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登上船沿,画舫轻微晃动,丁宝枝扶上桌子,一时间脑子里的思绪也随之左摇右晃起来。
这是...?
抱着乐器的女人们在船尾一坐,拨弄琴弦有曲有调地报上姓名。
名字都是春花秋月的花名,丁宝枝局促的看向其他几位夫人,但见她们拍着巴掌叫好,还刻意压了压声线学男人说话,只不过压得没什么意义,学得也很是拙劣。
‘久经沙场’的教坊女如何听不出这是几位女扮男装的客人,不过给钱的都是大爷,也没什么不同。
丝竹声声,画舫离岸。
丁宝枝这辈子第一次坐船,极目远眺,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倒映河面,湿润的晚风拂面,咿咿呀呀的曲调被风吹得歪来倒去。
她侧身扶栏,将下巴放上胳膊,只觉得新鲜。
*
另一边薛邵下值回府,却见徐嬷嬷搬个凳坐在门口,一看就是等他等得望眼欲穿了。
徐嬷嬷一个趔趄起身,“大人,大人您回来了。”
薛邵皱眉问:“为何候在门外?”
徐嬷嬷急迫道:“午后建安王妃来过,将夫人扮作男人给带走了。”
薛邵终于脸色一变,“说去了哪里?”
“淮...淮河。”
嚯,这是要反了天啊?
薛邵提膝就要返身上马,后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曳撒,不耐咂舌,进府换了身不那么瞩目的常服,这才重新出门。
他翻身上马,刚要夹紧马腹赶往淮河,却见路上迎面来了一瘦小身影。
眯眼细瞧,夜幕中的竟是畏畏缩缩的珠珠。
“大...大人。BBZL”
薛邵收紧缰绳,并不说话。
他答应过丁宝枝,暂时不会动她身边这个丫头。不过在他眼里,这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大人!”
哪知那丫头突然双膝跪地,崩溃大哭,“我是夫人身边的珠珠。”
“我知道。”
他声音很淡漠,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珠珠身上,她顿住了,犹豫着不敢对薛邵说出她来的用意。
她本是来找夫人坦白的,却在路口撞上了大人。
夫人那么温柔那么善待她,如果是向她坦白的话,一定不会受到重责,但若是向大人坦白,她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会死吗?会的吧...
一定会的。
本来她也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绕开他,进府去见夫人,可是在撞上他的一刻,只是对上了他在夜里并不清晰可辨,却又极具存在感的阴沉眼神——
她浑身的罪恶感无处遮挡,只想快些丢掉这个‘背主’的沉重包袱。
“大人,我...我有一事要向您坦白。”
谁知他竟道:“你不觉得更该被你坦诚相待的,另有其人吗?”
珠珠一顿,虽不知他话中具体含义,但也能够领会。
“我...我不敢面对夫人,就请您听我说吧。”等了等见薛邵不语,她继续道:“我本名不叫珠珠,我叫碧云,我有个姐姐名叫翠心,在朱府,也就是朱清朱大人的府上,我是...我是朱府安排到夫人身边的...奸细。我——”
珠珠说着痛哭流涕,艰涩道:“我每隔三日,便会在夫人膳食中化入药膏,这才...这才致使夫人如今...”
珠珠泣不成声,颤抖双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瓷瓶,跪着上前将药瓶子呈给薛邵。
“大人,您处置我吧,但请您不要让夫人知道,我怕...我怕她会对我失望。”
话毕她咧嘴大哭,马上的人在夜色中无动于衷。
薛邵冷声问:“是什么药?”
“朱府说是...避子药。”
还真的是,这下连物证都有了。
薛邵转动那瓷瓶,冷哼了声收入前襟,随后从垂挂马背的刀匣抽出一柄短刀,丢在地上,大马离去。
“不想让她失望?你自裁了吧。”
作者有话说:
珠珠:夫人你玩得开心,我先走一步!
薛邵:我做得真好
宝枝:%&*¥%
第52章
淮河畔,画舫靠岸。
丁宝枝听她们说要用晚膳,以为是要下船,谁知建安王妃嘱咐了船家几句,那船家便将船拴上岸边石柱,朝河岸酒楼走去。
建安王妃歪过身子对丁宝枝道:“这一带我熟悉,年轻时常来,酒楼的老板也是熟人,那船家只要进去说是受我所托,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将一桌子好酒好菜都备齐了送来,届时我们便河上行舟,把酒言欢。”
丁宝枝听那‘把酒言欢’觉得不对劲,“还有酒?”
外出到现在已是回家要接受薛邵未知处罚的程度,若再喝酒......
建安王妃知道她担心什么似的BBZL,笑道:“杨梅酒不醉人,反而活血。哎宝枝你看,那儿有杂耍的。”
丁宝枝眼睛跟过去,就见岸边不远处有个杂戏班子正在开演,最前面的杂耍艺人往嘴里含了口烈酒,照火把吹出五步远的火焰,叫好声不绝,船上也不遗余力拍起巴掌。
王妃的小儿媳发现新热闹,指向街道另一头,“哎?那儿是怎么了?围了这么些人?”
