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如反应有些迟缓地转过了头,看见急急迈开步子朝自己走来的蒋娇娇,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直接迎上去把对方给抱住了。
蒋娇娇不停地抚着她的背,动作间满是安慰之意。
直到这一刻,姚之如才觉得这屋子里暖了些。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退开身,哽咽地道:“对不起,我没伤着你的肚子吧?你先坐下。”
蒋娇娇直摇头:“我没事,你放心,这小孩儿稳当得很。”
她陪着姚之如重新在照台前坐了下来。
“是姚二哥哥让我来看你的。”蒋娇娇拿出手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着脸上的泪痕,自己却跟着掉眼泪,“之之,没事的,你那么坚强,这些都不能压垮你。”
姚之如的嘴唇有些发抖。
“娇娇,我是不是很蠢啊?”她话音未落,又是泪如泉涌。
蒋娇娇忙忙给她擦泪,摇着头道:“没有,你一点都不蠢,你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这不是错,也不是蠢,你只是运气不好偏偏喜欢了他。你相信我,都会好起来的。”
姚之如哭出了声。
“我刚才,刚才在这里想了很久,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后悔,还有我娘,我娘她会不会后悔……”姚之如哭得泣不成声,“可是我又舍不得,我好怕我今天死了,明天却一切都好起来了,我等不到,我,我会好不甘心。”
“你说,我如果多活一天,会不会好起来?”
“会的,会的!”蒋娇娇也跟着她哭得泪流满面,“所以你不许去死,你想都不可以想!之之,你还有我,你如果伤害自己,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姚之如哭着伸手来给她擦眼泪。
“娇娇,”她抽噎着道,“你不要哭,对孩子不好。”
“那你也不要哭。”蒋娇娇忍着泪道,“我看着你哭,我就忍不住了。”
姚之如哭着点头。
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地又抽泣了片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把后头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蒋娇娇陪着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之之,”蒋娇娇握着她的双手,认真又温柔地说道,“你答应我,不可以做傻事,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在后头呢。”
姚之如吸了吸鼻子,轻轻颔首道:“你放心,我不会的,我只是刚才气过了头。”
蒋娇娇这才放了心,伸手揽着她,静静让姚之如靠了会儿肩膀。
“娇娇,”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说,门第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重要个屁。”蒋娇娇忍不住粗鲁了一回,“舍本逐末,还沾沾自得,这种人你与他们有什么可纠缠的?你生在你们家,耽误你是这么好的女孩子了么?他沈约倒是士家出身,自己也是士大夫,可他就是个狗屁!不,他们沈家就是个大狗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翻书都没他们那么勤快!”
姚之如缓缓叹了一口气。
“是啊,都是狗屁。”她红着眼,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他们想求,那便让他们去求吧。”
“娇娇,我真得好累。”她说。
“我能够理解他,但是,我再也不想体谅他了。”
傍晚,谢暎刚进自家院门,就被在树下乘凉的谢夫子用眼神给招了过去。
他这才知道沈约和姚之如的婚约已经没了。
谢暎大感诧异。
但他转念一想,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他不由皱了皱眉。
谢夫子和他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他蒋娇娇从姚家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让他注意着这个孕妇的身子。
谢暎颔首,安抚过对方两句,便转头进了屋去看蒋娇娇。
她果然有些恹恹的,眼睛还有一点点肿,他心中了然地暗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妻子身旁,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蒋娇娇安静地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说道:“之之要离开汴京了。”
“她家里要她称病去乡下避风头,估计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要把她嫁人了。”
谢暎轻抚着她,柔声道:“娇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改变。身为朋友,往往也仅仅只能做到朋友这个身份可以做到的事。”
蒋娇娇觉得眼睛又有些发酸,她闭上眼,回身抱住谢暎,把脸埋在了他颈畔。
“我今天看见她拿了个箱子出来,里面放的全是她和沈约这些年的往来书笺,还有他送给之之的东西。”她缓缓地说道,“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可是今天,她把它们都烧掉了。”
“我让荷心拾了点灰屑残物放在这个锦囊里,回头你帮我带给沈二吧,就说——”她顿了顿,平声续道,“这是他应得的。”
……
谢暎当天晚上就去了沈家。
他见到沈约的瞬间,便立刻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变化。
沈约没有了从前的锐气。
谢暎略一沉吟,还未开口,就听见沈约说道:“我出来之后还没机会好好与你道个谢,我听说了,这次你们也没少为我的事费心。”
“言重了,我也没能真正帮到你什么。”谢暎顿了顿,看着他,委婉地道,“子信,姚小娘子就要离开汴京了,等她再回来,大概已是你们各自婚嫁的时候,你当真觉得这样值得么?”
