以为然。抵御外敌后哥哥战死弟弟上位,所有的记载都是赞扬兄弟俩为了国家摒弃前嫌,却忽略了弟弟并非是符合规矩的继承人,他一开始的行为无异于谋逆。
「之所以这么写,恐怕是因为弟弟才是赢家吧。」小孩并不懂那些复杂的朝堂变幻,但是他天生敏锐的政治直觉让他参透了事情的一些本质。
窗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每日午后会前来查看他的功课,那个师傅并不喜欢他,但是每日装作勤勉的样子恭候在外面。
齐坞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只要……秋娘娘会来看他,就什么都不重要。
黑发黑眼的小孩低下头,认真地读着那些书籍。他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汲取着其中的内容,哪怕他还不能将字认全。师傅不认真教他,他却乐得自在,可以不受限制地翻开所有的书,不受限制地思考其中的深意。
秋仪每日午后才来的原因很简单,她起不来。
每晚上老皇帝一来,她就得装模作样地伺候在旁边,靠着给老皇帝讲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获得更多的便利。每日天没亮,她就得早早起来,老皇帝要上朝,她就得过来帮他准备朝服。因此她必须睡个回笼觉用来补眠。幸好免了晨昏定省,不然原来要去参拜皇后,真的要熬死个人。
“十九殿下今天看了什么书,可还认真?”美人的手搭在孙嬷嬷的手臂上,她半阖着眼,头上一支粉色珠花的步摇随着她的移动轻轻颤着。夏日炎热,美人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回娘娘的话,殿下读书认真,却并不爱与人交谈。臣讲的还是圣人先贤们的典故,今日是鲁国国君兄弟反目后和好的故事。”
秋仪知道这人不是省油的灯,整日尸位素餐。但这也是她能找到唯一一个愿意来永宁殿给齐坞生讲课的人,聊胜于无罢了。
思及此,她摆摆手示意让人等在殿外,自己走了进去。
齐坞生听到了那个师傅说的话,心中暗暗惊惶,「秋娘娘一向为人和善,一定不喜欢冷漠孤僻的孩子。」他刚想行礼挤出一个练习了许久的笑容,就被一双温软的手摁在了原位。
“得了,你那个笑比哭还难看,不想笑就不用笑了。跟本宫不用如此拘礼。”
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卷,“总拿这些成功者编的瞎话骗小孩。”
齐坞生心中一愣,他原本还在担心自己的猜想太过阴暗怕被秋仪讨厌因而没有主动提起,没想到原来秋娘娘还有如此见解。
他抬头看向美人,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娘娘也觉得不合常理吗?”
秋仪本也没把齐坞生当作普通小孩,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要教孩子真善美的概念。直截了当地点破了这篇文章就是由后来宫斗胜利者所书写的,目的就是将自己政变的事实弱化,转移到所谓的兄友弟恭上去。
她面对宫中其他人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偶尔因为失礼还会冒犯到旁人,宫中皆纷传这位贵妃娘娘空有美貌。可齐坞生每日与她接触,却发现她完全不是表面上那样轻率散漫的人。她的智慧和野心远比暴露出来的多太多。
可美人犀利地点破其中关窍后,又立马换上了笑嘻嘻的面具:“十九殿下,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一个从小被教育应该团结兄妹为家族牟利的人会在临死前放弃这个信念,甚至没有将重要的东西交给同族?”