众人将眼神都跟过去,很快发现那不是围了这么些人,而是这些人都在避让。
紧接着,人群里走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人英姿飒爽左顾右盼。待看清马上那人,丁宝枝一整个愣住,回过头将脸埋到臂弯里。
薛邵为什么还找过来了?
他能找来淮河,就说明徐嬷嬷已经把什么都说了,肯定包括她是女扮男装跟建安王妃出来鬼混的事!
那厢建安王妃也认出了马背上的薛邵,他在人堆里可太好认了,得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女娲精心雕琢的小泥人。
建安王妃指使那几个教坊女冲着岸边唱,唱得越响赏钱越多。
岸上人几乎全都望了过来,薛邵闻声看去,就见自己小姨母头上围了男式儒巾,正摇着折扇朝他笑。
薛邵提口气翻身下马,走到岸边看了她们船上一眼,那个蒙头装睡的小书生,光看‘他’布衫下的肩颈轮廓,薛邵就知道是丁宝枝。
建安王妃热切招呼道:“薛邵,我喊人去广福楼拿好酒好菜了,你上来一起。”
薛邵遥遥道了声好,走向码头将马匹交给候在岸边的王府家丁,弯腰上了画舫。
与此同时,那船家也提着食盒回来了,前后脚上了船,画舫再度离岸。
船上,演奏琵琶的教坊女不再拨弄琴弦,拢了拢衣摆起身,到桌案旁拿过一块蒲团坐下,拿起酒壶侍候客人餐饭。
薛邵在丁宝枝身畔落座,因着是席地而坐,他喜欢曲起一条腿,姿态散漫,丁宝枝余光就是他的膝盖。
他靠得太近压迫感十足,船上这么多双眼睛,丁宝枝属实不太好意思。
她梗着后脊想往边上坐,却被他伸手扶着腰身,无言终止了她的逃跑计划。
薛邵手搭上她腰身便发觉怪异,垂眼一看竟是自己的腰带,轻笑了声觉得怪有趣的。平时自己随身的物件,被她穿在身上,还挺合适。
“这不是我的腰带吗?”
“...借我用用。”
建安王妃等人抿唇憋笑,假装没听到。
她提起酒壶,“杨梅酒可得一人一杯。薛邵,我给宝枝倒一小杯,你答应不答应?”
薛邵抬抬下巴,指向丁宝枝,“别问我,问她。”
“宝枝?”
丁宝枝闻见那香气被勾起些馋虫,微笑对建安王妃道:“多谢王妃美意,那我就尝一小杯。”
“好,一小杯。”建安王妃倒着酒,随口问薛邵,“今天下了早朝我看你姨夫愁眉不展,问他发生什么事也不说,不然你告诉告诉我,今日早朝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BBZL?”
“万岁今早降我为指挥佥事。”
话音才落,众人险些被酒呛到,齐齐转头看向薛邵。
“什么?!”
薛邵骨节分明的手拾起桌上酒杯,淡淡道::“万岁今早降我为四品指挥佥事。”
丁宝枝捏着手中酒杯,没敢看其余人或震撼或惊恐的表情。
她当然是知道当中缘由的,万岁爷和薛邵的计划如此,让容予和他的东辑事厂暂时替代薛邵的锦衣卫,唱一出欲擒故纵。
毕竟马志忠的手写名录上没有齐国公,他们现在推断完全,却缺少证据。
齐国公一个曾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国丈爷,若和奸宦有关联,可不是玩弄权术能简单概括的了,要往深处探究简直叫皇帝不寒而栗。
现如今皇帝既然怀疑齐国公,便不能轻易动皇后的肚子。
这厢建安王妃惊魂未定道:“薛邵,你别故意说这些假话吓唬我。”
薛邵道:“姨母不信大可去问梁国公。”
“你外祖也知道了?”建安王妃用力搁下酒壶,“还喝?你说,你是什么原因被万岁爷降得官衔?”
薛邵淡淡道:“从曲州回来后我便一直堆着重案破不了,再加上内阁一直给万岁施压,万岁自是得降我的职了。”
他说得轻巧,其实听在建安王妃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要知道锦衣卫本就不是什么走在天光下的衙门,当初小皇帝刚刚上位朝堂不稳,需要锦衣卫树立威慑,现在政权稳固,锦衣卫自是会被皇帝一点点舍弃......
建安王妃心乱如麻,“瞧你给宝枝吓得都不说话了,你说你成家了的人怎么在外做事这么不谨慎,四处树敌,内阁真就一个帮你说话的都没有?”
丁宝枝听自己被提起,只保持着缄默不语的状态假装惊慌。
薛邵忽地揽过她肩,说起话来带着些酒气,“你吓到了?”