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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夫君琴瑟和鸣_分节阅读_第14节
小说作者:秋风外   内容大小:556 KB  下载:我同夫君琴瑟和鸣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2-06-16 18: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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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指忽然颤抖,因为布巾已被揭开,露出藏匿在层层衣衫之下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道刀伤,一寸左右,不长,但很深。

  虽未触及心脉,但已经足够让他至少十天都无法再拿剑。

  青年面无表情,抬手按动了床榻便一处浮雕,暗格弹出,他从里捞出一枚精巧瓷盒。

  开盖,露出内里的乳白色滑腻固体,熟练地挖取涂抹,膏体覆盖在创口之上,冰凉而粘稠。

  与此同时,兰草般的馥郁香气又沉沉铺来,于他鼻尖萦绕着。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很久没碰见过这么疯的人。

  还是个女人。

  江湖上从不缺有名有姓的女人,若是见对方身为女子便以为无能,从而看轻,那才是最无能的做法。这个道理,在持剑的第一天,便有人对他讲过。

  雪白的布巾抖开,江琮为自己一层层缠绕包扎。他想起那个女人的刀,很灵,也够狠,在他们拆第二招的时候,她还发出过一声低喝。

  凭那个声音判定,她应该还年轻,至少不算老。

  这便有意思了,一个年轻的,拥有这般刀法与心性的女人,他居然在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名声?这不应该。

  更不应该的是,他在受伤之后过于惊愤,见追兵已至,想将她踢下墙了结隐患——

  她最终却没死,如果死了,九夏定会知道消息,而问题就在这里。

  这个女子现身于北坡密林倒数第二道墙,十有八九就是苍耳子口中另一个主顾。她刀法绝妙,心性狠辣暴戾,最坏的是,她相当记仇,不然也不会追砍上最后一刀。

  她大概率不是受人指使而来,如此极端冲动的性情,是很难听命与人的。若她还想得到那样东西,那他们免不了再见面。

  被这样的人记恨上,怕是一桩很大很大的麻烦。

  他不怕麻烦,也处理过很多麻烦,但若这麻烦是因自己而起,那便相当叫人懊恼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在重重衣衫布帛的掩盖下,兰草香气不再浓烈,被冲淡得清幽爽洁。

  江琮披衣起身,掀开在和风中漫飞的床帐,慢慢行到窗边木桌旁。

  桌案上没什么东西,一插花瓷瓶,一碗甜羹,如是而已。

  瓷瓶是这儿本来就有的,里面那支杏花是小娘子亲手折的,旁边的甜羹是小娘子亲手煮的。

  她带来这些事物的时候,反复强调了亲手二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直提醒说:一定要趁热喝哦!我放了红豆,又糯又甜,夫君喝了便会重回英俊了。

  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英俊跟喝不喝汤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很讨厌甜,但被那样期盼真挚的双眼注视着,他只能笑得如沐春风,说记着了。

  江琮低下头,用汤匙慢慢搅动那一小碗甜羹,丝丝热气氤氲蒸腾着,将他双眼模糊得昏暗不明。

  母亲在他面前这么评价她:纯善知礼的苦命孩子,没受过什么疼爱,你要好好照顾她。

  他听命照做了,十足的耐心温柔。连九夏三冬都赞叹,世子爷,您笑得累不累?我都替您累。

  累吗?他扪心自问,其实还好,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比自己累多了。

  不是三月二十三日床帐中的相见,不是她含着泪水踉跄扑上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是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传说中财神爷的诞辰,而他正好在那天醒来。

  是的,他比他们所知的,早醒了整整八天。

  宛如做了个长梦,他在一片混沌中行走跋涉,没有方向,亦辨认不出时间的流逝。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昏蒙之中有声音传来。

  “一在心中坐,来去来理,焉知造化机……”

  一声又一声,如三清妙音淡淡垂落,像在呼唤,又像在祈祷。

  他在这样的声响中苏醒,看见黑暗之中的帐顶,感受到咫尺之外有女子的身形,而她还在继续念。

  “汝等众生,无极运化,三辰合统,乾坤定位,三才乃俱,诸天显现,育孕苍众……”

  他一动不动地听她念了半个时辰,声音从清澈变为舒缓,又变作磕磕绊绊,她呵欠连天,最终一头倒在他榻边。

  她睡熟了,鼻息浅淡而安然。

  而他也再次陷入沉眠。

  如此醒醒睡睡,帐外的人来来去去,有人压低了声音交谈,有人掀开帷帐为他诊脉,浓重药味挥之不散,在黑暗中,他睁着眼,静静地聆听判断。

  判断他到底昏迷了多久,眼下又是如何的变化。

  母亲放出了自己病重的消息,府上很清静,熟悉的部下仍旧环绕伺候在身侧,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醒来,一切良好,没有变动——

  除了那个女子。

  日日来他榻边念经祝祷,声音如清泉流淌,如晨雨于檐下滴落,总之都是些清凉舒缓的物事。她偶尔瞌睡,偶尔安静,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那一字一句中得到久违的安宁。

  确实尽心,确实也无异心。一袭软帐的间隔,她专注念祷了八天,他便无声无息地观察了八天。

  在这八天里,如果她有其他任何举动,她都不能轻易离开这个房间。万幸的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个女子,真的只是因为巧合而得以来到他身边罢了,同阴谋诡计无关,同权术操弄也无关。

  在二人正式见面后,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那张脸素净纤巧,还带了些未完全脱去的稚气,藏不住任何东西。

  事已至此,便这样罢。

  即使这份乖巧单纯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会尽力庇护她,因为恩情,也因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可惜……他没同什么小娘子打过交道,也不晓得如何做才是正确,这几天以来,好似干了些笨事。

  九夏把事情弄砸了,连累她担惊受怕,他于心有愧,取了簪子想哄她开心,结果害她高烧不起。

  脆弱而纤细的生命,仅仅是吹了夜风,便苍白孱弱得像要凋零一般。

  女孩都是这般单薄易碎的吗?他有些迷惑,更多的是茫然,要呵护这样的造物,看来比他想的要难得多。

  案上甜羹已然冷却,他搅动着粘稠芬芳的汁液,终究还是舀了一勺入口。

  于是——这份茫然便更深了。

  女孩做的食物,也会这般难以下咽吗?