这是她知道十年前那些秘闻之后一直在想的问题,她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过于冒险甚至远远超出她能掌控的局势之内。她问齐坞生,也是想看看这个孩子会怎么想。
“娘娘,我不知道。”他撒谎了。
齐坞生有些心虚地看着眼前的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个问题他并非没有想法,只是他想要成为一个乖巧到有些蠢笨的孩子。也许这样秋仪就会更喜欢他一些。
美人还是笑眯眯的,没有因为他拒绝回答就动怒,而是慢慢半蹲下来视线与坐着的孩童平齐:“十九殿下,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是很聪明的选择。但是下次要小心,撒谎的时候不许脸红。”
她需要一个孩子来保全自己,这个孩子是谁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齐坞生是那个有缘分的孩子,她利用他的存在巩固地位,他利用她的资源保全自己。这本就是没有感情基础而纯粹互利互惠的事情。既然这个孩子不想吐露心声,她也不会勉强。
贵妃娘娘拍拍裙子,恢复到了那个优雅的样子,准备离开。
在她踏出屋外的一瞬间,她听见那个小小的孩子艰涩的声音,他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这么一长串话,他天生就像一头孤僻的小狼,不擅长用语言剖白。
“娘娘,有三种可能。”
齐坞生重述了一遍她的问题,“您说这人是在临死之前没有交出重要的东西,那么第一种可能是他没有来得及交代后事。”
“第二种,他并不信任此时在他身边的亲族,像鲁国兄弟一样,哥哥不可能把重要的东西交给杀害自己的仇人。”
“第三种,”他顿了顿,“有没有可能……这个将死的人认为,这个东西会给家族带来灾厄。”哪怕这个亲族和此人早已反目,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的族人。
他说完后很紧张地站在桌子旁边,虽然他很自信自己的想法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但他还是期待听到娘娘的夸奖。
秋仪笑起来,高兴地抚掌:“殿下,真可惜没让你那些废物兄弟知道他们原本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对手。”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下齐坞生一个人站在原地,思索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在意识到她还是委婉地夸了自己后,孤狼一样的小孩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殿下让我转告娘娘,您父兄近日升官并非出自他之手,让娘娘多加注意。”
经上次一事,兰贵人已经许久没有到永宁殿。太子殿下知道秋仪收养了十九皇子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幸亏她一直在旁边规劝,才不至于让几人的合作就此破裂。——“她想给自己找新的出路,也要看那个晦气的东西能不能保住她一条命。告诉她,除了本王,她再不可能有任何别的选择!”
第10章
“事情办妥了吗?”周皇后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她伸出保养得当的手,由贴身的宫女用白矾为她染上朱色。
她不喜欢那些热闹,送走了晨昏定省的宫妃才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就算再厌烦那些不安分的女人,她也从未想过免了这些规矩,周皇后耗尽前半生心血得到的东西,怎么能够轻易松手呢?
她话一问出来,四周一片寂静。
领头的嬷嬷缩了下脖子,回主子的话是有学问的,她再知道不过周皇后的厉害,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利害。她缓缓开口:“秋家那个小的前段时间刚升了官,老爷说不能如此张扬。”——这是在说秋翰,他的事显然是没有办成,而这并不关嬷嬷的事,而是“老爷”不愿办。
周皇后听了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抬眼扫过去:“继续。”
“秋家那个老的,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竟然头一天就辞官告老了。”她话一出口,就做好了主子动怒的准备。
谁知周皇后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用绿色的叶子捆了凤仙花汁,因为包的不牢靠,有些汁液溢了出来浸染了周围的皮肤,她白嫩的手上都沾了淡淡的粉红。
“消息张了腿,自己跑去说给他们听的吗?”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吓得嬷嬷连声告罪。“奴婢,奴婢现在一定滚去查清楚!”
秋翰确实是将将提前了一日才收到消息,这次的刺绣图案格外小巧玲珑,想必妹妹也是在极其匆忙的情况下赶制出来的。
「急流勇退,柳暗花明。」说的是秋父。
秋翰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看起来对一切都不上心,凡事散漫又随意,但在关键问题上从来不含糊。她不是那种遇见事情就会轻易退缩的胆小之辈,但凡她认为必须退出来的局面,那一定是已经脱离掌控的危险情况。
秋父的官辞的匆忙,周围人都纷纷劝说:“秋大人寒窗苦读几十年才得到如今官职,您的爱女在宫中又深受陛下的喜爱,您何不在此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这时候周家的消息还没有递过来,其他的同僚都替秋父惋惜,恨不得自己顶上他的好运。