沈约沉默了良久,淡淡回道:“这不是值不值,而是能不能。”
谢暎还是想劝他:“其实你若是担心日后起复之事,我们还是可以为你尽尽心力的,以你的情况,先外放几年等朝中冷却下来,不管是坐在什么位置,只要能拿出些政绩,就算你什么派也不站,一样是有机会重新打开仕途的。”
“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理想。”沈约涩然地牵了下唇角,眼神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但是万一呢?”
“我爹为我折了一条腿,也丢了仕途,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失去更多。”
“万一我外放后出了什么意外,朝中局势再变,就连你们也无可奈何。沈家怎么办?我身边的亲人怎么办?那时家里就真是一点支柱都没有了。”
谢暎有些意外。
他觉得沈约现在就像是一朝被蛇咬,然后连想都不敢想井绳这两个字的人,任何带有不确定,或者冒险可能的提议都会被其立刻排斥在外。
谢暎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
“人各有志,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再劝你。”他说着,拿出锦囊递了过去,“娇娇让我转交你的,这里面装的是姚小娘子烧过的东西,我想你知道是什么。”
他并没有把妻子说的那句话直接转述出来,但他知道,沈约明白。
谢暎把东西给了对方之后就离开了,只留下沈约一个人拿着锦囊,在原地又入定似地静静站了片刻。
他缓缓打开囊袋,将盛放在里面的细物倾倒在了掌心上。
一角烧过的纸笺,还有,一对蒙了层黑色烟灰的水晶耳坠。
那角纸笺上剩着几个字,是他的笔迹,写的是:卿心似我。
沈约心头一阵钝痛。
他闭上眼,紧紧攥住了掌中的耳坠。
姚之如离开的这天,拂晓未至,蒋娇娇和苗南风就都来了,就连得知消息的蒋黎也赶在了这个时候特意过来给她送行。
蒋黎还送了她一条石榴裙。
“女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漂漂亮亮地给自己看。”她这么说着,温柔地笑了笑,“路而已,走着走着就通了。”
姚之如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谢谢蒋姑姑。”
蒋娇娇和苗南风则直接给了她一个食盒。
“这些吃食都是我们亲手做的。”蒋娇娇貌似轻快地说道,“还有我肚里的孩儿,你这个做阿姨的可不要辜负娃娃的心意,拿着路上吃,必须得吃啊。”
姚之如含泪笑道:“嗯。”
苗南风也道:“常写信给我们,不管有没有什么事,都要让我们知道你好不好。”
姚之如颔首。
苗南风还有意无意地补了句:“要是缺什么又不好买的,就告诉我们,不管娇娇还是我,总能帮上点忙。”
孙氏在旁边看着,听见这话便笑着接了句:“苗大娘子放心,如娘是我们自家人,家里岂有不照顾好的?”
要是姚之如真因为缺衣少食都跑去找蒋家人救济了,那他们姚家,不,主要是她,还不得被戳穿脊梁么?苗南风这话明显就是在警醒她。
孙氏白白受了这场教诲,其实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她在照金巷生活了这么久,知道蒋家这三个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所以也没把话还得太多。
不过她还是故意催了句:“如娘,时候不早了,晚些人多。”
姚之如没有搭理她,只是握着蒋娇娇的手,微红着眼睛,笑道:“你要好好保重,一定要把小宝宝生得白白胖胖的。”
蒋娇娇也红着眼眶,点头道:“我一定养得很好,等你回来看。”
姚之如笑了笑,然后又对着蒋黎和苗南风一礼,祝道:“大家万事顺意。”
言罢,她这才转过身,缓步登上了马车。
眼见着车轮滚动,载着好友就要远去,蒋娇娇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之之!”
姚之如立刻撩开窗帘探出了头。
“我等你回来啊!”蒋娇娇还追出了几步。
姚之如忙点头,随即担心地扬声回道:“你别追了!”
然后她就看见蒋娇娇听话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擦了擦眼角,蒋黎和苗南风都在旁边安慰着。
还好。她想,娇娇身边有那么多人呢。
姚之如放心地坐了回去。
玲儿正好打开了蒋娇娇和苗南风送的食盒。
“大姑娘,你看——”玲儿示意道,“我说怎么这么重呢。”
姚之如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食盒的下层竟然铺了层软布,然后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面上则端端正正地搁着张叠好的纸笺。
姚之如把纸笺拿了起来,展开。
——“藏者,用也。”
是蒋娇娇的笔迹。
玲儿则已经解开了锦袋,里面果然装的是钱。
姚之如看了看袋中的钱,微顿,又缓移目光,复又看着手里的纸笺。
少顷,她不由一笑,泪已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