  泠琅不知道自己端过去的甜羹能不能下咽,因为根本不是她做的。

  她在屋子里闷了两三天,三个侍女轮番将她守着,一旦被发现有想出门透透气的念头,便声泪俱下地围拢住,好似自己要出去杀人放火。

  洗漱有人服侍,吃饭都恨不得喂在口中,身体是好得很快,但泠琅的精神已经饱受折磨,奄奄一息。

  于是便有了主意,说要亲手给世子煮点东西送去。借口过于正当,她堂皇说出的时候,三个女孩儿朝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竟痛快地说了好。

  于是泠琅便由绿袖扶着,慢慢往灶房行去,路上瞧着竹林漂亮,看着石凳也欢喜。半盏茶的路途,她蹒跚似老妪,恨不得走上半个时辰。

  到最后绿袖忍不住说:“少夫人,您是不是想如厕?”

  泠琅只能说不想。

  这般磨磨蹭蹭地到了灶房,泠琅看着满屋子的锅碗瓢盆,诚恳道:“绿袖,我不会煮汤羹。”

  绿袖大惊失色:“那这可如何是好?”

  泠琅暗恨她迟钝,点明道:“哎!要是有人能替我煮就好了。”

  绿袖也说:“哎!那人是谁呢?”

  泠琅忍无可忍:“你父母原本不是在灶房做事,去年才去田庄的么?你之前没跟着学上两招?”

  绿袖犹豫道:“我是学过,但是……”

  “如此便可!你尽管发挥,我在旁边等你。”

  说罢,她便两手一抄,施施然转悠了起来,也不管绿袖如何在灶台前冥思苦想。

  侯府有两处厨房,大些的烧众人的饭,小些的则是给屈指可数的几位主子用。此番知晓世子夫人要来洗手作羹汤,小厨房的下人早就带着暧昧笑意退出去了,留出十足的发挥空间。

  泠琅慢慢打量眼前的陈设,大户人家的厨房就是不一般,处处透着精致,绝无半点积灰油点。

  嚯,这竹笼色泽深紫,好似是金贵绛玉竹做成。那厢案台上搁着装油的碟子,如果没看错,那花纹式样也是京中有名的瓷窑烧制的。

  她左看又看,憋了一阵瞧什么都稀奇,刚拿起一枚青花细瓷罐细细打量,就听到骨碌碌一声响,什么东西滚到她脚边。

  那是一只陶罐,灰土的色泽,粗糙暗淡,是街边酒肆最寻常不过的容器。

  同满屋子的精贵比起来,这个陶罐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了。泠琅好奇去看,双手抱起罐身,摇了摇,空的。

  她漫不经心地来回看了圈,却猛然间顿住,浑身僵硬。

  耳边还有绿袖捣鼓出的乒乓声响,她似乎在声嘶力竭地问询要不要放红豆,但泠琅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罐身后面,有苍凉质朴的三个字,看上去有了年岁,已经模糊不清。

  春秋谈。

第15章 池边雾

  泠琅想过很多可能,关于铸师留下的那三个字。

  春秋潭,或许是某处湖泊;春秋檀,便是某种她没听说过的香料;更或许是春秋坛,一只装了劳什子物事的坛子。

  那个傍晚暴雨如注,乌云沉沉压在天边,她身上的蓑衣已经湿透,连刀锋都变得淋漓。

  在一处荒郊破庙中,她寻到了铸师。他躺在地上,就在倒塌的佛像背后。

  地上有深色痕迹,泠琅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血。她走近,闻到潮湿土腥中掺杂的血腥气息,看清了地上的人已经很难再称之为人,便知晓了那是血迹,已几近干涸。

  这个曾经亲手锻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工匠,在此时已经没什么尊严可言,那双手微微颤动着,再也拿不起锤或钳。

  他看着她,破碎的喉咙发出气声,连话语也无法说出。

  泠琅垂目注视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很难活到雨停。

  她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这个——”

  她抽出云水刀,刀身光滑如镜。一粒雨水顺着刀沿滑出,砸落到铸师的眼边,像一滴泪。

  那双浑浊濒死的眼陡然有了光彩,甚至带着怀念与自满。泠琅静静地看着,她知道他认出了这把刀。

  没有谁会忘记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作品,尤其当这件作品归属于一个充满传奇的人,从此那个人的传奇便是刀的传奇,那个人的名声便也是刀的名声。

  这不能不称作为一种骄傲。

  他凝视着流畅的、完美到让人心碎的刀面。屋外骤雨未歇,来人神秘莫测,生命正在消散,但他只看着他的刀,像在看一位再也无法得见的恋人。

  泠琅蹲下来,用刀背贴上铸师的脸,她想他应该不会拒绝这种亲近。

  “刀的主人死了,”她在雨声中平静地说,“因为一把会消失的匕首。”

  “有人告诉我,它太过奇异诡谲,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你之手,我应该来见你……我找了你很久,但或许还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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