秋父虽然也舍不得自己廉洁奉公、为民请命的职责,但他默默收拢了东西,将官印小心地交回到上司官员的手中,然后抿着胡子不发一言地离开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身在宫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女儿的建议做事,如此才能保证一家长安。
昔日的丁常在凭借宫宴上一舞大放异彩,如今已经是和兰贵人平起平坐的贵人了。她提着食盒穿过宫苑内曲折婉转的回廊来到永宁殿。
女人的动作有些迟疑,她进封后从未前来拜见过贵妃娘娘,她心中揣揣,捏着食盒的手也忍不住有些格外用力。
她今日穿的不同往日那般素净典雅,其实原先说是朴素,不如说是没有能力穿的这样光彩夺目。一身藕粉色的两片连襟罗裙,点缀着金线勾住的几颗珠花,细细看去,裙子布料的颜色并非是染色而成,是用彩色的丝线一针一针排列在一起的。
许是织布时在那些彩色的绣线里用了银丝,这才使得穿着裙子的人一旦走在日光下就会有粼粼波光、摇曳生辉。
“贵人的裙子挺好看。”秋仪还是一样慵懒地招呼了一下,没有起身。她对这些人情往来看的不重要,这人是否得皇宠、位份高低根本影响不到她。她开口,也只是因为她真心想夸赞这条裙子。
丁贵人知道她的性格,心中却暗暗觉得这位小贵妃真是个性情中人。宫中这些姐妹平日之中相处最是虚伪,夸人要夸到人身上,若是换了旁人今日一定会说“贵人穿了裙子如此光彩照人。”
可秋仪就只是觉得裙子好看,就随口夸了裙子。贵妃娘娘看似不懂处世之道,但又有她自己的道理,秋仪身上独特的气质让人最终选择适应她的道。
“娘娘喜欢,我便赠与娘娘。”丁贵人笑着把食盒摆在桌上,知道秋仪身边的人会仔细检查。她跟贵妃相处多了也变得不拘小节起来,心意到就行了,秋仪吃不吃都无妨。
美人仔细打量了一下那条裙子,摇头拒绝:“本宫只是觉得这样的好工艺十分难得,形制样式上还是喜欢那些丧服。”好时刻警醒她自己身处险境。
丁贵人环顾一周,发现周围服侍的宫人没一个抬起头来提醒秋仪要谨言慎行,心下了然这些都是她的人。她于是笑着搭话:“上次多谢娘娘解围。彼时彼刻此时此刻,嫔妾都在好奇您为何如此精通女红?”
“幼时家中困难,做些东西补贴家用。”秋仪的回答很短暂,好像并不想提起从前的事。
丁贵人是个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就着话头聊起了闲天:“京中的小姐夫人们就喜欢这些东西,她们却没有一个有这样的好手艺。上次娘娘赠予嫔妾的图样让太傅家的嫡小姐看到后连问了嫔妾两次是哪家的师傅。嫔妾还不知道如何回复呢……”
秋仪听了这话,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念头迅速的闪过,但是她并没有抓住着转瞬即逝的思路。
美人沉思片刻,似乎有了头绪,对丁贵人笑笑:“不如贵人替我转告太傅家的千金,这位师傅向来心高气傲,只肯为权贵做纹样。且一样值千两。”
丁贵人一愣,皱了一下眉头,“太傅千金已经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了,您这样说,不怕她会动怒吗?”
“本宫就怕她不怒。”
“什么?贵人莫不是在诳月儿。”王太傅家的千金从诞生就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只要不超过皇家规制,皇族以下的所有东西都是唾手可得。一个绣品的师傅竟然敢说出这样的妄言,实在是可笑。
丁贵人心里叫苦不迭,心道这就是贵妃娘娘的原话。她看着王月琴一张小脸因为费解和被人瞧不起的愤怒涨的通红。
“师傅的原话就是如此。”不管怎样,她承了贵妃娘娘的情,就要替贵妃办好这件事。
王月琴露出一副不甘的神情:“千两白银算的了什么,我出两千两,不过我要亲自见到这个师傅!”
“她真是如此说的?”
“千真万确,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丁贵人有些紧张地搅着帕子,怎么可能真的让贵妃和太傅家的千金见面,这下可彻底乱套了。
可秋仪就是要让事情乱起来:“你且不要主动找她,等到她什么时候找你问这位‘师傅’的回复时,你再来找本宫。”
丁贵人见她还是这么淡定,心也放下来一半,但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贵妃。美人阖上了眼显然是不愿多解释,于是她再担心也只能咬咬牙离开。
她走后,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后殿走了出来,是齐坞生。
秋仪刚刚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一直觉得他不过六七岁,但是后来才知道他已经将近十一岁了,只是因为常年营养跟不上,才会显得如此瘦小黝黑。
他带着的那条狗也不是什么小狗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崽,而是一条十几岁的老狗了。
这段时间一人一狗在秋仪这里不愁吃喝,显然是胖了不少,那条狗鼻尖泛黄的白色毛毛也渐渐退回了原本的颜色。
他踮着脚进来,生怕惊扰到秋娘娘。小孩手里紧紧护着一朵沾着露水的花,他小心合拢手掌避免自己的花被日光晒到褪色。
“娘娘,给你的。”他的小手上都是泥土,衣摆也有些脏了,显然是在花丛里选了好久才挑中了这朵最娇艳的月季。
秋仪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挺好看的,哪弄的?”
听她说好看,小孩一下子绽开了笑颜,有些腼腆地说:“御花园。”他早上带着大狗在异兽园中散步,突然狗像疯了一样冲进了旁边的御花园。虽然没有被人看到,但他在角落中发现了开的如此美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